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菜肴大多都是昨夜剩下的,没动多少,洛落怕浪费,今早又重新热了一下,还有一道凉菜是新拌的,和一个热菜是一起顺路炒的。当然,这些在陆柏看来,似乎都是不能下咽的东西。
洛落明白这表情里的潜台词,看了看依然时不时咳嗽几声的爷爷,脸色不由得渐渐沉下来。
然而,热情好客的爷爷毫无知觉,只是自顾自的嘱咐着:“小伙子,快吃呀,这菜得趁热吃。”
陆柏面容依旧严肃,如临大敌一般,终于朝离得最近的那道凉菜伸出了筷子,此时他还是犹豫又纠结,洛落在旁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吃吧,我刚才新做的,毒不死你。”
陆柏的表情终于从惊愕到冷静再到慢慢坦然,总之脸色确实和缓了许多,终于夹起那道菜,慢慢的放入口中。
咀嚼,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像在细细品味。
没有人像电视剧里一样期待的问他味道怎么样,但他却依旧平静而又认真的说了一句:“很好吃。”
洛落撇撇嘴,在那种顶级的饭店挥金如土的阔少爷,会觉得她做的好吃才是有鬼了,只当作是一个客套话,并不放在心上。
谁知陆柏紧接着又问:“还有哪一道是你做的?”
洛落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后不屑的说道:“这一桌子都是我做的好不好!”
陆柏明了的点点头,果真每样菜都夹来尝了一口,细细品味。
洛落有些惊奇的看着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好吃吗?”
陆柏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目光慢慢从飘忽的某地流转回来,“还行。”
还行其实就是九分不行,唯一行的那一分也不过是因为这些菜肴出自她手罢了。
“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做菜。”
他很惊喜,但却又隐隐的心疼,曾经他们相处的日子,他把她当公主一样养在身边,即便是两人并不熟悉的最开始,她依旧身边仆俾成群。
“我会做的多了,这年头儿,没有点手艺傍身怎么成?!”洛落说着看向爷爷,果然看到老人面目慈和,眉梢眼角也都染上了笑意。
很好,她别的不会都可以,但变着法儿的哄爷爷高兴,才是她必须掌握的拿手绝活。
陆柏慢慢收回落在少女脸上的目光,落在面前碗里的米饭上,米饭泛着软糯的白,但陆柏的心思却越发的深沉。
老爷子见陆柏并不动自己跟前的两道菜,只以为小伙子是害羞,不敢伸长了筷子吃,便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陆柏的饭碗里。
陆柏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抬眸看了老人一眼,随即那目光又慢慢的落在老人的筷子上。
偏偏老人还没有察觉其中的涵义,只是热情好客的招待着,“吃吧小伙子,第一次来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您没有换公筷,这样给别人夹菜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而且,”他顿了顿,“您刚刚不停的咳嗽,会有飞沫落在菜肴上。”
一时间,屋内尴尬弥漫。
一股僵硬又冰冷的气息缓慢流淌。
洛落气呼呼的扒了一大口饭进嘴巴里,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那块鱼肉夹到自己的饭碗里,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不嫌弃我爷爷的口水。”她说着三下五除二吃掉了那块鱼肉,一边吃着,一边还像泄愤似的说着:“真好吃,还是爷爷夹过的肉最好吃。”
陆柏不傻,此情此景,即便是情商再低的人也看出了不对劲。他张了张嘴,“我其实……”
洛落截断他的话,“爷爷,你也吃。”她说着夹了一大堆的菜放进爷爷碗里,“好好吃饭病才好的快。”
生病的老人到底胃口不好,只吃了半碗饭就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洛落也吃得很快,快速起身收拾了碗筷和桌子,陆柏则更是吃的少,一是不习惯这样的饮食,二是因为洛落明显发散出来的疏离让他感到心中不安。
他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对于洛落的重要性,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老人竟然就是洛落的禁忌。
他强迫着亲她的时候她虽然暴跳如雷,却也没有此刻的疏离来得可怕。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其实是他的禁忌,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如她在他身边来得重要。
她就是他的一切。
陆柏沉默的跟在洛落身后,像是个做错了事却不知所措的孩子,洛落却只当作他是个透明人一般视而不见,一会儿喂爷爷吃药,一会又去厨房刷碗,添柴烧水。
离开了老人存在的空间,她竟然一句话也不肯和他说了。
厨房虽然收拾得整齐利落,但四处都是黑乌乌的,连带着墙面也有些发黑老旧,落在陆柏的眼里,环境则是更差了不少。他本来就嫌弃,但看到洛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炉子添煤,灶台添柴,一通忙活之后又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劈起了木头块。
细小的手掌里紧紧攥着斧头手柄,一下一下,精准的将木头块劈成两半。
昨夜外面下了雪,此刻雪虽然停了,却是正冷的时节,洛落一下一下,小手也冻得发红。
陆柏看不下去了,走上前,“给我。”
洛落看着那双像自己伸出的近在眼前的手,男生的手掌宽厚极了,看起来就很有力量的感觉,劈木头或许还真是个好手。
洛落不想理他。
陆柏霸道的扣住她的手腕,抢过斧头,洛落嘴角抽了抽,明知故问道,“你干嘛?”
“这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我来弄。”
洛落才不要承他这种小恩小惠呢,执拗的拒绝,“不用,我自己家的活,我自己做。”
陆柏脸色有点沉,直接拎着衣领把她提进了厨房的屋子,“屋里待着去。”
洛落有些错愕,不知怎的竟然想起小鹿说过的「蜗牛拎」,当时只觉得是偶像剧的刻意夸张,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实现。
她看着他有些执拗的侧脸,眉头微微蹙起,那神情竟然像极了某人。
“你会吗?”她忍不住不确定的问。
“不会。”陆柏坦然的回答。
洛落一愣,“你不会……可得小心,别劈到手。”到时候恐怕要讹她医药费的。
陆柏如临大敌的看着立在眼前的木头,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一次劈倒,第二次砍歪,第三次则只是劈下了零星的木屑,洛落看得心惊胆战,这回倒是真心的想要拿回斧头,“不然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风凌厉得像一把钢刀,吓得洛落忍不住又缩回了原地,勉强的扯了下嘴角,“您来,您别着急,慢慢来……”老天保佑千万别劈到手。
陆柏这才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木头上,手起刀落,木头被砍成均匀的两半。
男生终于柔和了眉眼,回头有些得意的看向洛落,洛落被吓得心脏都跟着发抖,这诡异的笑容,看得人遍体生寒。
然而陆柏并不知道洛落的心理活动,只是像突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般,一下又一下,轻易的将一堆木头劈成了均匀的两半,而且速度又快又利落,旁人看来几乎不费任何力气。
洛落看得吃惊,直到男生站起身,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意识到,平时要耗费她很多时间去劈碎的木头,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被陆柏劈好了。
而此刻,始作俑者正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是在……期待她的表扬?
她咽了口口水,然后小手响亮而又热烈的鼓起了掌声。
“好厉害,哈哈,真的是太厉害了……”洛落干笑着,“原来你在劈木头方面这么有天赋呀。”
陆柏终于自信的勾起了唇,淡淡说道:“煤块的热量不是更高吗?为什么不都烧煤?”
洛落一边弯身将木头块整齐对方在墙角,一边给他解答:“煤多贵呀,每天烧一点点就够了,这里是乡下,木头多的是,烧木头和玉米杆更省钱。”
陆柏将斧头立在墙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跟我走吧,我能让你和你爷爷两个人过得更好。”他顿了顿,“起码要比现在好。”
洛落才刚刚摆好木头块,听见这话不由得嗤笑一声,回头看看傻里傻气的他,“胡说什么呢?你还只是学生,拿什么养我和我爷爷?用你父母的钱吗?”
陆柏的脸上写满了认真的神色,“我有能力养活你们。”
洛落更是被他彻底逗笑了,“得了吧。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的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陆柏下意识的问。
“嗯……”洛落灵动的眼珠转了转,“不告诉你。”
“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微微眯起双眼,试探着问出口。
他回去调查过,洛落和那个韩晨阳的交往并不密切,而且洛落的生活十分简单,每日两点一线,偶尔当当家教赚些零用,并不像是喜欢韩晨阳的样子。
如果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要想尽办法靠近对方吗?就像他对她一样。
洛落眸光中盛满错愕,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但偏偏又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她感觉他像她喜欢的人,这让他不禁好奇又嫉妒,想知道她到底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步步逼近她,“告诉我,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的?现在人在哪里?”
他的声音十分轻缓,但一字一句落在洛落的耳朵里,却充满了逼迫的压力。洛落没想到气氛会急转直下,只能步步后退,“上……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
“别拿那个什么韩晨阳糊弄我,我们都知道,他不是!”陆柏的最后一句咬字极重,加之他人已经到了洛落的跟前,就像是一道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过来,洛落吓得整个后背都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说实话。”他霸道的捏起她的下巴,“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之前是他不想知道,因为他怕真的知道了是谁,心情会非常的不好,以至于对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但是现在,他意识到,他必须知道,还要了解这个人,彻彻底底的了解,然后打败!
一瞬间,千百种思绪涌进洛落的脑子,他识破了她的谎言,咄咄逼人的要她嘴里的「实话」,最正确的选择或许是告诉他她并不喜欢任何人,她还小,有繁重的课业,没有时间谈情说爱。
她这样的家境,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是谈情说爱了,也不见得会长久。她不爱玩弄感情,更不善于玩弄感情。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喜欢他。这一点,她完全确定。
但不知怎么的,当她张开口,却下意识的说出了那个名字:“宁时。”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两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叫宁时。他在我心里扎了根,很深很深,我没有办法把他拔除,更没有办法接纳你。”
这是洛落第一次向不相干的人提起他的名字,那些平日里刻意隐藏的感情,此刻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就连空荡荡的心,也在真正念出他名字的那一刻,顷刻间塞满,化为实质。
她以为陆柏会像上次一样发怒,她甚至做好了承受滔滔怒火的准备。意外的是,陆柏却只是错愕,震惊,到最后演变为动容和怜惜。他一向漆黑的眸子里此刻像是盛满了破碎的星光,闪烁着,盈盈流动。
“你说你喜欢谁?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很轻,却再没有了刚刚逼迫强硬的气势,反而变得小心翼翼,像是在诱哄一个小孩。
洛落鼓了鼓勇气,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热得还是冻得,只是又硬气的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的是一个叫宁时的男人,他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以后都别来打扰我了行吗?”
陆柏的眼里终于呈现了微弱的笑意,嘴角也微微勾起,像是心情变得很好的样子,“那他呢?也喜欢你吗?”
洛落目光渐渐落向别处,“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暗恋他很多年了,我就是这么死心眼儿,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所以你也不用再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因为我死心眼儿,起码最近五年,不,最近十年都不会喜欢别人了。”
陆柏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抬手宠溺的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疼得洛落立即捂住额头。
寒冷的大年初一,院子里,她听见男生低笑的声音,“嗯,那就好。”
其实,他比她更死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