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涅槃（四）
护士忙得抬不起头，随意指了个方向，“主任在那边。”“谢谢。”宋文振偏了一下头，示意小莉和童言跟上。
刚走到右侧走廊上，就听见噗通一声响，然后是小莉的惊叫，宋文振一看，不禁蹙起眉头，上前扶起被小莉撞倒的宣传立牌。
齐人高的立牌上，生动形象地印着关于慢阻肺病的知识以及这家著名三甲医院在慢阻肺病治疗和研究上取得的成就。
“抱歉，抱歉，我没看见。”小莉涨红了脸，向被波及到的加床病患表示歉意。
宋文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伸指点了点小莉，然后接下来再走，步子就放得很慢，还会时不时的提醒她们注意脚下的障碍物。
走廊两侧都放有加床，因此留给路人行走的空间就很有限。所幸找了大约五六间病房，宋文振忽的眼睛一亮，冲着小莉和童言摆摆手，“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他朝一间敞开大门的病房走了进去，小莉半侧着身子，探出头朝里面望了望，低声对童言说：“这里应该是vip病区，你看病房里只有一张床。”
童言低着头，匆匆瞥了一眼，“可能是吧。”
小莉环顾四周，不由得撇嘴，她指了指拥挤阴暗的走廊，愤愤不平地说：“现在的公立医院也是没救了。利益至上，为了赚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看这些病号都挤在走廊里受罪，他们还搞什么vip病房，差别对待。你说他们有那闲钱还不如多添几张病床，多安排几个病号来的实在，也顺应民心，不是吗？”
旁边一位加床病人的家属听到小莉的话，不禁深有感触，接口说：“你说的太对了，公立医院就应该为人民服务，有钱有权的就去条件更好的私立医院，凭啥跑来和咱们平头老百姓抢地方！”
“就是！我家老爷子今年八十八了，严重肺气肿，肺心病，按理说入院后应该给照顾一个床位，可是你们看，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护、吸氧，还插着定时吸痰管，不还是被挤在这里没人管。”
小莉看了眼那位蜷缩在加床上的老爷子，瘦的皮包骨，气管上插着一根管子，鼻子上也夹着输氧的鼻夹。每呼吸一下，都跟拉风箱似的艰难。
小莉挪开视线，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这时，宋文振陪着一个两鬓花白的穿白大褂的男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张主任，您看，我们是去门诊楼，还是就在这里等您。”宋文振胖胖的脸上带着一抹谨慎的笑意。
张明琦是呼吸内科的主任医师，呼吸科的病患数量向来和心脑血管科的病患不相上下，再加上冬季是呼吸系统疾病的高发期，所以他每天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张明琦看了看腕表，思忖了一下，说：“这样吧，待会儿有个病号正好出院，我们就去那间病房录节目，完事了我还有一台手术。”
宋文振一听大喜，他就怕张主任用工作脱不开身推了这次的采访。
他搓了搓手，“那太麻烦您了，张主任，您说的病房是哪一间，我们先过去准备着，您忙完就过来，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
张明琦也不确定是哪间病房，他扭头问了问跟着他一起会诊的住院医师，然后对宋文振说：“22号。”
宋文振和小莉、童言来到标有22号门牌的病房前，宋文振正准备敲门，却听到童言在他身后说：“组长，我去下卫生间。”
宋文振点头，“你去吧。”
童言转身就走，却被小莉一把拽住胳膊，“嗳！包给我呀！”
童言一愣，旋即看到肩上的黑色采访包，她神情不大自然地卸下背包递给小莉，之后，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小莉看着童言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纳闷地说：“怎么怪怪的。”
宋文振没听清，啊了一声，回头看小莉，小莉拍了他一把，“啊什么啊，快敲门！”
童言没想到会在公共卫生间撞上熟人。
和卫生间相通的盥洗区，散发着剩饭和消毒水混杂的难闻味道。就在这样一个逼仄阴暗的地方，她和洗完饭盒准备离开的苏荷声狭路相逢。
童言愣在那里，苏荷声也跟着瞪大眼睛，目光紧紧地瞅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清瘦许多的年轻女孩。
过了几秒钟，苏荷声的身子轻晃了晃，眼睛里逸出狂喜，她低声叫道：“小言，你来……”
童言抿着嘴唇低下头，“苏阿姨，我在呼吸内科病房做采访。”
苏荷声脸上的喜悦蓦地凝住，之后慢慢消散，她捏了捏饭盒盖子，眼里涌过一丝失望。
她看着童言，“小言，你忙完了能和阿姨谈谈吗？”
童言迅速抬眸看了苏荷声一眼，又低下头，极小声地说：“我不知道几点能忙完，我……”
“无论多晚，我都等你。”苏荷声语气坚定地说完，上前按了按童言的肩膀，绕开童言走了。
童言还立在原地，从卫生间的小门透出来的光线恰好照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挡去刺眼的光源，然后，才一步一步缓缓朝前走。
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下，脸上升起慌乱的神色，她转身，跑了两步，又猛地站定，她闭上眼睛，恨不能为她刚才傻乎乎的表现抽自己两个嘴巴。
见到远道而归的苏荷声她不是应该表露出巨大的惊讶吗，可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她忽然觉得很慌，忍不住掏出手机想给宋文振打个电话说她不舒服，可是手机屏幕刚一亮，宋文振的电话就先来了。
“宋组长。”她退出卫生间，站在空气流通条件好一些的走廊上接起电话。
“你赶紧回来，我得回台里去。”宋文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急。
童言闻声一愣，回台里？
是不是就取消采访了？
“今天的采访由你和小莉负责，你不是有做主持人的经验吗？和小莉赶紧对遍草稿，张主任马上就来了。”宋文振说。
“可我……”
我怎么能过去呢。
话说不出口，就听到宋文振抢过话说：“你怕什么呀，季主播也在这儿呢，哦，对了，你说巧不巧，22号病房就是季主播在用，他今天出院，不过看咱们来了，就说等会儿再走。”
童言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她抬起头，朝前方幽暗拥挤的走廊望了望。
宋文振给童言打完电话就走了。走前他还特意向穿着规整的季舒玄道了个别。
季舒玄想起身送他，却被宋文振挡回去，“别介，您还是好好歇着。待会儿阿姨办完出院手续您就跟着回吧，别操心这两个小的，她们这点道行，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季舒玄笑了笑。
宋文振刚走，在一旁调试录音器的小莉就好奇地走了过来，“季主播，您得的什么病啊，怎么瘦成这样了？”
“肺部感染。”季舒玄回答。
“肺部感染？和肺炎差不多吧，我两岁的时候得过一次肺炎，那会儿第一次输液，从针头扎上到拔针我愣是哭了四个多小时没停歇。我妈快被我折磨疯了，以为我是害怕，谁知上车后我尿了一大泡尿，立刻就笑出声来。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小莉性格泼辣，讲话荤腥不忌，季舒玄听了唇角微翘，刚想说话，却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了过来。
他神色一凝，握着盲杖的右手不由得紧了紧，他一手扶着床沿，慢慢站了起来。
小莉看到进来的人，立刻放下手里的录音器，就去掏放在包里的采访草稿。
“你可算回来了，‘佛爷’回台里有事，你赶紧看下采访稿，我弄设备！”小莉转眼看到季舒玄，又拍拍额头，说：“你看我都忙晕了。夕兮，这个人就不用介绍了吧，他可是你的偶像呢。”
童言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与她离着四五步之遥的英俊男人。
自从那晚在楼下的树影里和他相遇，这还是他们几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相对。
比起那晚骇人的模样，此刻眉目清净的他气色看起来强了不少，只是消瘦得厉害，颧骨下方的阴影，愈发显得他脸色苍白羸弱。
房间里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柠檬香气，她眼神复杂地瞄了一眼他尚未干透的短发，不禁神情一恍，微垂眼睫说：“是不用介绍。季主播，你好了点吗？”
季舒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但是嘴角却极其快速地动了一下。他稳住咚咚作响的心跳，点点头，哑声说：“好了。”
童言也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接了小莉递过来的稿子，专心的看了起来。
小莉不疑有他，一边手脚麻利的干活，一边给那闷声不吭的两人讲着她采访遇到的稀罕事。
过了没多久，门口传来人声，小莉以为张主任来了，赶紧抬头招呼，“张主任……”
可声音却卡在半道儿。
那个面带诧异之色款款走进房间的女人不是……不是电台名噪一时的海归美女主播，anna.慕吗？
童言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来人。
这时，慕远声也恰恰把目光落在了童言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