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他这话一出口,左菱舟就放心了,当下大着胆子缝补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在这价值不菲的衣衫上缝出了一条歪歪曲曲的小蚯蚓。左菱舟收了针,扯着袖子看了看,很是满意。“表哥,你看行吗?”她拿着衣服走了过去,展示给顾玄棠。
顾玄棠看着衣服上盘踞着的如蚯蚓一般的缝痕,心道,你可太谦虚了,这哪是有些丑,这简直是太丑了。
“就这样吧。”他说,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难道拆了重缝一遍吗?
“谢谢。”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客气,表哥你看这衣服也缝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呢?”左菱舟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再晚的话,姨妈该着急了吧。”
顾玄棠看她装的一脸无辜,将假话也能说得如此自然,故意道:“不急,我这身体还尚未恢复,不宜赶路,再等几天吧。”
左菱舟果然一下收了刚刚的热情,平静道:“哦。”
她把衣服给顾玄棠放好,就听见药煎好的声音,于是连忙走了过去,将小砂锅拿了起来,倒了一碗药出来。
这药顾玄棠已经喝了两天了,也确实感觉到伤口逐渐有些好转,因此在左菱舟端过来后很自然的伸手接过,喝了下去。
趁着他喝药的当,左菱舟给他备好了外敷的草药。等顾玄棠喝完药,就拿着纱布和药碗坐到了他身边,一脸自然道:“表哥,你该换药了。”
顾玄棠看了眼她手里的纱布,“我自己来。”
“这别的地方的伤你自己来自然可以,可是手臂上的伤,你怎么自己来?”
顾玄棠揉了揉眉心,提醒她,“男女有别。”
左菱舟闻言,一下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表哥,你可是我亲表哥啊,你之前还说过我们小时候一起泥里打过滚呢,怎么这会儿就和我男女有别了起来?”
顾玄棠心下一个冷哼,心说你这谎话可真的越来越顺了,还都编出故事情节了,泥里打过滚?他就是失忆了,也不能相信自己小时候竟然是这种性格。
“那都是小时候了,现如今我未婚你未嫁,就不太合适了。”
“没什么不合适的,”左菱舟直接干脆道:“表哥你现在无依无靠,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不帮你谁帮你呢。”
顾玄棠挑眉看了看她,“表妹看来是很执意啊。”
左菱舟闻言叹了口气,“关键是表哥你这手臂上的伤,若是没人帮你,肯定无法换药,如若不是我来,那就得去请王大夫。王大夫年纪大了,出一次诊十个铜板,换一次药五个铜板,表哥,你看看咱们家这家徒四壁的样子,这一下就要花去十五个铜板,表妹我心疼啊。”
顾玄棠闻言,还真环顾了一下这间破旧的屋子,“表妹你这次倒是没有夸张啊。”
“天地良心,我一直都很实事求是啊。”左菱舟装出一脸不敢相信。
那我看这天地是没有良心了……
顾玄棠忍不住在心里呵了一声,还装!
他看着左菱舟,想了想,反正这事,横竖他也不吃亏,也就不再争辩,直接拉起了袖子,露出了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臂,“有劳表妹了。”
左菱舟小心翼翼的给他拆了纱布,看了眼被草药覆盖的狰狞的疤痕,这得是多大的仇啊,她想,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一刀是真想置人于死地的吧,她到底救回来了一个什么人啊。她一边想着一边很快换好了药,重新包扎了起来。
“剩下的伤口就由表哥你自己处理吧,我先出去捡点柴火。”左菱舟说完,去盆里洗了洗手,背了个背篓出了门。
顾玄棠见她走了,这才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衫,将之前缠在身上的纱布解了下来,露出精瘦的胸膛上错乱的伤痕。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眉头不由皱紧,到底是为什么?他想。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会有这么一身伤?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左菱舟又在这些事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怪他怀疑左菱舟,实在是她出现的时候太巧了,偏偏这个时候他失忆了,偏偏左菱舟出现了,更偏偏满口胡言地说着自己是她的表哥。顾玄棠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要编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言,若是为了骗他,那么这个谎言未免太过拙劣;而若是不是骗他,又为何要谎称是自己的表妹呢?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这样的伤,即使伤得不重,也有些可怖,左菱舟就不怕吗?她一个未嫁的孤女,如此自然的和自己同处一室,是觉得自己受伤了不足为惧,还是真的认定自己是正人君子,不会伤她?
他正想着,就听“嘭”的一声,顾玄棠抬头,就见本已经出门的左菱舟此时再次出现在屋内,她看起来有些慌,背抵着门,笔直的站立着,见他看过来,还迅速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以作遮掩。
顾玄棠皮笑肉不笑,“表妹你不是要上山去捡柴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左菱舟哈哈哈,“我看天色已晚,不如改天再去吧。”
顾玄棠看了看窗外朗朗的青天白日,“天色已晚?”
左菱舟一个劲儿的点头,边点头还边卸下了自己身上的小背篓,“那个,表哥,我给你烧点水吧,你也刚好可以擦擦身。”她说完,迅速走向连着炕的灶台,给搁着的锅里添了几瓢水。
结果水刚倒进去,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响亮的男声:“左菱舟你开门啊,大白天你给门落什么锁,你出来啊,我有东西给你。”
顾玄棠闻言,挑了挑眉含笑着看她,“表妹,看来有人找你啊。”
左菱舟一脸无辜,“表哥你说什么呢,你莫不是撞到了石头撞的脑子都坏掉了,这哪儿有人找我啊,你赶快上药吧。”
顾玄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那人又喊道:“左菱舟你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我了,我就是和你说说话。”
“这也是我幻听?”顾玄棠转头,一脸看戏的看着左菱舟。
左菱舟被他这一看,当场直接扔了水瓢,跑到了炕边一把拉住他的手,满眼凄然,语调悲惨,“哥哥,我的亲表哥啊!你可要为妹妹我做主啊!”
顾玄棠看了眼被她握住的手,当着她的面甩了甩,可竟然没甩开。顾玄棠顿觉,这假表妹说的做的可能是假的,但这脸皮一定是真的,不仅真,还厚。他一脸微妙的看着左菱舟,又示意的看了看他被握住的右手,“表妹,男女有别。”
左菱舟闻言,乖巧放下,顺势拿起自己的袖子,在自己的下眼睑之处擦了擦。顾玄棠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假装擦眼泪吗?
然后,他就听到左菱舟竟开始嘤嘤的啜泣起来。
“……”看来,刚刚真的是在假装擦眼泪了……
“表哥,”左菱舟凄凄然道,“你可知那门外是谁?”
“莫非是表妹你的未婚夫?”
左菱舟摇头,“门外那个,就是之前我与表哥说过的那泼皮无赖!”
“哦?”
左菱舟转头看他,叹了口气,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也罢,表哥想必也是忘了吧,那我就与表哥再说一遍。门外那人,是村长的小儿子,叫王二鹏,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最可气的就是,自打我爹爹走后,他还总想着欺负我。”左菱舟说到这里,悲伤的抬起眼眸,一脸委屈,“上一次我告诉表哥时,表哥还十分气愤,说是等下次遇到这王二鹏,定要教训教训他,为我出口气,想必表哥就算是忘了,也会做到的吧?”她说着,一双如水含情眼故作可怜的看着顾玄棠。
直看得顾玄棠有些想笑,心道这可真是个人才,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能被她说的似乎真有其事,要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在骗自己,怕是被她这么一看,听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自己答应了这事呢。
“表妹啊,”顾玄棠叫她,“我听此人声音浑厚,想必身强体壮,身材魁梧,表哥我现在伤痕累累,纵使有心,也无能为力啊。”
左菱舟闻言,当下锁紧了眉头,“都怪那王二鹏,要不是他逼得我如此紧,我又何至于和表哥你一大早去山上,何至于让表哥你受如此重伤。”
顾玄棠闻言,不觉挑了挑眉,这因果强加的,也是十分了得了。
“表哥,”左菱舟说着就想去握顾玄棠的手,可顾玄棠这次眼疾手快,迅速抽走背到了身后,没让她握上。
左菱舟见没有握上,也不强求,她只不过是表演时觉得握着手更显情真意切一些,这既然对方不配合,她就只能放弃这个道具,继续自己的演出,“表哥,没关系,等你养好了伤,再教训他也不迟。”
“那表妹你知道,要让我养好伤,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什么?”
顾玄棠笑了笑,端的是十分好看,“当务之急就是,”他吐气如兰,语调悠扬,“表妹还是尽快离开,好让我赶快上药吧。”
左菱舟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眨了眨眼,看了看他赤/裸着还没上药的胸膛,尴尬的起身,干笑道:“我去烧水,我这就去烧水。”边说,边迅速的跑走了。
顾玄棠弯了弯唇角,低下头,暗道这人可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竟让他颇觉几分有趣,又不知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他摇了摇头,没再去想左菱舟,专心给自己上药。
第三章
顾玄棠身上伤口虽然多,可到底并不严重,没过几日就慢慢好转了起来。左菱舟见他身体日渐康复,也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这日清晨,天蒙蒙亮,左菱舟梳洗完毕,背了背篓,准备上山去捡些柴火,顺道采些她之前想采却没来得及采的蘑菇。
她这边刚打算出门,却注意到顾玄棠已经起来了,遂问道:“表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顾玄棠才刚起没有多久,闻言看了眼她,直接拒绝道,“身体不适,不宜走动,抱歉。”
左菱舟丝毫不觉的自己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什么抱歉的愧疚,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顾玄棠,也算是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慢慢看出来了,她这便宜表哥虽不知身份是何,但肯定是个金贵之人,不说君子远庖厨,就是连穿个衣裳,都宁肯继续穿着自己那件被缝缝补补的旧衣,也不愿意换一件家里干净的布衣,大抵是怕刮伤了他那娇嫩的肌肤吧。
她最后看了顾玄棠眼,叮嘱道:“家里还有些烙饼,表哥你若是饿了,就热一热。”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顾玄棠见她走了,借着点困意再次躺了回去,很快就睡着了。他这边睡梦正酣,正梦到他指着左菱舟喝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骗我。”左菱舟哭哭啼啼的表示,“我错了,表哥我再也不敢骗你了,你就饶了我吧。”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嘭嘭嘭”一声声传来,顾玄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拍门。
很快,他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左菱舟你开门啊,你别老躲着我啊,你出来。”
顾玄棠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他道是谁,原来是王二鹏。
这下顾玄棠也不睡了,索性坐起身饶有兴趣的听着对方不住的叫喊来。可听了没几句,顾玄棠就发现,这王二鹏翻来覆去无非就两句话,一句左菱舟你开门,一句别躲着我。
顾玄棠想了想,掀开被子,又穿上了自己的旧衣,难得的下了地。
王二鹏正拍着门,就见门突然开了,门内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
王二鹏一下怒目圆睁,“你是谁,怎么出现在左菱舟家里?”
顾玄棠闻言,反问道:“兄台这般凶神恶煞的出现在我表妹家门外,怎的不先自报名讳,反而质问起我来?”
王二鹏有些震惊,“你说什么?谁是你表妹?”
“自然是菱舟妹妹。”
这下王二鹏有些忍不住了,他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顾玄棠,“你?左菱舟表哥?”他笑了几声,“左菱舟就是让你来这样打发我的?且不说我自小与她相识,从未听过她有甚表哥,就是你二人的模样,也丝毫不像,就这,你还敢自称她表哥?”
顾玄棠闻言,只是极其轻和的笑了下,淡定的开口:“你与她既非亲戚,又无关系,她自是不会告诉你家里的事情。现今,她父亲去了,我便是来接她的。”
“你来接她,接她去哪里?”
“这就不是兄台该操心的事情了。”顾玄棠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王二鹏见他这样,反倒有些被激怒,当即朗声道:“你想都别想,她不会和你走的。”他扬了扬下巴,轻蔑道:“她还得嫁给我呢。”
顾玄棠抬眼看了眼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王二鹏顿觉自己受到了嘲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玄棠还是那番淡定的模样,丝毫不见一丝窘迫,他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那兄台恐怕是要失望了。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此次前来之际,母亲就感念着姨夫这一走,表妹无依无靠,婚姻大事怕是无人做主,因此,早已为表妹定下一门亲事,只待表妹回去与那人相见,便可完婚。”
“我若是不许呢?”
顾玄棠正视着他,颇有些不解,“兄台与我表妹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兄台许或不许,又有何关系呢?”
“你……”王二鹏一时语塞,空说了一个你字,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许久,才恶声恶语无赖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看上她了,她必须嫁我。”
顾玄棠闻言一笑,“我道娘亲为何这么着急要我接表妹回去,看来是早已料到,姨夫这一走,空余表妹一人,难免受人欺负。兄台莫不是欺我表妹现今家中无人,故此撒泼耍赖?只是我这当表哥的还在,兄台就如此大放厥词,未免不和礼数。常言道,长兄为父,现如今,我姨夫已去,表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台若再要胡搅蛮缠,也休怪在下不客气。”
他这话说完,眼里的笑意早已消散殆尽,只余下一脸的严肃与不怒自威的冷硬,让王二鹏不由有些发憷。
但凡欺软怕硬之人,总是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王二鹏作为其中翘楚,早已深谙其道。他在左菱舟父亲在世时不敢骚扰左菱舟,无非也就是知道自己惹不起左菱舟的父亲,现如今看着左菱舟这凭空冒出来的表哥,王二鹏内心直觉,这也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人物。
他是小地方出身,见惯了小地方的人物,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些人和他一样的寒碜,可是顾玄棠和他们不一样,他从顾玄棠打开门露面的那一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出来的。这样的人,王二鹏不想惹,也不敢惹。
他看着顾玄棠,暗道,左右左菱舟现在还在这里,只要她不离开,总是有机会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只要得了身,那么就只能是自己的人了,到时候,她自己主动要求嫁给他,她这表哥也定不敢拿他怎样。
他这样一想,倒是心里有了打算,也不再多留,只道:“打扰表哥了,既然左菱舟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玄棠直觉这事并没有彻底解决,因此叫住了他,冷声道:“我表妹年幼,又尚未出嫁,烦请兄台日后便不要出现在我家门前,也省的多出祸端,落人口舌,如何?”
王二鹏笑嘻嘻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