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这一次的早朝似乎与从前的每一日都没有什么区别,大臣们各抒己见,谈论着大齐各地需要处理的问题,亦或者告诉陛下下面传来的好消息。只是宁家的子侄与党羽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另外有一些始终保持沉默的人,今天也在继续保持沉默。
从太子病重紧闭宫门,不再接见官员来客起,一些人就陷入了沉默。
他们保持了很久的沉默,以至于让群臣都习以为常了。
一个人打破了这种沉默,这个人叫许沛,官职并不高,屈屈七品监察御史,满殿的官员属他站的最靠后。
御史台的诸位大人连日来为灵国公写出的奏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没有一封有用。
英宗那么忙,哪有空一封封的都看过去。
老掉牙的论调根本无法引起英宗与群臣的重视,反正御史台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骂不出新花样来,连宁建光自己听着都觉得不痛不痒。
这一次却不同,因为许沛弹劾灵国公的并不再是‘失仪’,‘贪腐’,‘逾越’。
他给了灵国公一个全新的定义,一个更大的罪名,这个罪名是‘谋反’。
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气呵成罗列了灵国公往日的所作所为,灵国公从前的所作所为没什么稀奇的,御史台的大人们都快给灵国公写出个人小传了。
稀奇的是,灵国公最近的所作所为,他写出了新的花样。
首先税赋有三种,种了地,按照土地要交税,生了孩子按照人头要再交一个人头税,此外每年还要服徭役。
灵国公不但侵占了土地,还将农民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劳工,无偿服役。
这一下农民不能再种地,土地不上税,这些人也不会再服徭役。
赋税是给谁交的?
是给天子交的,收税是天子的特权,那些土地也都是天子的土地。
所以他抢的不是农民的田地,他抢的是天子的田地子民和税赋。
做出这个总结之后,他进行了一番愤怒的质问,翻译一下意思就是,你宁建光算老几,抢天子的地,还抢天子的人,还让平民给你服役。
你居然代行了天子的权力?
你什么居心?
如果到此为止便也就算了。
但许沛还进一步做了个要命的联想和大胆假设。
城外匪盗横行,天子脚下居然出现了悍匪。今时今日满殿中没遭到悍匪抢劫的大人屈指可数,他们今日已然敢抢掠百官与亲王,他日未必不会进攻皇宫。
问题来了,这些匪盗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是被灵国公聚集起来的百姓,聚集起来之后又逃走,由民变匪。
许沛就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答案的问题进入了更深一步的探究设想。
这些匪盗真的是那么简单的逃走了吗?
一群百姓怎么可能突然一夜之间就变成匪盗。他们为什么要抢劫,抢起达官贵人都不见手软,连亲王他们都敢抢。
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抢的又是什么?
若是饥民,抢的应该是粮食,可他们什么都抢,金银珠宝美人书画,甚至于兵器,包罗万象。
抢的还很有组织和纪律。进退得宜,还会用策略佯攻,以至于城外没一家别院庄子能幸免于难。派出去剿匪的京城驻军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这种有组织的抢劫一定是有人操控。
是谁在操控这些匪盗?
谁把他们聚集起来,那么谁就是操控他们的人,谁招来的人,谁就该为此而负责。
陈兵天子脚下。
这不是不臣之心,那么什么又是不臣之心呢?
这不是谋反,还有什么叫做谋反!
有理有据,层层论证,听得许多人都出了一背的冷汗。
四面八方投向宁家人的目光中都含了审视,坐在龙椅上的英宗都变了脸色。
就连宁建光的儿子都慌了神,他抬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前方的宁建行,急切的低声问道:“叔叔,此事当真?父亲当真如此谋划?”
许沛的话音落,灵国公的老冤家李虚紧随其后,大声斥道:“灵国公仰仗贵妃与太后的宠爱,目无王法,天下人苦此獠日久。
如今此獠身怀异心已成大患,若不除之,我大齐危矣!请陛下诛贼!”
李虚这振臂一呼,高堂之上又跪下一片官员为此请命。宁建光眼尖看出这些人中大半都是沉寂已久的□□羽,
想来从他们宁氏一族侵占民田到那些人叛为匪盗,再到以太后与晗王诏令宁建光入宫,一步一步背后都是这些人早已准备好的谋划。
若不是晗王向太后告状,若不是因为是太后诏他们放松了警惕,宁建光不会轻易没有准备入宫,他们未必会疏忽大意至此!
这些人沉默的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入陷阱,默不作声地将绳索套在了他们宁氏一族地脖子上,才图穷匕见猛地拉紧了绳子。
脖子上已经被套上绳子的人在痛苦中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已经有了致命的绳套,只是此时醒悟地已经太晚了。
他们是落入圈套里无法挣脱的猎物。
宁建光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注意到,一早就搞死这些太子残党。
贵妃有孕之后,他们就太过于顺利了,这些太子的党羽不是默不作声地降低存在感,就是已经改换门庭。
这种假象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以为……以为这些人已经对太子死了心,放弃了那个病重的太子。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贼心不死在准备这样致命的圈套要拼死一搏。
一群没了主子的狗竟还能这般齐心,简直不可思议!
宁建行想到这里,心知若这些人早有准备,那么宫中的太后贵妃与宁建光只怕已经凶多吉少,情形未必能好到那里去。
他浑身一颤,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臣兄深受皇恩,绝无半点异心。我宁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陛下——”
英宗神色悲痛,“朕敬重太后,宠爱贵妃,待你宁氏一族更是不薄。你们怎么敢!”
宁建行痛不欲生嚎啕大哭,趴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陛下,臣冤枉啊!臣兄更是冤枉!我宁氏一族绝无谋逆之心!”
胜负已分,现在无论他再说多少句冤枉都已经是无用。
宁氏一族获罪,皇帝仁慈,念及往日旧情,只诛首恶,将宁家获封国公的宁建光宁建行兄弟压入大牢秋后问斩,其余子侄流放边陲。
宫中的贵妃降了一级,由贵妃降为宁妃,念在身怀龙嗣并未重罚。
太后忧思日重思念先帝,因而离宫去为先帝守陵。
天下人人额首称庆,举国欢腾。
称颂贵妃的风气早已经是过去式,自方钧那首长诗出来便掀起了新的批驳贵妃的浪潮,贬低贵妃妖媚惑主,品行不端的诗文与日俱增。
尤其在灵国公侵占民田,变良民为奴,浪费民力修建高台起,宁氏一族的名声急转而下,如今已经堪称声名狼藉。
当初的贵妃,如今的宁妃在文人的诗句文章中天上的神女佳人,变成了自奔为妾不知羞耻的浪荡妖女。
如今宁氏一族倒下,更有许多文人审时度势的跳出来又开始为英宗写起讴歌贤明的诗文。
英宗没有任何错,他只是被太后与贵妃蒙蔽的好人。
看啊,他那么宠爱贵妃,那么孝顺太后,如今虽然识破了宁氏一族的险恶,但还是仁慈的留了太后与贵妃以及宁氏族人的性命,只是略施惩戒。
这是一位多么仁德善良的明主。
不管什么样的场景下,永远都不缺找出各种角度唱赞歌的人。
左云裳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么说,咱们东宫的门终于要开了?”
第63章
叶裕衣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侧眸望着她, 舍不得转开眼,“东宫门开了之后, 云娘想去哪里玩?”
他又想起自左云裳入宫以来几次遇到的刁难, 眼底闪过一线暗色,“现在宁妃已经被圈禁在岫玉宫,以后云娘在宫中可以随意走动, 不必再担心会被人刁难。”
一想到那女人做了些什么好事,他总觉得如今还是太便宜她了。
左云裳虽没言明想出去的话,但东宫的地皮都快让她踩熟了,
日久天长明显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如在熙州时好,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羽毛都可怜巴巴的耷拉了下来。
左云裳一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侧头想了想,“等能出去了, 不如出去得更远一点, 去城中转一转。”
说到这里,她将半个身子都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你说了要带我出去玩可不能反悔!”
叶裕衣一抽袖子将她带得扑到在了他的怀里,他抚着她的面颊,垂眸望着掌心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突然无限凑近的这张脸让左云裳心口重重一跳, 她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你,你别乱来啊。”
脸上表情气势十足,说起话却结结巴巴的。
叶裕衣圈着她的腰身,唇角弯了弯,他低声说道:“云娘,但有所求我皆无不应。若我有所求,云娘是不是也该……”
语句渐渐低得含糊不清,却更显暧昧。
左云裳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打断他,“你怎么这样啊。黄黄,你变了!”
她痛心疾首的推了推他,小心的往后拉开一点距离,咽了咽口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大哥可真是对你太失望了。我从前那么乖巧内向的黄黄哪里去了?你快点把他给我还回来。黄黄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怕不是个假的。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
叶裕衣撑着下巴含笑看她,看得左云裳有些发毛了,才慢悠悠的说道:“不是云娘教我喜欢的话就坦白的说喜欢,高兴的话也要告诉你,坦诚的说一句喜欢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凑近了一点,认真的看着她,“对喜欢的姑娘那么要脸面做什么,况且,我所喜欢的姑娘日日在眼前身边,触手可及。”
丢脸这种事情就像是喜欢她一样会上瘾并习以为常。
第一次说这种话是很羞耻,是难以说出口,是含在舌尖徘徊无法说出。
但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渐渐变得不再困难。
有人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左云裳忙不迭地起身,她慌张得整理了一下衣服,确定自己看起来还算端庄才扬声道:“进。”
叶裕衣凉凉得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