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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吾也没让你不念着她呀,可她已经死了,死了!”顺太后道。
    萧谡抬眼看着顺太后,语气淡淡地道:“朕也不是为她守着,只是再看不进其他人而已。”似乎他也很无奈,很无力。
    顺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忍不住道:“皇帝,你以为你那位千好万好的皇后待你也如此深情么?”
    萧谡眯了眯眼睛。
    “你的眼睛总追着她,可她的眼睛却未必看着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顺太后也不为死者讳了,“吾是旁观者清,皇帝心里怕也是知道的,你跟皇后,处处是你讨好着她,她但凡皱皱眉,你就先心疼上了,她要是撇撇嘴,不开口你就先替她处置了人。可她呢,她对你也是一样么?”
    “朕只当母后要说什么呢,幺幺已经去了,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再也反驳不得你。”萧谡站起身,“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就不叨扰母后了。”
    顺太后气得没办法,索性也开始破罐子破摔,皇帝不是始终走不出那一步么,她帮他就好了。
    元旦家宴这晚,齐王萧证和另外一位皇叔可着劲儿地灌萧谡酒,他也是来者不拒,似乎也想寻一醉,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酒是鹿血酒,精血亏虚、阳气不足的人吃了有大补,若是正常男子,那则有助兴之效。
    这晚,顺太后选了妖娆妩媚的花才人去侍寝,果然不见萧谡拒绝。
    杭长生和修彤史的黄女官有些紧张地站在屏风外,就等着能为彤史添上跨越性的一笔了。黄女官心想,可算是能换个名字写了,想当初她写着都没有新鲜感了,可皇帝却还爱得跟什么似的。
    结果前一瞬明明还听着有动静儿的,下一刻就没音儿了。
    杭长生大起胆子探头看了眼,只见萧谡一把掀开了床帘,赤着身体站了起来。杭长生赶紧上去伺候。
    黄女官见萧谡进了净室,也赶紧上前去查看花才人。花才人眼泪汪汪地坐起身,黄女官忍不住问,“皇上可宠幸才人了?”
    平常这个问题自然是不用问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儿,然今日她实在有些拿不准是个什么情况。
    花才人愣了愣,她还是个黄花闺女,有些弄不懂。
    黄女官一看心就凉了一半,道了声“才人恕罪”就拉开了被子,被子下干干净净的,花才人身上也干干净净的,尤其是大腿间更是干干净净的。
    黄女官叹了口气,以前冯皇后在的时候吧,她生怕皇帝纵欲过度,现在么她觉得彤史上空荡荡的,她大概可以“致仕”了。
    经过这次鹿血酒之后,顺太后也拿萧谡没办法了,总不能给皇帝下药吧?
    如此一直拖到了太熙十三年,给爹娘守孝也就三年了,萧谡却一直没再招幸过嫔妃。
    二月里是冯皇后的生辰也是忌辰,虽然皇帝如今看起来除了不临幸嫔妃外,似乎完全没有异常了,但常年在他身边伺候的杭长生却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杭长生跟着萧谡上了朝日明月楼的七楼,当初帝后和好就是从这朝日明月楼开始的。
    楼下的桃林开得繁花似锦,葳蕤如膏腴,花却不解情,以为佳人依旧。
    萧谡从斜阳西斜一直站到站到月上柳梢这才回过身,“走吧。”
    七楼触景伤情,六楼更是伤心地,冯蓁的白狐裘甚至还依旧铺在地上,她在的那几年,每年二月里萧谡都会拉着冯蓁重新回到朝日明月楼的六楼,他甚至还画出过第二幅、第三幅图。
    忆其从前种种,萧谡的胃像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拳,痛得不能不弯下了腰。
    杭长生赶紧扶住了萧谡,暂且在狐裘上坐下。
    萧谡双手捂住脸道:“有时候,朕真想就那么跟着她去了,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清醒着的痛苦才是最痛苦的。
    “皇后娘娘在天上,一定不愿意看到皇上这般痛苦。”杭长生道。
    这样的话自然安慰不到萧谡,他松开手仰躺在狐裘上,却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凸起了一小片,他坐起身伸手去一摸,却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
    翻开来看,内页上工整地写着《九转玄女功》五个字,却是冯蓁的笔迹。
    萧谡迫切地翻了起来,直到最后一页。
    接着杭长生便见萧谡疯了一般地撕碎了那个小册子,然后疯狂地笑起来,“原来,原来还真叫太后说中了,幺幺她,冯蓁她接近朕只是为了朕是真龙天子,她明明可以生孩子的,你知道吗,长生,她可以生孩子留下来的,可她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笑过之后,萧谡品尝着嘴里的咸味,好似山河都崩塌在了自己的眼前,摇摇欲坠地道:“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杭长生慌张地奔了两步,从背后接住倒下的萧谡,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赶紧大叫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太熙帝大病了一场,为此甚至辍朝了一个月,便是大婚那会儿他也不过才三日没上朝而已。
    大病初愈之后,萧谡便下令拆了“朝日明月楼”,同时重新翻修乾元殿的内殿以及昭阳宫。
    孝昭仁皇后的一切忽然就被连根拔起了,一点儿痕迹也不再有。
    顺太后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但也忍不住会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另萧谡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这日杭长生到慈安宫给顺太后送东西,她逮着机会问道:“皇帝这是怎么了,病好了之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回太后娘娘,奴才也不清楚,只是皇上似乎被孝昭仁皇后伤透了心。”杭长生道。他当然知道那都是起因于一本小册子,然则至于那上面写了什么,却只有皇帝和已经逝去的孝昭仁皇后才知道了。
    顺太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为难杭长生,只想着这下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谁知道等了半年,嫔妃侍寝的事儿依旧不见任何动静儿,以前还好,好歹萧谡还会为子嗣挣扎一下,现在是直接看着那些女人就犯恶心,不是夸张,而是顺太后亲眼看见的,以至于宫中嫔妃没有一个敢跑到萧谡面前去触霉头的。
    顺太后在宫里摔盘打碗地把冯蓁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能把她拖出来鞭尸。
    日子慢悠悠地晃到了太熙十六年,萧谡依旧再没翻过绿头牌。人过不惑依旧没有子嗣,所以接了两个侄儿进宫教养,一个是齐王萧证的二儿子,一个是燕王萧诜的儿子。
    齐王的儿子大家都想得通,然则曾经参与晋王宫变的老六的儿子居然被萧谡选进了宫,这就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萧诜身边是有王妃的,元丰帝去世前给他指的婚,尽管后来萧诜被萧谡圈禁,但萧谡依旧让人选了良辰吉日把王妃给萧诜送了进去,两人一起关着。
    这天长地久的,日久生情,竟也是鹣鲽情深,情意缱绻了。萧谡曾经去看过萧诜一眼,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是见萧诜不再念着冯蓁,甚至连想也不再想她一下,他心里就觉得舒坦。
    这种舒坦好似是报复了冯蓁一般的舒坦。你瞧,总有人不再惦记自私自利、没心没肺的她了。
    顺太后到最后只能放弃萧谡了,反正都是姓萧的子孙,抱进宫中,她从小养着,跟她也是一样的亲。
    跟顺太后差不多,大多朝臣也对太熙帝的“女人缘”彻底失去了信心,生不出来把侄儿抱入宫中也行,反正后继有人就成。
    大司农躬身站在萧谡面前道:“皇上,去冬雪灾,灾民无数,多亏那红薯救人,否则必然饿殍满地。孝昭仁皇后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杭长生站在一边,一直给大司农使眼色,让他别上赶着惹事儿,现在可不是以往,拍皇后的马屁那是要死人的。
    “是么?这本该是你大司农的事儿,如今却让个女子越俎代庖了。”萧谡冷着脸道。
    “臣惶恐。”大司农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大司农退下后,接着进门的是得胜而归的北征军的元帅宋海。去岁萧谡最终还是再次发兵攻打了车越国,这一次却是顺风顺水,宋海的大军彻底征服了车越。
    “朕原还担心你的腿,看来的确是大好了。”萧谡让人给宋海赐了座。
    宋海可比那老态龙钟的大司农耳目灵多了,哪怕心里感激孝昭仁皇后,可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道:“这都是皇上恩庇臣下,皇上对臣的大恩大德,臣只有粉身碎骨以报,万死莫辞。”
    萧谡冷笑了一下,“是不是还少谢了一个人?”
    宋海乞求地瞥了一眼杭长生,杭长生只能假装没看见,看他做啥呀,现在皇帝时不时抽风,他这个大内总管把准脉也不容易啊。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形,你提那位吧皇帝不高兴,你不提吧皇帝也不高兴,做人实在是太难了。
    却说这年春还发生了一桩小事儿,冯华跟着佟季离进了京,因为佟季离终于参加了朝廷的抡才大典而正式入仕。
    而跟着冯华回京的还有宜人。
    宜人是在冯蓁去世之前出宫的,当初冯蓁借口要祭奠生父、生母,所以让宜人出宫回到西京代祭,萧谡准了。
    冯蓁给宜人的密信就是让她在西京留下,然后为冯家买下一片祭田,买个院子将附近的孤儿收养起来,美名其曰是为她积福。
    宜人想着冯蓁一直没有孩子,一听说要给她积福,自然是百般尽心,于是就留在了西京。当冯蓁去世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她自然急着回京,却又想起冯蓁还曾给过她一个锦囊,让她在大事发生时打开。
    皇后之死对宜人来说自然是大事,她打开来一看,里面就一张小纸条,说是她去后,让宜人不要回宫,至少五年内不得回上京。
    宜人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何她家娘娘竟好似料事如神一般知道她会去世?可疑惑归疑惑,冯蓁交代的事情,宜人素来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的,因此也打消了回上京的念头。
    直到太熙十六年,过了五年之期之后,宜人才跟着冯华顺路进了上京,想去皇陵拜祭一下冯蓁。
    然则皇陵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宜人跟着冯华去了平安侯府苏庆的府上。
    冯华见着苏庆时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年纪也没多大,可头发却差不多白了快一小半了。“表哥这些年是怎么了?”
    苏庆苦笑。
    还是戚容私下跟冯华道:“打从皇后去后,前三年咱们府上还行,皇上一直多加优容,可这两年,哎……”戚容当然不敢抱怨太熙帝,只能委婉的表示。“皇上似乎又记起大母跟他之间的过结来了。”
    那就是有意打压了。
    冯华也只能苦笑,“原本想去皇陵祭奠一下幺幺,看来……”
    然则宜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怎么着也有点儿路子,最终还是跟杭长生下面的人搭上了话。
    这事儿杭长生可没敢擅自做主,别看孝昭仁皇后的所有痕迹在宫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谁知道皇帝什么抽风又想起了呢?
    杭长生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往正拿着朱笔批阅奏折的萧谡耳边一站,低声道:“皇上,出宫的宜人回上京了,想求个旨意去皇陵祭奠孝昭仁皇后。”
    “啪”,清脆的断裂声在天心殿中响起。
    如今萧谡已经不住乾元殿了,哪怕乾元殿的内殿已经翻修一新,似乎依旧让他难忘旧事,所以搬到了乾元殿西侧的一处小型宫殿“天心殿”居住和处理政事。
    不仅如此,昭阳宫也不叫昭阳宫了,更名为“坤宁宫”。
    杭长生的心脉险些被这断裂声给吓断了。
    宜人出宫,冯蓁是在萧谡那里报备过的,不过说的就不是什么收养孤儿祈福了,而是说宜人年纪大了,却又忠心耿耿,她不忍耽误宜人,所以把她放了出去。
    因是冯蓁的愿望,所以她去了之后,前三年萧谡也没想过要把宜人召回来。至于后来,他恨不能可以把冯蓁从自己的脑子里全部挖走,所以更不会去召宜人。
    然则如今宜人却回了上京……
    杭长生等了半日也不见萧谡给个指示,便也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替他换了一支朱笔,却再不见他动笔。
    一直到半夜里,明明已经睡过去的萧谡忽然坐起了身,“杭长生。”
    杭长生赶紧地跑到床前掀起帘子,“皇上,奴才在。”
    “让宜人进来见朕。”萧谡说完就倒下去继续睡了。
    杭长生却听得出皇帝语气里的咬牙切齿,这大半夜的还醒过来,可见梦里都在想这事儿。
    “送你出宫的时候,皇后跟你说什么了?”萧谡看着地下跪着的宜人道。
    “娘娘说让奴婢就此留在宫外,替她收养些孤儿,算是为她积福,娘娘一直生不出孩子,所以很忧心。”宜人道。
    萧谡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冯蓁会忧心于生不出孩子,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明明可以生孩子,也知道会什么时候生,可她就眼看着太后为之焦心,也眼看着朝臣蹦上蹦下,却一句也没跟他提过,也不在乎他需不需要一个儿子。
    宜人吓得赶紧将头磕在了地上,不明白是那一句话惹怒了皇帝。
    “你听到皇后死讯的时候怎么没回上京?你不是一向忠心耿耿么?”萧谡终于停止了冷笑。
    “奴婢出宫前娘娘还给了奴婢一个锦囊,让发生大事时再打开。那里面娘娘让奴婢必须在她去后五年才能再回上京。”
    “所以她真的知道她会死,却一个字也没跟朕提过。就那样,就那样……”萧谡只要一想起冯蓁的无情无义就气得发疯。她走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他,一个字也没留,就那么毫不留恋地走了。
    这话宜人却没敢接,她其实也很疑惑,为何冯蓁会预感到她要出事。
    “你出宫前,她说起过朕什么吗?”萧谡走到了宜人的跟前。
    宜人看着那双软底云龙绣金的靴子,却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只能摇头道:“娘娘,没有跟奴婢提过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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