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悠扬的小提琴声中,陆文慧想到作为戚乐乐时候的自己。母亲生前追随本心,跟着真爱去穷乡僻壤支教也在所不惜,她总是无法理解这一点,没想到自己现在变得跟母亲一样。
眼前这个正在弹钢琴的男人,她心想无论跟随他到哪里,都是愿意的,因为了解到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知道他是一个能够照亮别人生命的人。
在陆文慧的世界里,帅气有钱的男人很多,不过机敏的她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们的自私、胆怯或是虚伪。
父亲已经处在那样的地位,吸引无数逐利者前往,陆文慧却和母亲的个性一样,还在倔强地等着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出现。
这次聚会是杨禹鲲的家族出钱筹办的,并非没有主题,广林生物的疫苗出现问题,牵涉甚广,思林集团作为广林生物的持股股东,也陷入了舆论之中,国际心脏中心的建设被叫停。
杨卿山对同远医院的高层表示这次事件绝对不会牵涉思林集团,他从未过问那些疫苗的生产经营,等到风波过去,项目就会继续,到时陆文慧将作为心脏中心的独立董事就任。
独立董事独立于股东,不在内部任职,并与经营管理者没有重要的业务或专业联系,对中心事务做出独立判断。
这样做一方面拉近了杨氏家族和陆铸钢之间的关系,多了一层强有力的保护伞,另一方面也不会让陆文慧知道中心内部太多信息,以免她指手画脚。
院方领导也不好与陆铸钢核实杨卿山这种说辞的真假,可是看到杨氏家族能出钱为陆文慧办理入职宴会,便相信了杨卿山。
许临专注弹着钢琴,不想其他,俞晨却在他舒缓的琴声里想到他生着病的那些夜晚,想到江文涛对她说的话,想到杨禹鲲和梁雨泽…
还有许觉。
“俞晨,许临如果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个孩子八岁的时候就因为他那变态父亲的事情遭到世人的指控,这种压力是你想象不到的,只有和陆文慧在一起,他才能完全摆脱那些压力和威胁,有一个安稳的未来,所以,请你离开他,好吗?
江文涛这句诛心的话一直在俞晨的脑海里回荡,如同给她一把剪断和许临之间所有联系的剪刀。
一曲弹毕,许临和陆文慧获得了周围人的掌声,就在这时,俞晨被杨禹鲲拉着手走上台。
杨禹鲲对着话筒说道:“我也想和我朋友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
许临关上琴盖,站起身。
打照在杨禹鲲和俞晨背上的光让他感到有些晃眼,今天他戴了隐形眼镜,却仍然看得重影晕眩。
穿着一身蓝色蓬蓬裙,搭配白色高跟鞋,脖颈上戴着钻石项链的陆文慧走过来拉了拉许临的胳膊,说道:“杨总和俞晨姐要开始表演了,我们下去当观众吧。”
许临被陆文慧拉离钢琴边。
俞晨和杨禹鲲站在灯光下,杨禹鲲笑意盈盈望向俞晨,柔声问道:“你会弹琴吗?”
她苦笑着摇摇头,望着台下云集的青年才俊、世家闺秀,握着“剪刀”的手却越来越用力,对杨禹鲲说道:“我会唱歌,唱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我在看我爸妈跳广场舞的时候学会的,怎么样?在这里可以唱吗?”
没想到杨禹鲲爽朗地接话道:“这首歌我也会唱,我可以给你伴奏。”
杨禹鲲在琴凳上坐下,以一溜创意十足的滑调开场,伴随他的钢琴声,俞晨唱出了“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是最开怀……”
钢琴声似乎给了俞晨更多的力量,她全程没有看许临一眼,反而望向台下那些纷纷咂舌的看客,唱得越来越兴奋,越来越起劲。
杨禹鲲一边弹着琴一边对着话筒配合俞晨吼吼,两人的搭配越来越契合,直到后面的女高男低合唱,琴唱合一,再到男声说唱,女声独唱,二人对视,目光里已经有了热度和激情。
陆文慧站在台下端着红酒抿了一口,含笑对许临说道:“俞晨姐唱得蛮好听的,和杨总也很搭,真正唱出了风的感觉。”
许临没有看台上的俞晨和杨禹鲲,只是倒了满满一杯红酒,仰头一口气喝光。
吴韩急切地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空掉的酒杯,苦着脸劝他:“你别着急….”
许临旁若无人般往杯子里又倒了红酒,吴韩劝他别着急,自己倒是先着急了,握住他胳膊,被他一把甩开。
王晞走过来,对许临说道:“你这样喝酒有什么用?有本事就上去和杨禹鲲对抗啊!俞晨和杨禹鲲这种人八字就不搭,认识也不久,这样你就害怕了吗!?”
陆文慧看到在医院一向高冷的许临仅仅是因为俞晨和杨禹鲲同台就已经被刺激成这样,目光里黯然弥漫,不过还是强装笑颜,站在二十三岁年轻女孩的角度上鼓励他:“许医生,你爱俞晨姐就勇敢上去表白吧,在众人面前说你爱她,你离不开她,我相信她会为你停留的…..”
在王晞和陆文慧的鼓励声中,许临放下了那杯酒。
重影的视野,晕眩的状态,他稳住脚步,慢慢朝着台上的俞晨靠近。
《最炫民族风》以杨禹鲲的滑调收场,俞晨看到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灿灿的光芒中渐渐朝自己走近。
可是这一刻,却已是终局。
“不要离开我。”众目睽睽下,许临对俞晨再一次说道。
她的眼里瞬间泛起泪花。
曾经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却被这个人始终捧在心里。
够了,有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已经足够了…..
许临慢慢伸出手,想要接住她的手,杨禹鲲离开琴凳,走上来直接搂住了俞晨的肩膀,对许临淡淡笑道:“许临,我能陪她吃火锅吃烤肉,能陪她唱歌发泄,你能吗?”
他一直伸着手,定定望着俞晨说道:“我们回家。”
俞晨强忍着不让泪水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掉落,因为这样就预示着失败,能够铺设许临未来的人就站在台下,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许临,我们分手吧。”
正说着,俞晨忽然主动搂住杨禹鲲的脖颈,踮脚吻住了他的嘴唇。
全场顷刻间安静,吴韩和王晞的眼里也瞬间泛了泪,为着各自的朋友。
王晞知道俞晨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逻辑和原因,可她从未想到性格一向怯懦的俞晨会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
而吴韩想的是,又长了脑瘤的许临,这次还能熬得过去吗?…….
杨禹鲲对这突如其来的吻感到很满意,即刻回吻了俞晨。
许临终于承受不了,捂着痛得欲裂的脑袋佝下了身,不断用手背抚揉已经发麻的头皮让自己清醒冷静。
台下的陆文慧眼见自己如此看重的一个人竟然被俞晨伤害成这样,年轻的冲动终于让她按捺不住,冲上台扶住许临,推了一下杨禹鲲,嚷道:“你们用得着这样过分吗!?”
杨禹鲲丝毫不惧陆文慧的身份,调侃着对她笑道:“你不会和许临已经好上了吧!?”
陆文慧警告道:“这种话你可别乱说!?谁跟谁好了,你好意思说这种话吗!?”
许临在陆文慧的争执声中头痛得要炸开,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台下一个服务生突然晕倒,酒杯盘子撒了一地,身上的注射器掉了出来,有人喊道:“有人晕过去了!快来看看呀!”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能,许临在听到有人晕过去的同时,就算自己头痛得也快晕了,还是晃晃荡荡在第一时间朝着病患奔过去。
倒下去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其实他没有晕倒,只是呼吸极度困难,已经呈现窒息状态,出现发绀的症状。
许临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倾身把耳朵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听到了打鼓般的钝音,对周围人大声喊道:“你们都让一让,去打扫卫生的那里问问有没有橡胶指套。”
吴韩慌忙跑出大厅寻找许临需要的东西去了。
许临这时看到掉在地上的注射器,里面已经汲了药水,服务生拼命碰着许临的手,喘着粗气使尽全身力气说道:“是…毒药…有人…雇我来的….救救我…医…生”
他利落地摘掉针头,站起身走到水壶边用泡红茶的热水清洗了一遍。
吴韩拿着在清洁工那里得到的消毒水和橡胶指套赶到,默契地将许临手里的针头倒了消毒水清洗,很快判断出此人是突发张力性气胸。
许临的手很快触到第二肋侧锁骨中线处,拿起吴韩刚清洗过的针头,扎入胸腔,气体在瞬间放出。
吴韩在许临身边已经习惯了当助手,连忙熟练地把橡胶指套切下l口,系在针头上把指套当作一个活瓣,使病人在呼气时能打开排气,吸气时能关闭,防止空气进入。
陆文慧在一旁望着许临镇定而流畅地做完这一切,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本来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超过了同龄人很多,不会再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这种感觉,没想到一个少女面对钟情之人所产生的一切感受,还是在她身上发生了。
服务生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一些,喘着气对许临说:“他们让我把药水注入穿蓝裙子那个女孩喝的红酒里….我太紧张,根本下不了手…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陆文慧一怔,这才意识到这段在医务处工作的日子,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得罪了人……。
许临脱力般坐在一旁的地上,用手臂不断从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周围的人对许临纷纷投以倾慕和赞赏的目光。
杨禹鲲有些幸灾乐祸般对俞晨说道:“这个陆文慧,仗着她老爸的身份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她也不想想她得罪的这些平民百姓哪里会知道她爸是谁,随便花钱找个人就能给她点教训…..”
俞晨冷冷对杨禹鲲说道:“你别说了,带我走吧。”
杨禹鲲一愣。
俞晨转过头含泪看着他,说道:“我想坐你的红色城堡,带我走吧,我随你怎么处置我…带我去见许觉吧…。”
杨禹鲲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融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过了身…..
许临看到杨禹鲲拉着俞晨离开,艰难而焦灼地想要站起身,却又跌坐回去,陆文慧将他扶起来,他脚步虚晃发颤地朝着俞晨和杨禹鲲的方向疾走而去。
可是杨禹鲲的速度之快,让许临根本无法跟上,走出大厅门口,已经见不到他们的人影。
许临的呼吸越发急促,头痛伴随来势汹汹的胃痛,他脸色苍白地擦着墙边一步步朝前走,回想起俞晨坦白自己去过杨禹鲲的私人机场,于是对陆文慧吃力问道:“你知道…杨禹鲲家里的私人飞机…具体方位吗?”
陆文慧看见他这个样子,聚精会神想了想,对许临说道:“我知道,首都机场有他们家的私人飞机!我朋友曾经跟我说起过….走,我带你去。”
……
吴韩和王晞把那个服务生送到了医院,吴韩报了警,这件事细思极恐,越寻思越觉得在医院干活是个高危职业。
王晞守在吴韩身边,握着他的手,担心许临去追俞晨追上了没有,亦或是半中拦腰就被陆文慧截胡。
“俞晨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王晞叨叨着自言自语。
吴韩小声骂道:“简直是许临的扫把星。”
王晞拍了拍吴韩的胸口,吴**色道:“我说得有错吗?”
“没错。”
王晞这次对俞晨实在是无可奈何,可是她坚信这位相处了多年的闺蜜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一定有…..
悍马行驶在机场高速上,许临一连给俞晨打了三十多个电话,通了没人接,就会一直打。
在又一次“无人接听”之后,却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是俞晨,他慌忙接起。
“俞晨,你肯定有什么事对吗?…你把你的烦恼说出来,不要这样憋在心里…你现在….就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里,我明明…明明看得到你的真心,你却急着想用行动证明你要放弃了…勇敢一点好不好?出什么事你告诉我….”
陆文慧听许临拿着手机嗓音沙哑却又温柔耐心地对他爱的女人说着话,内心无味杂陈,踩油门的脚也不由松了一下。
许临闭眼抵唇用力咽下涌到喉头的呕意,一头的冷汗。
电话里没有声音。
许临头抵着车窗,另一只手不断揉着隐痛的胃,声音渐渐无力:“你快说话啊…..”
终于,俞晨平淡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还记得十多年前你在协和对我的拒绝吗?那时候你是怎样对待我的,我现在就会怎样对待你,许临,谢谢你,让我有了报复你的机会,游戏结束了,想当初你用恶狠狠的话拒绝了我,现在我用恶狠狠的行为拒绝你,我们扯平了….”
许临愣住,稍稍直起身,停住揉胃的手,怔怔问道:“…你做这一切…是在报复我?”
“是啊,怎样,不可以吗?你那时候的拒绝刺伤了我这么多年,还害得我患上了抑郁,从在同远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恨不得把你活剐,当我看到你病恹恹的样子,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爽!你家和我家的那些恩怨凭什么要把错算在我头上,我用不着在你面前有任何负罪感,现在我觉着你已经入了戏,那我也该退出了,这个游戏到此结束吧,我总算是把这么多年对你的恨给解除了,咱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道吧。”
许临听在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挫着他的心。
脑袋一片空白,就算在病痛中也不曾丧失的思维与理智,在这时候完全没有了,一丁点也不剩了。
俞晨在电话里语气沉静,就像一阵轻风,却把一颗在暴风骤雨里也不曾畏惧的人心,活生生吹得支离破碎。
他握着手机的指尖,都是发麻的,最后对俞晨说了一句:“别闹了….。”
因为精神刺激过于强烈,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困难,却还在努力扯起嘴角,露出苍白虚弱的微笑,伪装轻松去阻挡俞晨的字字诛心,只是越发强烈的头痛和胃痛就像两堵墙把他夹在中间,越夹越紧。
他的手从头上移到胃上,从胃上又移到头上,憋着气顶着一头冷汗勉强发出声音:“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可以一起解决….俞晨…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你说过…你爱我….”
“你是傻瓜吗!?像你这种人,我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爱你!你自己说的你永远不会喜欢我,难道你还奢望我爱你!?傻子啊你….”
这是俞晨第一次,骂许临傻子,然后嘟嘟嘟…一连串的忙音响起,就像许临突然被人掐断的呼吸,堵在喉咙口。
他一直握着手机,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听着里面的忙音…
这是被抛弃的声音.
突然间,一股温热的腥甜液体,再也隐忍不住,从他口中喷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捂住嘴,喷得车窗上、座位上、车档上、以及陆文慧手臂的衣服上,到处点点鲜红,
陆文慧一惊,大声喊道:“许医生!”
许临眼前一阵发黑,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整个人蔫了下去,飘飘欲坠,失去了意识。
冰冷的绿湖水中,他带着俞晨不断朝着湖面游,俞晨却忽然苏醒,游离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他自己。
在俞晨游离的刹那,已经不想再从这个幽绿色的世界抽离,就让自己在其中坠落、窒息、死亡….
报复,真的是你的本心吗?俞晨,这一次,我真的是败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