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大半日了,没停过,像是准备骂一整天,”黄杞道,“而且,岳州军已经逼近了南城门,麟王打的旗号是为皇上报仇,手刃杀父仇人。”陆珩笑了。
陆禀昨夜出动三千禁军去试探岳州军深浅,结果把陆离给惹毛了,陆离不想攻城门,无非是因为隔着一道城门,他要折损的兵实在太多,怕打开了城门他也无力与陆禀抗衡了,但若陆禀愿意主动打开城门,陆离便会有其他的打算。
陆离占一个理字,是绝不可能退的,他退一步,别人就会怀疑他兴许并非名正言顺,而陆离为了壮军中士气,陆禀一挑衅,他便前进,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陆珩想到凤青梧现在就在岳州军营之中,脸上的笑意又收敛了去。
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
陆珩有些烦躁。
时间过得很快,晃眼就临近了暮色,陆珩正烦闷着,有影卫在门外禀道:“十三爷,南城门开了,禁军统领率禁军杀入了岳州军军营。”
这战事起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陆珩吩咐道:“按照原计划行事。”
很快,陆珩离开了丞相府。
凤青梧早前就琢磨着,陆禀应该是要忍不住了,虽然她不知道陆禀为何决定先动手,但是这对于凤青梧而言,绝对是件顶好的事情。
她被白令令等人护着,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战。
凤青梧没有让自己身边的人参与他们大燕内乱的打算,她原先就想着,就算陆禀和陆离打起来,在大梁军来之前,她也绝不会派任何人帮他们任何一方,所以现在站在远处观战的凤青梧,是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的。
陆禀想在放出禁军后再度关上南城门,但是南城门那边突然乱了起来,出现了很多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者,守城将士在黑衣人的剑下一个个倒下,快关上的南城门重新全然打开,有靠近南城门的岳州军在不断地往南城门内涌。
城墙外风很大,吹得凤青梧的衣衫猎猎作响,她紧张地望着南城门的方向。
她在等。
有许多黑衣人护着满身狼狈的大燕朝臣从南城门冲出来,凤青梧一直注意着那些人,可一直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她眼里逐渐溢出失望来。
两军厮杀越发激烈,有不少禁军朝凤青梧涌来,被凤青梧的御林军斩于刀下,禁军涌入了岳州军后方,陆离在重重护卫之下走出了中军帐。
他往凤青梧的方向走了过来,很快站到了凤青梧的旁边,表情格外沉凝。
白令令就站在凤青梧的身后,时时刻刻都戒备着。
凤青梧望向陆离冷冽的脸,问道:“麟王,你派人去寻你的妻儿了吗?”
陆离没有立刻接话,他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当日他离开汴京前往豫州处理黑军,自然不可能将妻儿都带在身边,因为任谁也没有想到陆禀会弑君,也任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弑君成功,进而掌控禁军。
他的妻儿,自然就落到了陆禀的手里,陆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他道:“汴京城大,陆禀手里还有几万禁军,他能关押本王的妻儿的地方数之不尽,本王如何寻找?本王派人去寻,岂不是等同于大海捞针?”
“所以,你就决定不找了吗?”凤青梧面色寡淡地问。
“等本王平了叛乱,活捉了陆禀,自然能问出本王妻儿的下落,不用殿下担心,”陆离漠漠道,“殿下与其担心本王的妻儿,倒不如多担心担心陆珩。”
“十三他会平安的,不然你以为是谁为你将南城门打开的呢?”凤青梧笑了笑,她眼睛望着城楼的方向,却忽然眯成了一条缝隙。
那城楼之上,有个男孩被绳子捆着,挂了上去。
很快,有第二个人被挂了上去,距离有些远,凤青梧看不清被挂之人的样貌,只能隐约能分别出,那是个女人。
紧接着,有第三个人被挂了上去。
然后,是第四个……
凤青梧突然奔跑起来,朝城楼的方向,不断地奔跑,御林军跑在她的前头,将所有挡路的尽数踢开,为凤青梧踢出一条路来。
路上全是血,她奔跑在满是鲜血的路上,仿佛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
她跑到距离城楼不远处的地方,在看清了第三个人的面孔后,双脚顿时刹住,她奔跑的动作戛然而止,仰头望着那浑身是血令人辨不清是死是活的人。
第100章
“爹!”凤青梧声嘶力竭的喊声划破暮色长空, 即便在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中也显得格外醒耳, 她面色煞白, 瞳孔陡缩, 仇恨在瞬间布满她的双眼。
可她这喊声, 没能将陆荣喊醒。
凤青梧浑身发颤,双瞳猩红, 冷冽的寒风刮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宛如罗刹, 她连着喊了几声, 陆荣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 城墙上出现了陆禀的身影。
紧接着,凤青梧见到被陆禀扣押的陆宏光和王景华。
两位老人模样都非常狼狈, 衣衫脏污,头发凌乱, 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好睡好, 脸色泛着青,在寒风凛冽的城墙上看起来瘦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凤青梧捂住嘴,将眼里的泪逼回去, 仿佛只要这样, 她就能多一点勇气。
而在陆禀出现在城墙上后,白令令立刻护着凤青梧后退到安全的距离,不多时,陆离也赶到了凤青梧不远处, 看清了被挂在城墙上的人。
那个孩子是他的儿子,那个女人是他的王妃。
陆离气得浑身冒火:“陆禀,你王八蛋!”
陆禀身穿盔甲,高高立于城墙之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离和凤青梧,眼神有点嘲讽,他道:“我俩是兄弟,我是王八蛋,你不也是王八蛋?陆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得到那个位置,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谁也别笑话谁。”
陆禀说完,低头笑了笑:“你若是现在撤军,我就放了你的妻儿,如何?”
那孩子只是被绑住了双手,此刻他的双腿在空中用力地蹬,一边哭一边哀求:“父王,救我,父王,救我啊……”
凤青梧的心揪着疼,稚子无辜,她见不得这种场面。
现在撤军?
陆离手上本来只有四万军,人数生生比禁军少了一万,此时若收兵,立刻就会被禁军击溃,陆离怎么可能答应现在撤军?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答陆禀的话,也就在陆离的迟疑间,陆禀一挥手,吊住麟王妃的绳子被人一刀砍断,醒着的麟王妃“啊”了一声,从高高的半空砰然落地。
重物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女人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下,很快就不动了。
凤青梧瞪圆了眼睛,万万想不到陆禀说动手就动手,就连考虑的时间都不愿意多给,可这是陆离的选择,她不可能帮陆离做决定。
“麟王,那可是你的妻儿,你不该说点什么?”凤青梧望着陆离。
陆离面色很白,他脸上的肌肉在剧烈的抽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暴烈开来,他眼睛猩红,迟迟没有回答凤青梧的话。
陆禀笑得残忍:“陆离,你想好没有,撤军还是不撤军?本王可没有那个耐心等你深思熟虑,本王数三声,你若还不下令撤军,本王就只能让你的孩子去陪你的王妃了。”
陆离没有做声。
陆禀数道:“三。”
陆离没有反应。
“二。”
陆离纹丝不动。
凤青梧厉声道:“陆离,那可是你的孩子!他在求你救他,你没听见吗?”
就算,就算不愿意撤军,难道不应该做点其他的什么吗?就算是想办法拖延一时半刻,也好过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啊!
陆禀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陆离,本王就知道,你是绝不会救他们的,因为你跟本王一样狠毒,看来本王也没必要跟你多说了。”
陆禀说到此处,猛地挥下手,紧接着,那挣扎不休的孩子也“碰”地砸在了地上,孩子还小,只有五六岁,剧烈的撞击撞烂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四肢在地上痉挛了许久,他大睁着眼睛,望着陆离的方向,大约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王不救他。
为什么他的父王不救他?
孩子不明白,他剧烈地挣扎着,慢慢便不动了。
而就在那孩子落下的前一刻,白令令挡在了凤青梧的面前,不让她看。
凤青梧害怕陆禀那丧心病狂的东西二话不说地就将陆荣丢下来,她从白令令的身后站出去,立刻道:“陆禀,我来换人!”
那声音尖锐,直入陆禀耳朵,也传进了王景华和陆宏光的耳中,陆荣在这时候堪堪醒来。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陆禀为了不让他死,派人给他的伤口涂了药,但失血过多,他到底还是被伤到了根本,这些天都浑浑噩噩的,一直不太清醒。
此刻醒来,发现自己被吊在了城墙上,陆荣没慌,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也是皇室血脉,知道自己身为人质,或许立刻就要死,他也不怎么怕。
王景华和陆宏光知道他们是陆禀用来对付陆珩和凤青梧的筹码,但两位老人都没太把希望放在凤青梧的身上,一来,凤青梧是女子,不会武功,二来,她也不是他们的亲孙女。
更何况自王景华发现凤青梧的心思后,对她多有刻薄,她虽不知道凤青梧到底恨不恨她,但是她想,她当是不会豁出一切去救他们的。
此刻听到凤青梧还未受到威胁却已经开口要求来换他们,两位老人都是百感交集。
尤其是王景华。
她突然很后悔,后悔她曾经对凤青梧说了那些重话。
她从小看着凤青梧长大,她是多好的孩子啊,听话、懂事、孝顺,她当初竟然狠得下心对她说那样的重话。
王景华和陆宏光相视一眼,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有时候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王景华沧桑道:“王爷,我这一辈子,跟了您,值了。”
陆宏光点了点头:“娶了你,我也值了。”
王景华突然就有了底气。
她转头朝凤青梧大声道:“凤青梧,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大梁的人,我们还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救,我和王爷活了大半辈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死了也就死了,这一辈子我们荣华富贵也享受够了,没什么可惜,不需要你来换我们活着。等你见到了陆珩,你告诉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拦着了,人这一辈子短暂,让他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听着还挺中气十足,即便到这个时候,也不忘自己的脸面,说话的声音骄傲得很。
凤青梧的眼泪滚滚而出。
陆宏光也是个不怕死的,他笑了笑:“红月,我们两个老东西的确没什么可救的,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必要为我们两个快死的受乱臣贼子的威胁。”
两个老人希望凤青梧能将他们的话听进去,然而,却见凤青梧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蓦地朝前迈了一步,坚定道:“陆禀,我来换他们。”
她忽然就明白了陆禀为什么对麟王妃和麟王的孩子那般下得去手,因为他本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陆离的身上,他只是在用麟王妃和那个孩子警告她。
让她别耍花样,痛快地应下他的要求。
“我一个,换他们三个,我比陆离、陆珩、比所有人都有价值,我来换他们,就等同于你捏住了大梁的软肋,待四万大梁军抵达汴京后你便可利用我直接号令他们,让他们听你指挥,我以一抵三,你不吃亏。”
陆宏光和王景华见凤青梧坚持,还在大声地阻止,可惜凤青梧全然当没有听见,她目光很坚定,明显谁也无法更改。
而这次,白令令没有拦着。
这是凤青梧必须要做的事情,她若不做,这一生,她都不得安宁。
陆禀笑了:“还是殿下良善,本王就知道,殿下心疼老人,心疼爹娘,不像陆离狠心绝情,说杀就杀。好,好,来人,换人!”
白令令没有跟上凤青梧,他站在原处,拉起了长弓,长弓对准了陆禀身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青布衣衫,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固定,除了手上拿着一把弯月长刀,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他与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而此时,那中年男人的眼睛,也盯着他。
白令令想,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就是穆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