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碧莹心头一紧,以为他是故意拿过去她和曲明杰下跳棋的事臊她“谁跟你玩?”收拾好棋子便起身上楼。郑达远听到这话也是心头一紧,是啊,碧莹,谁跟你玩呢?
哪曾想迎面撞上何仲平,“欸,走什么,济中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一起聊聊天。”何仲平端着托盘,上面摆了一套紫砂茶具。
“尝尝今年的明前毛尖,我托人才买到的,口感不比以前我在老家喝的差。”
碧莹泄气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何仲平倒完茶,伸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玩意“唔,跳棋嘛,正好咱们三个可以玩。”
“三个人不好玩,四个人分两边才好玩!”碧莹故意抬杠。
“那还不简单,等阿福回来,叫上他一起玩。”
阿福是从小跟在兄妹身边的家仆,这会儿不知道被何仲平支使到哪里送公文。碧莹来了兴致,以前因为自己年纪小,和仲平玩这种游戏她只有输的份,如今来了机会,她可要一雪前耻。“先说好,我和济中一头。”
郑达远歪着头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傻?我叫必赢(碧莹),他叫仲平,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可惜碧莹还是没算过仲平,何仲平一是郑达远的教官,二今天助了他近水楼台,两层的利害关系,郑达远是不输不行。其实结果也不用郑达远太花心思,三局两胜,第一局他和碧莹头回联手,敌不过何仲平主仆二人配合默契,惨败;第二局,倒是吸取教训,实实在在下了一局,险胜:到了第三局,他很识趣地浪费一个子,给了何仲平和阿福翻盘的空隙,结果惜败。
“你拍我哥马屁对不对?气死我了!”碧莹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何仲平笑说:“济中,你站错队了。她是叫必赢,可是连着姓就叫何必赢,倒不如我的名字。”碧莹愈发气结,逮着空好好辩驳一番,由她闹了一阵儿,仲平正色道:“天不早了,济中今天在家里睡吧。”
“哥,你……哼,楼上的客房脏着一直没打扫,你让他睡哪儿啊?”
“是啊,何教官,我还没有跟学校请假,你也知道军校纪律向来严。”
“放心,我跟你开了张请假条,已经送到你们舍监那儿了。床的话,你不嫌弃可以和我睡一个屋子,我那张床是双人床。”
郑达远听了自然是一百个愿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何教官。”
“不行,不行!你叨扰我了!”碧莹当然不习惯外人住家,况且这个外人还是她多年的斗嘴冤家,一扭脸对何仲平说:“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有否决权!”
“否决无效!你住二楼,济中跟我住一楼,碍着你什么事了?你那是权利,还是多管闲事?”
碧莹自知说不过何仲平这个政客,负气地“哼”了一声,悻悻然上楼回房间,眼不见为净。
客厅里那张突兀的写字台上摆放的都是碧莹的东西,两只康克令钢笔、盖子没合上的露华浓唇膏、翻看一半的《语丝》杂志……郑达远猜想碧莹一定是病中无聊得紧,不愿意一个人待在二楼,这才挪了写字台到楼下,屋里待厌了也方便到院子里走走。他正好奇着那张桌子,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原来已经十一点钟,在军校时间长了,偶尔十点以后睡反而不习惯。
“你看什么呢?”碧莹探出小脑袋,本来想吓吓他,不想被他发现了。
“等我哥洗澡?”碧莹见他不回话,便走到跟前来,调笑他。她已然洗漱完毕,穿着一套白色睡衣,睡袍没有系上腰带,宽大的外罩敞开两边,夜风一吹衣袂飘荡,反增几分气势。内衬的睡裙胸口处是一层蕾丝,半隐半透地附在那里,碧莹却十分不在意,以领口的高度并不能显露出她的曲线。晚上束着的高马尾散开披肩,她的头发是沙发,蓬蓬松松地遮住两侧的脸庞。因刚刚洗过澡,脸颊有两朵红晕,再加上她调笑他时眼神中暧昧不明。
郑达远眼里她现在是从未见过的妩媚成熟模样,他不得不逼自己正视对她的感情,她不再是那个留齐耳短发的小女孩,过去有曲明杰,难保未来不会有什么李明杰、张明杰,他不害怕她喜欢别人,他怕最后碧莹结婚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番外 碧莹的故事(三)
伯仲叔季,仲平是我的二哥,我还有一个大哥。
如何说?按她的脾气,得知自己喜欢她,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故意岔开话题,说:“你哥屋里怎么会是双人床?”
“真害怕了?”碧莹笑得得意,突然凑近问他,近得他能看清她颧骨上的小雀斑,还能闻见橙花的香气,那一定是她的沐浴乳的香型。
他记得有一次听校长演讲,他和碧莹站得近,她说他身上有清清爽爽的花香,还问他用了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股香味的来历,许是下人换了熏衣服的香草,许是他哪位姨娘的香水太重,吃早饭时染上身。她好像很喜欢的样子,软磨硬泡问他是什么物件的香味。最后他招架不住,据实已告自己实在不晓得,奈何她大小姐脾气,丢下一句,不晓得沾了哪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吧,便扬长而去。
晚上,他冲澡,闭着眼挤沐浴乳,在身上胡乱抹一气,她说的那种香气又出现了。他赶快关花洒,看沐浴乳瓶身,一圈法文看得他脑袋大。饶是拿着瓶子问他娘才知道,原来沐浴乳是父亲这次办的货,他娘想了半天说他用的那瓶是橙花味。
买办的儿子用外国货当然是第一方便。他在法国见过橙花,小小的白白的一朵,叶子油绿宽大,起初他还以为是栀子花开到法国了。当地同学会采一捧放在卧室里,他们认为橙花能够安眠养神。他找仆人又拿了一瓶沐浴露,准备送碧莹沐浴露时连着刚才他想到的一切一并告诉她。第二天的事谁都清楚,他跟着碧莹,打算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送给她,亲眼看见她和曲明杰在花园里纠缠不清。
此时的碧莹背对着他,小口小口喝玻璃杯中的热水,说:“伯仲叔季,仲平是我的二哥,我还有一个大哥。他叫何伯平,我出生他已经不在了,他是何家第一个儿子,全家上下都疼他得紧。我娘说他是七窍玲珑,三岁识字,五岁背唐诗,小嘴哄得每个人笑呵呵。他十岁过生日,我爹请木匠给他打了一整套成年才用的着的寝具,床头柜,衣柜,还有那张够他以后娶媳妇的双人床。可惜他福薄,春天他和仲平放风筝,仲平的风筝挂到松树上,他趁照看的下人哄仲平,仗着腿长脚长帮他取。那棵小松树刚被园丁修剪,树枝哪有之前牢靠,风筝还挂在高处的枝叶上。他跌下来,发烧惊厥两日就殡西了。后来仲平什么都只能捡他用过的,床也一样,从老家来上海好多东西都丢掉了,我娘非要带上这张床,说家里不能没有他的痕迹,仲平就一直睡这床。”
郑达远没想到何家有这么一桩密辛,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碧莹如此坦率地告诉他。碧莹看他惊得说不出话,说:“我是看你嘴紧,我哥又器重你,省的你东想西想,以为我哥作风不良。”
浴室门“咔哒”响了一声,碧莹一听连忙跑上楼,不忘回头嘱咐他:“千万别跟我哥说!”
翌日清早,郑达远同何仲平一起返校,何仲平看他不开窍,一晚上跟碧莹没讲重点,两个人一点进展都没有,是需要敲打敲打他了“济中,你之前交过女朋友吗?”
“嗯……算交过一两个……”
“哦?那是如何追求她们的?”
“谈不上追求……两个人都有意思,自然走到一起。”
“你也说了,谈恋爱要两个人都有意思。你现在这样,碧莹怎么知晓你对她的心意。女孩嘛,你越把事闷在心里,她越注意不到你。你主动表现一点,她才能感觉出来。别担心,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养,相处时间长了,她难免动心。济中,我看你军事作战这门课很会用兵法谋略,追女孩子啊,也可以用用你的作战计划。”
何大小姐就这样被亲哥卖了,她这回算第一次正经谈恋爱,她疑惑从前她为何不觉得郑达远是如此体贴、如此俊朗、如此令她动心……两人进展飞快,到了旧历年底,他们去看一个美国的歌舞电影,片名她忘了,只记得趁着戏里女高音放声歌唱,他壮着胆子问她关于结婚的事宜。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过完年结婚好不好?”
停顿了许久,郑达远大窘,以为她不肯,准备说他是开玩笑时,碧莹说:“哪个男人像你这样求婚?”
郑达远狂喜,“你……你想要怎样的求婚?你答应我了对不对?”
碧莹没回话,一颗心乱跳一通,想自己怎么这么轻易放松了口风。何仲平早就劝她赶紧和郑达远结婚,那两天看出她心神不宁,一会儿笑,一会儿恼,旁敲侧击说:“我看济中这个人不错。家世相貌没得挑,人好学上进,多少教官夸他是带兵打仗的料,前途无可限量。”他见碧莹似乎听进去些,接着煽风点火:“这嫁人就是过日子,我跟他睡过一个屋子我知道,最关键的是他睡觉不打呼噜。你不是最烦睡觉旁边有人打呼噜吗?我告诉你没几个男的睡觉不打呼噜,你且瞧着吧,换是别人,日后有你烦的。你现在年纪也不小啦,你那个姓梁的同学,人家都结婚三年了,到时候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你还没结婚。”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何仲平也有翻船的时候,碧莹度完蜜月回来,气势汹汹地杀到书房质问他:“你不是说郑达远不打呼噜吗?他打得比谁都响!你们两个人是不是串通起来算计我?何仲平,你欺人太甚!”
不过生米都快煮成熟饭,现在再如何骂他都于事无补。
第四章 过去
两幅身影在何仲平眼前重叠出一个人的模样,那种脖子滚烫的感觉又回到他的身上
事情是从两年前的夏天开始,碧莹跟着郑达远回了一趟他陕西老家,处理他爷爷的丧事,钧安冒水痘,碧莹怕路上颠簸、天气又热再病出个好歹,便留下钧安让保姆好生照看。临上葛山避暑那几天,他们也快从陕西回来了,不过何仲平16号结束安徽巡查随委座上山,他们20号才能到,碧莹知晓梁柳一贯怕热,上山早,便托她提前带钧安去山上,等仲平到了再把孩子交给他。
“你这不是胡闹吗?我带不好小孩子,你别乱嘱咐。”
“不叫你带,吴妈跟着梁柳在山上呢。再说,不是你劝我早点结婚?怎么我生了孩子你连忙都不愿意帮?”
“行行行,她家还是在北德楼?”
“是的,你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挂了电话,他欲小憩一会儿,再去接那个哭声嚎天的小祖宗。却听房门锁芯转了两下,吴妈抱着孩子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戴一顶白色的圆顶水桶布帽,贴头的一圈绕着一条白丝带,穿的是水绿色的长旗袍,怪她又瘦又高,这么穿像一根竹竿。他反应过来,原来是冯雁回的太太梁柳,她和碧莹是中西女中的同学,很早就认识了,这几年官场上和冯雁回交涉的多,倒是常常跟梁柳打照面。
“何长官好。”
“劳烦冯太太了,这么大的小孩正是烦人的时候,辛苦你这几天照顾。”
“钧安很可爱,像个小大人。雁回托我从您这里拿一份公文,说是需要他签字的那份。”
何仲平接过钧安掂量掂量说:“恕难从命,你还是让他亲自来取吧。”
“您不要拿我取笑了,他人还在杭州,凌晨才上山。他说这份文件很警急,要连夜送出去。”
“重要文件必须交由本人,这是规定,听说冯雁回没上过军校,但是最起码的纪律应该知道吧?”
梁柳脸色不为所动, “实在抱歉,他也是关心则乱,明天早上您方便吗?我知会他来拿。”
何仲平看她姿态放得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像是他看不惯冯雁回,故意刁难梁柳似的,“快到饭点了,冯太太留下来吃午饭吧。”
吴妈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您一个人不烧饭,留下来吃多好。”她跟着梁柳几天最清楚不过,这位冯太太是高材生,工作风光,哪个军官太太像她到医院里做医生的,不打麻将打得进医院就不错了。按说和小姐一样读的中西女中,家政应该学得好哇,提起烧饭就皱眉头,她看要不是这几天她在,冯太太打算饥一顿饱一顿。
“那麻烦何长官。”
梁柳坐在沙发上等吴妈烧好饭,手指轻拂台灯罩的白色流苏,餐厅那边何仲平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钧安玩,此时山上的住客不抵伏天的一半,何家别馆偏居一隅,钧安找不到同龄的孩子玩,百无聊赖地缠他这个黑脸舅舅。何仲平自觉无趣,主动开口道:“听说冯太太之前是基督教青年会1的成员,参与举行过卫生运动会,有孙夫人大爱无私的风范,怎么不做个卫生委员?”
梁柳抿了一口茉莉香片,心想这是哪一桩陈年往事,加入青年会是她大学闲来无聊,掺和一年便没了下文,“我可担不起孙夫人的风范,先不说我已经不信上帝,想必您也清楚去年入夏霉雨连绵,致华界2瘟疫猖獗,赶上了四年一轮的虎疫3爆发,我如果真如您所说大爱无私,至少应该去时疫医院帮帮忙。如您所见,我对此漠不关心,依旧优哉游哉上山避暑,愉快地度过一整个夏天,十分自私自利。”
“哦?为何不去时疫医院做些事?”
“凭我一己之力,如何力挽狂澜,恐怕没有救治几位病患,自己的命先搭进去。说到底,我是事不关己,冷血无情。至于卫生委员,听着官大,负的责任也比我这个小医生重,我自知没有运筹帷幄的才干,就不尸位素餐了。”
“冯太太的意思是说去岁华界虎疫流行是因为卫生局办事不力?”
梁柳偏头一笑,说:“何长官,谁又能脱得了干系?”
今天的一番谈话倒令何仲平对梁柳刮目相看,本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享清福的官太太,同那些脑子空空的军官夫人一样,不知疾苦,更无远见,未曾想过她是少有的智慧。满打满算认识这位冯太太有十来年,只是白头如新,都是面上的寒暄,她和碧莹过去交情一般,普通同学罢了,近两年来山上避暑慢慢熟络起来,且她的丈夫年纪轻轻平步青云,所谓无功不受禄,其他同事当然愤懑不平。
也是,冯雁回是个人精,他找的女人脑子自然灵光,何仲平心想。
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他躺在沙发上午睡,侧着耳朵听屋外此起彼伏的蝉鸣。这黑肥的知了得有两三寸大,儿时的夏天,他在老家拿佃户的长竹竿糊面粘蝉,一下午能粘三四十个,还有蝉蛹,捉到以后让奶娘裹鸡蛋炸,香喷喷的。广阔的江汉平原呐,稻香鱼肥,他奔跑在窄窄的田垄上,两边几十亩绿油油的水田全是他家的土地,手中的长竹竿是他的金箍棒。确实,在他的老家——乡下农村,他是一个混不吝的齐天大圣,所有的佃户以及他们的家人都亲亲热热叫他一声“祺哥儿”,而不是像城里宅子的人叫“二少爷”。二少爷,一个代号罢了,可甲可乙可丙,他们并不在乎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因为看着大少爷就足够了,他才是这个家未来的继承人。
他想起过去盖着斗笠在香樟树下睡觉,睡渴了跑回家,求奶娘再剖一个西瓜给他。他等不及就亲自捞沁在水井的西瓜,奶娘这时便急匆匆地跑着喊:“让奶娘来捞,哎呀,我的祺哥儿,你一不留神儿掉进去怎么办?”椭圆的花皮西瓜,绿色深浅相间。奶娘知道他不爱吃沙瓤的,特意从地里挑的甜脆西瓜,水分足,吃一瓣就能解渴,甜得像蜜一样。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何仲平索性找了两根晾衣竿,拿绳子接在一起。别馆里没有面粉,他取一点中午吃剩的白米饭,用手碾碎,糊了两层在竹竿上。兴冲冲地跑上二楼找钧安去粘知了,一推门看见梁柳侧卧在钧安的小床,钧安酣睡在她怀里。房间背阳,晌午也不觉炎热,两人睡意正浓,他只好瘪瘪嘴,等钧安午睡起床再带他去粘知了。
关门前瞥一眼梁柳的背影,她的头发垂到另一侧,露出一只洁白小巧的耳朵,肩膀略窄,和她的身高不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碧莹过十五岁生日那次,请了五六个女同学来家里作客。有一个女孩子喝米酒喝醉了,母亲喊他过来背她上楼歇息。他记得那个女孩子很瘦,硌得他背疼,两条胳膊嫩生生地垂下来,她不仅喝醉还有些上头,脸又红又热,一路烫着自己的颈窝,短发的发尾扎得他脖子痒痒的。他最后关房门的时候也是看了一眼她侧卧的背影,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肩很窄,呼吸平稳,安稳踏实地睡着。
两幅身影在何仲平眼前重叠出一个人的模样,那种脖子滚烫的感觉又回到他的身上,连着动脉里汩汩热血,最终流回心脏。
1基督教青年会:即中华基督教青年会,作为民间团体,曾多次举行卫生运动会。
2华界:指租界以外的地区。
3虎疫:即虎烈拉,指霍乱。
第五章 再会
许绍华只差翻白眼昏死过去,抖如筛糠,恨天妒英才。
“吴妈,把院子里的艾草收回来吧,我看一会儿要下雨。”
天边浓云密布,方才的烈日归隐于乌云中,这两天闷热得厉害,中伏眼看着要过去,没几天就是立秋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越过越快,昨天某某太太请她搓几圈麻将,明天教教钧安功课,一眨眼,又是一年的夏天在葛山上荒废。
“你说日子真是不经过,等下了葛山,没几天我就是二十九岁的人。”碧莹说话间捆好一束晒干的艾草,灰绿色的叶片蔫蔫地垂头,像是被暑气折磨的众生,无精打采的。
郑达远修着钧安的小木马,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怎么记得你三十了。”
“我说的是公历。”碧莹揪一片艾叶,泄愤似地扔向郑达远
“趁着离下山时间长,你好好收拾东西吧,现在不比往年,说不准以后我们就不来葛山了。”
“他连防空洞都修好了,还怕什么?”碧莹自是不屑那位在与外战场上的作风。
“敏感时期,切莫在背后议论领袖。这几天正查着呢,情报上出了大纰漏,你信不信早上密函的内容,晚上那边能一清二楚。冯雁回倒是会躲,专挑这个时候留在南京。”
正说着,钧安从窗户外翻进来,背篓里塞的艾草快比他自己还高,压得他走路踉踉跄跄,碧莹赶快掸他身上的土“有门不走,偏要爬窗户,真是外甥像舅,跟仲平小时候一模一样。”
“儿子不像城里孩子,像一个山里的小药童。”,郑达远接过钧安肩上沉甸甸的小背篓。
“小药童怎么了?我家以前还是农村地主,看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