(六)一个蓄谋已久的冲动,这个世界竟然已
第叁个同一天,云蓁打算还是去学校。她在心里给自己列了一个计划表,她要在课堂上吃东西,睡觉,听歌,看手机,要当着生物老师的面说他思想猥琐,人面兽心。她还想好了,如果有老师骂她,她就和他对骂,她要做一切在学校里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要做个坏学生。
云蓁今天本来没打算和李素君说话,但是李素君老生常谈地对她絮絮叨叨,以前她是能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入脑的,可是现在她突然受不了了,可能是因为她发现李素君并没有那么强大,那么厉害,顶撞她也并没有那么难。
一旦品尝过叛逆的滋味,说教就显得格外难熬。
在李素君自顾自地对她传输一些磨得她耳朵起茧的论调的时候,她啪得一声扔下筷子,打断了她:“你说完了没有,烦不烦?”
李素君愕然,她的反应和上一次差不了多少,云蓁已经见识过一次,再看她吃瘪,那种又痛快又惶恐的心情好像褪色了不少,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云蓁对她说:“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生活?老是唠叨我,你自己不烦吗?”
李素君脸都涨红了,她伸手就要打她耳光,云蓁抓住她的手,甩开她:“又打人,你除了打人还会什么?我爸打你,你就来打我,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解气?还是你觉得我就得一动不动任你打?”
她轻轻一搡,李素君就像一片干枯的树叶,飘落在椅子上,她背起书包对她说:“你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不觉得很可悲吗?更年期还没过啊?你多久没和我爸有过性生活了?”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你可真惨啊。”
很恶毒,但是很有效。
这句话就这么顺利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完全没有为它打好腹稿,但她做了李素君十七年的女儿,她知道说什么话能把李素君气疯掉。
李素君的脸红了又白,她瞠目结舌,手指着云蓁,怒急攻心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云蓁歪靠在玄关处,看着她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欣赏了一番她发灰的脸色,觉得还不够。她看到李素君很喜欢的那个花瓶,据说是个古董,她决定再给李素君加个码。
她拿起那个花瓶,李素君反应过来,尖叫着要来夺,云蓁轻轻一笑,松了手,花瓶四分五裂,摔得稀烂。
她还觉得有点可惜,它也只能碎一天,不能永久性地把它摔烂真是太可惜了。
她轻声对李素君说:“心疼吗?心疼就对啦,你当时扔掉小白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
她砰的一声摔上门,把李素君的尖嚎堵进门里。
云蓁在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塞进书包里,打算在课堂上喝。
云蓁在学校里没有朋友,都是同学,她几乎不说话,存在感接近为零。她不交朋友,课外活动从来不参加,她把自己隐藏在班级里,除了成绩好以外,她就像个隐形人,很容易就会被人忘却。
她的同桌是一个胆小到有点怯懦,但是很温柔的女生,对她还不错,只不过云蓁从来不主动和她说话,雅琪即使想和她做朋友,也被她的面无表情给劝退了。
好学生滤镜让云蓁在她眼里是那种很有个性的“酷孩子”,即使这个“酷”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应该只是极度自闭的代名词。
她其实有点怕云蓁。
云蓁对任何人和事都有种毫不在意的漠然,有时候她人坐在雅琪旁边,魂却是不在的,这么讲好像很不唯物主义,但是云蓁一直给她一种感觉:她能随时随地魂魄离身。
云蓁很聪明,也很刻苦,她学习起来效率很高,一旦她完成学习任务,整个人就“离魂”了,到了那个时候,她总是眼睛盯着书本,可是人不在躯壳里,她去神游天外了。
云蓁把自己主动隔离在班级之外,雅琪则是想要融入进去,却没有人愿意接纳她,她玩不进班上女生的核心圈子,她也永远游离在班级之外,是班里的边缘人。
好学校的学生,一般不会在明面上搞校园霸凌,但是他们会自发形成小圈子,有的是家境好学习好的,有的是玩得开的,还有的是长得好的,再有就是以上几种兼而有之,像雅琪这样的“边缘人”是进不去他们的小圈子的。
云蓁今天一到教室就大张旗鼓地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各种各样的零食,酸奶,掏到最后她瞪大了眼睛——云蓁拿出来两罐啤酒。
雅琪认为云蓁撞了邪,周围的同学都这么认为,不过他们只看了一眼就不再感兴趣,云蓁和任何人都不熟,而且省实验的重点班,最多还是埋头学习的学生,其余任何事都与己无甚有关,皆是外物。
“你有想过死吗?”云蓁突然问雅琪,很认真,雅琪斟酌着,看着她的脸色,说:“没有,我不敢。”
云蓁说:“我听说死一点都不疼,就疼那么一瞬间,你就死了,死了就没有痛感了。”
雅琪说:“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想要去死呢?”
云蓁说:“跳楼,卧轨,跳海,撞汽车,上吊,喝农药,吃安眠药。”
雅琪看着云蓁修长的手指一个个弯下来又折上去,最后,她对她伸出手,比出一个七来,说:“总共有七种方式。”
雅琪轻声说:“还有割腕。”
云蓁细细的眉毛微微一蹙,她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显出一股隐约的排斥来,“太残忍了,割腕不行。”
雅琪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想着这个?”
云蓁笑起来:“我没怎么啊。”
她看着云蓁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马尾乖顺地窝在肩膀上,侧脸的弧度精致又优雅,雅琪想,云蓁这样看上去天生就洁净又漂亮的女生,破天荒地和她聊天,居然聊的是这么可怕的话题,但愿她关于死的想象只是一番疯话罢了。
可是很快,她就不这样想了,雅琪认定云蓁肯定是疯了,精神不正常了。
她居然在语文课上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老师气得罚她站,她拿起书就走;
生物赵老师一连好几次叫陈琳琳起来回答问题,她就在下面大声说,老师你能不能别老是找借口骚扰漂亮女生了,你真的好猥琐,赵老师气得面孔煞白,抡起书拍在她桌上,她拿出手机说你要是动我一个指头我马上报警;
她还在班主任的课上咯吱咯吱吃薯片,刷的一声拉开易拉罐,粗鲁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动静很大,邓老师也好像被惊呆了,他有点手足无措,以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云蓁,问她有什么问题。云蓁说没什么问题,她很好,可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同学们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地说话,离得远的互相以眼神交流,雅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邓老师终于生了气,让云蓁要吃出去吃,她像是终于测到了邓老师的底线,她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对邓老师说:“老师,你是个好人,今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走了,拜拜。”
然后她们全班同学就眼睁睁看着云蓁乒乓作响收拾好书包,一转身,迈开长腿,潇洒地走了。
所有的同学连同邓老师一起目送她出了门,目光交换,同时传递出一个信息:她是不是疯了?
云蓁走出校门,走在通往常去的那片海滩的路上,她拍拍途中的一棵大梧桐树,说:“嘿,又见面了,还是我。”
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叁天,云蓁毫无悬念地厌烦了。如果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一天了,那真的比杀了她还难受。她的世界居然能如此狭窄又逼仄,一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冲动,一封精心酝酿许久的遗书,这个世界就这样把她逼到了尽头。
她就像一只陀螺,被空虚抽了一鞭子,开始碌碌地旋转,世界这么大,却没有地方能让她转动。
现在看来,她只有真正去死上一回,才可能破解这个怪圈。
她去死了,无非就是叁个答案:第一,顺利从这个时间循环里逃出来;第二,直接死了,什么都没了;第叁,逃离失败,她还是困在循环里。
即使只有叁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值得试一试。
云蓁坐在海边,下定了决心:她要找个人做爱,尝试一下“性”这个东西以后,她就能毫无遗憾地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