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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这几日起了北风,林诗懿本就畏寒,付妈妈早早吩咐人在房中燃起了炭火。因为林诗懿院中不爱留下人,还特意多备下了些木炭装在一直精巧的小铜炉里,放在房间的角落,以备不时之需。
    林诗懿掏出一方帕子,捏起一块木炭走到书案前;她沉了一口气,把木炭轻轻地涂在了宣纸上。
    木炭的黑色很快覆盖了宣纸的一角,但有些地方却无论怎么样也涂不上。
    荆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变化,连嗓音都跟着有些变形了,“这……这是什么?”
    “我猜——”林诗懿盯着信纸没有抬头,仔细地扩大着碳灰涂抹的范围,“是蜡。”
    以烧化的透明蜡油为墨书写在宣纸上,这便是宣纸手感怪异的来源。而油蜡滑腻,沾不上碳灰的颜色,反复涂抹便显现了纸上的字迹。
    荆望虽然文墨不通,却是识字的,他看着林诗懿已经涂好了大半页的宣纸,却瞧不懂纸上写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啊?”他焦急地问道。
    林诗懿涂完一整张宣纸后终于停下了手,抬眸道:“这样的纸,康柏寄给你的,还有多少?”
    荆望闻言紧张地将手伸进怀里,掏出那一沓厚厚的信纸。
    林诗懿接过宣纸,粗粗地估量了这宣纸的数量,“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大概,是个账本。”
    林诗懿并不懂得做账,她也看不太懂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又代表着什么,只是当年她还开着那家医馆的时候,瞧过请来的账房做账,大抵能瞧出是个什么东西罢了。
    她又再压低了声音,“最近几日卫达可来与你传信?齐钺那边的情况如何?”
    “上次传信还是两天前。”荆望老老实实地答道。
    两天前,齐钺传来了书信。
    信上的意思大抵也就是圣上虽然斥责了齐钺,教训了两句要他守规矩,却再无下文。而阴暗处的对手再无动作,探查一事陷入僵局;不过将军府内一切都好,教林诗懿安心。
    如何能安心?
    “荆望。”林诗懿看了眼紧闭的门窗,从缝隙里透出的一抹赤金判断出乌金将斜,“今晚你想个办法,带我偷偷摸回将军府去。”
    巡夜的更夫敲响了手中的梆子,夜色已深;定北将军府邸的书房内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所有的宣纸都被碳灰涂抹过,再由林诗懿仔仔细细地誊抄下来。
    不管是林诗懿还是齐钺,都不是能瞧懂账册的人,最后还是只能交到了老管家的手里。
    “管家,你再瞧仔细些。”齐钺面上焦急,可这话还是得缓着说,“慢慢瞧,千万别弄错了。”
    “侯爷,老奴当年十几岁就进了侯府,从一个记账的小账房做起,帮着之前的老夫人记两笔府里的支出。”老管家双手奉上账册,紧张道:“如今,老奴入府都快要五十个年头了,这账册老奴也看了快五十年,如何会看错。”
    齐钺接过老管家递回的账册,双手有些颤抖;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会如此简单。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本“账册”虽不完整详实,但已经有许多细节证明户部有大量本该用于北境军军粮的银子流入了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地方——
    凤鸣阁。
    荆望弄不懂这其中的要害,但他能从房中凝重的氛围里读出这事非同小可;他刚要开口,却是林诗懿率先打破房中沉默——
    “你们都先下去罢。早些歇下,明儿个有得要忙活。”
    “我……”
    荆望还想说什么,但林诗懿没有给他机会。
    “康柏是黑是白,明儿个大抵就有结果。”林诗懿瞧了眼荆望,“你相信康柏,也要相信你家侯爷。”
    “懿儿。”所有人都退下后齐钺才开口,“我没想到,自己苦寻无果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林诗懿站在案边,没注意自己的手按在那一叠被涂满煤灰的宣纸上,“你明日去查抄凤鸣阁的结果才重要。”
    “你也支持我去查抄凤鸣阁?”齐钺意外道。
    他从管家口中得知事情的那一刻恨不能立即叫卫达点人冲去凤鸣阁,但他到底还是忍了。因为之前御前失态已经给帘幕后的黑手留下了把柄,他不能再有一点疏忽。
    齐钺拉过林诗懿的手,从袖口扯出一截衣衫的里衬,仔细替林诗懿拭去手上方才不经意间蹭到的碳灰。
    “我以为你一定会拦着我。”他恹恹道。
    “隗都的城防与治安由神策营与京兆尹联合拱卫。”林诗懿的声音很冷静,似乎早就猜到齐钺有此一问,“你若是想违反祖制,越过他们去行事,自然是不妥。”
    可若是不越过还能怎么做?
    查抄一家民办的声色场所算不得什么顶天的大事,齐钺不是没有想过,去循例递折子,或是干脆亲自到御前去求一道圣旨下来都并不困难。
    可难的是他虽然位及侯爵,说出去是响当当的定北大将军,可到底不在京中挂职,若是按常例走,最后定然躲不过会有神策营的人参和进来。
    神策营那些花架子少爷兵没什么用便也罢了,麻烦的是能进神策营混资历的少爷们多少都是和隗都城内各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亲戚。
    既然幕后之人能在大理寺狱的天牢里杀人,自由来去,想必已是手眼通天。那这事若是惊动了神策营,难免不会走漏风声。
    到头来,教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着来不行,他也想过暗着办。
    凭他身边定北大营带回来的近卫,偷偷掳走一家青楼的老鸨和几个管事实在易如反掌。
    可明面上的事一旦被抹在了暗地里,那之后不管得到何种证据,再想搬上台面来就难免被有心之人诟病。
    北境大营的事他可以不顾身家性命地去查,为的就是要让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既然都做了,他就不允许真相带有瑕疵,不允许有人借题发挥刻意再诋毁死者半个字。
    齐钺思忖着,还是林诗懿开了口,“这事儿要查,就要光明正大的查,半点话柄也不能给人留下。不止要查,还要干净利落,不准任何外人插手。”
    齐钺闻言抬眸,盯着林诗懿的眼神既是安慰也是感激。
    不管分开怎样遥远的时间与距离,林诗懿终是这世上最懂自己的人。
    “我有办法。”林诗懿低声道。
    当两人携手走出书房的时候,子时都要过了。
    因为不知道还要不要送林诗懿回相国府去,荆望守在门口没有走。
    林诗懿看见外人,立马羞赧地想抽回被齐钺攥着的左手,齐钺却反手一扣,将那只纤纤玉手完全的包覆在了自己那只覆满薄茧的大手中。
    他瞧了眼荆望,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跟着他再垂眸瞧着林诗懿,“今晚,你还走吗?”
    林诗懿闻声抬眸,撞进齐钺温柔又带着点哀求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齐钺手心里的薄汗。明天的一切对齐钺来说太过重要,尽管齐钺竭力克制,可她无法不体会到对方紧张的情绪。
    “不。”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就在将军府,等你回家。”
    齐钺也坚定地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教荆望退下。
    好像从这一刻起,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回廊外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齐钺从门边拿过一柄油纸伞,撑开后递给林诗懿。
    林诗懿接过油纸伞,眼神有点狐疑;齐钺要高出她许多,怎么会要她撑伞。
    她没来得及开口细问,却脚下一空,被齐钺打横抱起。
    “以后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你撑着伞,我抱着你。你的脚不要沾地,你整个人都不要沾了半点雨气。”
    在往后人生的任何一个阴雨天里,我都想能像现在这样,护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剧情解密(打脸)的高/潮部分,阿鱼争取双更写完,不吊着大家胃口。
    (争取...)
    第90章 凤鸣阁之变前夕
    按照之前的计划, 齐钺会在一大早带上证据入宫请旨,他瞧着身边熟睡的林诗懿, 不敢有大的动作,轻轻抽出被林诗懿枕着的右臂, 俯身浅浅地吻过对方的额头。
    因为怕吵醒林诗懿的休息, 他悄声下榻,拎上榻边的军靴, 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早晨里,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 赤着足, 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去了隔壁的偏厢梳洗更衣。
    听见齐钺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的声音后,林诗懿便睁开了双眼, 她眼眶微红, 怔怔地望着齐钺离开的方向。
    齐钺安静的体贴她不愿打扰, 阖着眼睛妥帖地收下,但那不代表着她真的可以安枕无忧。
    早朝的群臣还在暖阁内候着, 此时的大殿之上只跪着齐钺一人。
    隗文帝手上拿着林诗懿誊抄的账册,脑袋后仰, 将自己的眼神和账册间的距离拉得老远;他眯缝着眼睛, 伸手翻动着账册。
    殿前寂寂,只有书页偶然翻动的声音。
    “怎么还跪着?”隗文帝抬眼看见端正跪在殿前的齐钺,“这入冬了地上凉,赶紧起来。”
    “你也是的。”他说着话转过头埋怨一旁的老太监, “朕年岁大了,总有疏忽的时候,这定北候跪了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提醒一声。”
    “欸——”他放下账册看着齐钺起身的动作利落,“头前儿一直说你有伤,我现下瞧着好得差不多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这身子养得快。不像朕,瞧个册子都瞧不大清楚了。”
    “瞧不清便罢了,查个青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朕依你便是。”说着他索性把账册撂在一旁,“只是你要求与大理寺同查此案实在有违祖制,朕知道你对这事儿上心,但朝堂之上,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朕许你旁观听审便是。”
    说着,他转身对身旁的老太监吩咐道:“薛宏朗今儿个上朝么?去给朕传来。”
    齐钺闻言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道:“谢圣上体恤。”
    隗文帝抬手免了齐钺的礼,笑得颇有两分安慰的神色。
    不多时,薛宏朗便入了殿,他领了隗文帝的令,带着齐钺去神策营中点人封楼。
    “侯爷凯旋合该万人空巷,但听说因着侯爷的身子一直没好利索,莫说是庆贺的仪典,就算是封王的大典都只能往后挪,末将不敢觍颜上门拜见,深怕打扰了侯爷静养。”
    薛宏朗与齐钺并肩走在出宫去往神策营的路上,他说着话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齐钺抱拳行了个礼。
    “说来惭愧,竟因为此,这许多日以来,末将也没机会见着侯爷的面儿,跟侯爷当面道上一句‘恭喜’。”
    薛宏朗,神策营统领大将军,正二品武将,与齐钺这个定北大将军可算是平级;虽说没有世袭侯爵的名衔傍身,但他好歹也是齐重北的平辈,按礼数,在齐钺面前绝不至于要行礼自称“末将”。
    齐钺向来瞧不上神策营,军务上也与神策营没有交集,他跟薛宏朗并不熟识,于情于理都受不起对方的礼。
    能在隗都城里摸爬滚打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即便不如尤敬之那般极尽谄媚之能事,但圆滑世故也定然是少不了的,齐钺心中也不愿与这个薛宏朗过多牵扯。
    “薛将军使不得。”他连忙伸手将人扶起,出言止住了这个话题,“齐钺有伤不便,今天的事儿还要劳烦薛将军多担待。”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薛宏朗连连点头称是,可言语间却是突然话锋一转,“侯爷年轻,办事雷厉风行,薛某年纪大了,只怕、只怕耽误了侯爷。”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宫门,枣雪由将军府的小斯牵着侯在门口,瞧见齐钺便兴奋地打着响鼻。
    齐钺接过枣雪的缰绳,拍了拍枣雪的前额安慰着,正要翻身上马却见一旁的薛宏朗停在了马车边。
    文臣乘车,武将骑马,这是隗都城的规矩。
    齐钺瞧着薛宏朗在马车边面露难色,也不得不上前虚与委蛇两句,“薛将军可是有事要吩咐齐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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