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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她们中不乏已年过二十者,因家世不凡,十分受宠,而多少有些心高气傲,一直不愿屈就,才拖到至今未嫁。
    如今一看,那令她们眼前一亮的俊美郎君,竟还是前程远大的堂堂上国使者,且后院空虚,实在是天降良缘。
    她们赶忙同爹爹一说,一些个早看出赞普有意交好宋廷的心思的老狐狸们,也觉正中下怀。
    为免夜长梦多,还有两家想着先下手为强,索性赶在夜里进殿,向赞普请求。
    乍一听清这两家诉求时,唃厮啰还以为是自己理政过疲,以至于脑子发昏,耳朵也不太好使了。
    他迟疑片刻,方疑惑地询道:“……婚事?同陆使节的?”
    连他都得等明日正式接待宋使臣的宴席上,才能真正一会那名素未谋面、却令他好奇甚久的郎君。
    怎大臣们反而抢先一步,不仅把陆辞的身家背景都给调查了个遍,还异想天开地要让他拉线做媒来了?
    等难得一头雾水的唃厮啰从大臣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只剩哭笑不得。
    “怕是要让你们希望落空了。”唃厮啰不乏遗憾道:“这位陆郎君深受宋主信重,此番更是肩负主使重任出使。若换做旁人,许还能说上一说,但对于他……可真是无人勉强得了。”
    无需细想也知,以陆辞受重用的程度,如果他有意婚娶,那怕是赵氏宗族女早都任他挑去,高门大族里也绝不缺少愿以婚事招揽这位乘龙快婿的,民间更有无数绝色愿投怀送抱,哪里会容他孤身至今?
    而目前仍是孤身一人,足证陆辞不知为何,暂且并无此意,且也无人强迫得了他了。
    此话一出,那两名大臣自是明白,赞普是完全拒绝了他们关于‘做媒’的请求了。
    虽颇不甘心,但继续留下去,也无多用。
    怀抱着同样目的、也同样铩羽而归的他们充满敌意地对视一眼,悄然退下。
    他们走后,原还因忙碌了整整一日,而困意十足的唃厮啰,倒是精神起来了。
    等他离了议事处,回了寝殿,由新娶不久的乔氏温柔小意地伺候着更衣洗漱时,还忍不住提起陆辞此人:“这位陆使臣可不得了,初来半日不到,也不曾亮出身份来,就让几家人先争起嫁女结亲的事了。”
    乔氏虽对政事了解寥寥,更不识得‘陆辞’其人,但她却敏锐听出,赞普说方才那句时充满笑意,心思微微一转,便知晓该如何附和了。
    她眉眼弯弯,柔声提议道:“赞普何不亲自走上一趟,见见其人?”
    “不必多此一举。”唃厮啰摇头道:“明日将设宴席款待宋使,陆辞必然到场,何须折腾一番,就为早这个半日?”
    乔氏却听出他口吻里的些许意动,便道:“赞普此言固然有理,只是……陆辞在赞普前的模样,却不一定是在旁人前的模样了。”
    唃厮啰陷入了沉吟。
    对茶楼露面所引起的后续余波,陆辞自是不得而知的。
    他只吸取教训,打定主意,直到夜里进宫赴宴,都无事不出门了。
    对于学生欧阳修,他倒无拘着对方的打算。
    原本他带人千里迢迢地走这么一趟,便是为了让其开阔眼界,增长见识,要是将人拘在驿馆中做题,可不就成了本末倒置。
    见柳七和晏殊闲不住,白日里也要出去走走,陆辞干脆让他们带着欧阳修也出去了。
    晏殊见陆辞悠然品茶,俨然不动如山的模样,不由奇道:“摅羽平日可不是个愿在家中呆坐的,怎到这吐蕃,倒成足不出户的模样了?”
    柳七虽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却不妨碍他调侃陆辞,当场不怀好意地笑道:“摅羽不似我等,生得花容月貌,若是——”
    柳七浑然不知自己正好戳到陆辞痛处,当即挨了陆辞面无表情踢出的一脚。
    吵吵嚷嚷的好友们一走,驿馆里顿时安静下来。
    陆辞饮完一整壶茶后,听着外头清晰传来的热闹人声,还是有些忍耐不住。
    他不出门,却上了二楼,将窗户推开些许,忽就听见外头的声响猛然大了许多,也变得混乱起来,不由循声看去。
    原来这会儿街道上之所以尤为喧闹,是因一行贵族打扮的年轻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在闹市中判若无人地蛮横穿行,惹得商贩行人们狼狈避让,虽未伤及人,却也打翻了不少商品,惹得一地狼狈。
    陆辞蹙了蹙眉。
    若是在汴京的话,哪怕是再跋扈的权贵之子,也会因惧刑罚之厉,不敢在闹市街上如此纵马的。
    等那行极霸道的人纷纷远去,落得一身尘土的摊贩们才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急急忙忙地收拾起被刚刚的骚乱弄得一团乱遭的摊子。
    而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捕捉到只言片语的陆辞,也很快弄清楚了刚刚的领头人的身份。
    ——难怪会公然如此嚣张,原来为首之人,正是赞普长子瞎毡。
    瞎毡是从哪儿回来的?
    陆辞略一沉吟,很快便有了答案。
    从刚那伙人忽然出现的方向来看,对应的是城西门。城西门往外去,不远处便是廓州。
    若他所记不岔,在唃厮啰迎娶乔氏之后,为获取乔氏家族的全心支持,也是为防备李立遵遗族的怀恨在心,而在不久前勒令原夫人李氏出家为尼,安置在廓州居住。
    在唃厮啰看来,恐怕他肯留当初逼迫他至深的李立遵之女一条性命,已是看在其曾为自己生育二子的情面上了。
    但在李氏家族看来,这种过河拆桥、连曾养育二子的夫人也要扫地出门的耻辱,又岂是一种宽容?
    若李氏与她所出的瞎毡和磨毡角二子母子感情不睦,也就罢了。
    偏偏从瞎毡匆匆返程的举动来看,应是为探望生母而去……
    陆辞玩味地挑了挑眉。
    对李氏如此不留情面,对李氏所出二子,却不曾有所限制。
    这究竟是唃厮啰心狠手辣、有意斩草除根下的欲擒故纵,还是傲慢下的疏忽大意,将埋下日后的偌大隐患?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历史上这的确是唃厮啰的一次翻车。
    《关于唃厮啰统治时期青唐吐蕃政权的历史考察》
    确厮哆的前两个妻子都是李立遵的女儿 ,随着李立遵的失势及与李氏集团的分裂,确厮哆与前两个妻子的关系必然会出现裂缝。加之后娶乔家族之女乔氏 ,既有美色 ,又有实力 ,且是一个极为精明强千的女人。这徉,李氏的失宠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确厮哆命李氏出家为尼 ,将她安置在廓州居住。 这必然引起 李氏集团的强烈不满 “ 其子瞎毡 、 磨毡角结母党李巴全窃载其母奔宗哥一 ” 〔确厮 哆的 长子同次子 与喃厮哆反目 ,瞎毡居河州完谷 ,磨毡角居宗哥城一确厮哆家族内部的 分 裂 ,给 党项 集 团 有 隙可乘 ,“元吴阿厮哆二 子怨其父,因以重路间之 ,且阴诱诸豪 。 ”
    在攻占河西瓜 、 沙 、 肃三州后 ,并兵南下 ,击败兰州地区的吐苦部落,该地拥有五万户的禹藏族首领花麻降附元昊,并成为夏国女婿。 党项集团北面控制了凉州 ,东面扼制了兰州 ,宗哥重镇掌握在与确厮哆为熬的李氏集团手中 ,邀川重镇掌握在拥众万余且与确厮呷 “ 结为世仇”的温邪成俞龙手声价 黄河南部被确厮哆无法控制的兄长扎实庸咙掌握 ,河州地区则被背叛晚厮哆的瞎毡掌握。 确厮哆的王城青唐完全处于他的敌人和背叛者的三面 包围之中 ,不得不暂时放弃青唐而西徙乔氏 的根据地 —历精城自保 。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了大约二十余年 ,至宋仁宗嘉枯三年。 ,瞎毡 、磨毡角死后 ,局势才发生一些变化。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刚一入夜,陆辞将欧阳修留在驿馆,便带领着十六名使团成员,正装进宫赴宴。
    宫殿群坐南面北,位于西城,距大宋使团所居留的驿馆离不远,一行人骑马西行,未至盏茶功夫,便已抵达殿前。
    最引人注目的,自是伫立在殿门之前的两重谯楼了。
    陆辞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
    这座无比华丽、有金轮、金鹿、经幡等作饰的谯楼,高度倒是恰到好处,只消登于其上,便可轻易俯瞰整座青唐城了。
    “诸位,这边请。”
    唃厮啰对大宋使节的到来极为看重,不仅一早在举办宴会的大殿内等待着,还专门派遣了一列高大英武的骑士出迎,引领他们入内。
    绕过谯楼,后头出现二门,中门连议政大殿,仪门则供仆役进出,通往后殿。
    由中门进入后,不过走了二十余米,便是一座高二十余尺,由琉璃瓦铺设屋面、饰物华灿夺目的殿堂了。
    与摄于此殿雄伟的其他使臣不同,在后世见惯不知比这要壮丽得多的建筑的陆辞,只以纯欣赏的目光予以一瞥,便收回了目光,不疾不徐地跟在骑士身后,面带微笑地进了殿。
    殿内此时灯火辉煌,明光闪烁,是毫不逊于大殿外貌的宏伟。
    空气中香气萦绕,两侧则坐满面部轮廓深刻、身材高大的宗珂臣子,听得骑士们宣读的声响,纷纷将头转了过来,对他们投以灼灼目光。
    毕竟相貌迥异,且身形要高大许多,被这百余人齐齐看来,饶是见过无数大小阵仗的晏殊,也忍不住心中一凛。
    他姑且如此,其他使臣就更不用提了,具都被看得紧张起来。
    他们目不斜视,命令自己只把目光落在陆辞淡然从容、宛若丝毫不受这威严氛围影响的后背上。
    片刻后,许是受到些许感染,他们情不自禁地跟着挺直了背脊,步履也迈得踏实有力了起来。
    陆辞此刻的淡定,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数万吐蕃大军兵临城下的阵仗,他应过;亲自率领少量兵士,牵制夏国军队的凶险,他踏过;朝中杀人不见血的阴谋阳谋,他也反击过……
    与那些逼于眼前的兵戎相比,这些衣冠楚楚的吐蕃臣子,又如何能让他生出紧张来。
    唃厮啰原本端坐在起基一丈以上、以檀香木制的金漆皇座上,见大宋使团到来,他莞尔一笑,不等他们近前,便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他爽朗笑道:“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坐下吧。”
    让晏殊等人深感惊讶的,莫过于这位年轻赞普为表达欢迎时,脱口而出的竟是极流利的汉语了。
    陆辞却丝毫不觉意外。
    他早从狄青和张亢口中得知,唃厮啰此人极为聪颖,不知何时自学了一口汉话,闻言微弯唇角,轻轻颔首后,以一口标准得更胜赞普方才汉话的吐蕃语,流利道:“谢赞普关怀。只是我等为人臣子,身负皇命而来,为毕生之幸,当不得‘辛苦’二字。”
    听到陆辞以吐蕃话相回时,唃厮啰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正色地好好盯了陆辞一阵。
    平心而论,他所见过的汉人并不算多,在审美上,也更认可同族。
    即便如此,他也不难判断出眼前人生得极俊美,且气质不凡,难怪会引得那几家贵女芳心大动,起了攀嫁之心了。
    受那双极深邃的乌眸打量,陆辞仍是优雅而坦然的模样,气场上毫不逊色。
    甚至在微笑回望时,还投桃报李地也眨了眨眼。
    早自唃厮啰开口之前,他就感受到年轻赞普的十足诚意了。
    吐蕃人的惯以‘荷毡而被毳’,而殿中所坐的所有人,却都如眼前的唃厮啰一样,头戴紫罗毡冠,身着金线花袍,腰佩黄金带,脚踏丝履,俨然都是由宋廷前阵所赐下的汉家服饰。
    与身材雄壮彪悍的蕃臣不同,唃厮啰虽也是浓眉大眼,轮廓深刻,身形上却要瘦削许多,肤色也较为苍白,便添了几分文弱气质。
    与身着汉服时、看着多少有些别扭的其他臣子一比,这身华丽汉袍,倒是极衬他。
    而意外地得了陆辞会意的那一眨的唃厮啰,则是即刻回神。
    ——果真是个妙人。
    他轻笑一声,接着移开视线,亲自引使臣们入座后,才在大马金刀地重新落座,温声问询道:“阿舅天子安否?”
    众所周知的是,唃厮啰虽曾向宋廷求娶公主,然未能如愿,却甘愿称小他数岁的宋主赵祯为‘阿舅’,无疑是沿用了需追溯至唐时的那段密切联姻关系。
    面对唃厮啰无时无刻不表示出自己有意与宋廷修好的诚恳,陆辞面上微笑和煦,不卑不亢地进行了滴水不漏的应答。
    在简单寒暄过后,陆辞自袖中取出贴身携带的天子诏书,来到大殿中央,预要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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