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坑
瑞京城外, 燕楚各地早已流言鹊起——兖州黄石县申氏商户的宅院中, 几个下人手上拿着扫帚打扫院落,不知是哪个婆子收拾的心里烦躁, 语含怨气,“老爷为什么要让我们收拾小姐的院子, 这都十几年没人住了,收拾起来不是折腾人吗。”
“我知道!”院里一个拿着布巾擦桌子的小丫鬟听着婆子的话赶紧将手里的布巾一揉, 快步上前道:“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知道了掳走小姐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院里的人闻言忙道,边问边聚在了一起, 就连适才发牢骚的婆子也赶紧看了过来。
小丫鬟似乎有些不敢说, 看了看周围都是认识的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瑞京城中的郑国公!”
小丫鬟的话刚说完, 围观人群中顿时一阵抽气声, 郑国公!他们就算没什么世面也知道公爷代表什么, 那是什么品级,一品!兖州知州才不过五品, 知州见了公爷都得跪!
院里的下人捂着嘴说闲话,正房中的申杉手上正握着几张纸看,眼中早已红的不成样子,没有哭, 只是眼眶湿润, 血丝遍布。
女儿已经丢了十三年, 报了官可什么都查不出什么, 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悬案, 虽然心中一直想着女儿会回来,可他的心里早已麻木。
身后的李氏哭的不成样子,茵茵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事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不小的年纪了,分明只是一次平常的外出,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不在了,陪同的几人一个都没回来,衙役查不出什么,兖州流言都说女儿是被野兽分食。
可她不信!陪同茵茵的是他们雇的好手,什么野兽能将几人同时分食的什么都不剩!
况且,茵茵性子乖巧,出去玩也不会去危险的地界儿,别说野兽,就是农人的羊都遇不上几只。
“茵茵真的死了?”李氏不敢信,颤着嗓子问了一句,眼泪肆意只能用手上帕子擦了又擦。
这么多年她一直盼着茵茵有一天能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如今老爷收到一封密信说茵茵死了,这让她如何不伤心。旧事重提,因为有了小儿小女被埋藏的情绪猛地迸发,李氏哭的几欲发抖。
申杉握着信的手抖了抖,这信上字字如刃割在他心上,痛得他心脏都缩了一下,眼眶中泪水差点收不回去。信上所言饶是他都不忍再看,信是谁放的他不知,只是这信中列的详细,女儿失踪时的衣着还有随从丫鬟,细节说了六分。
而且,最让他战栗的不是信中为何如此详细,而是其中详说了女儿是如何被送给郑国公,又是以什么样子被人抬了出来,最后如何被人轻贱的扔到事先准备好的坑里,再盖上土。
申杉心中憋着一口气,眼中泛红,适才读到后面差点落泪。他不敢想象自己后面读的那几句,女儿是怎样光鲜的被人送入郑国公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成了什么样子。
——不成人样!
他的女儿被禽兽糟蹋,被人抬出房门之时到处是伤痕,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鲜血自裹着人的被中渗透流入,素色的被子被染成血色,腥味在空气中传播,一呼一吸满是血腥。
最后被扔到土坑中时……申杉胸中一口郁气堵在喉中,就差一口气咳出血来。
被扔到坑中时他的女儿还活着!
畜牲!
将手中的信握紧,申杉手上青筋暴起,却只能暗暗呼气压下心中愤懑抑郁。
他不敢让夫人看到,夫人看到这些,大抵……会疯。
“此事我来就好,夫人去照顾潭哥儿吧。”将手中的信叠好收在怀里,申杉起身道,短短两句,喉咙中都似乎堵着东西,暗哑低沉。
李氏跟了丈夫十九年,自然懂他一言一行什么意思,甚至适才丈夫避着她差点落下的泪也看到了,心中已经了然,茵茵真的死了,甚至比流言说的更甚……
李氏擦着眼角,不清楚也不敢自己胡思乱想,只能问道:“听流言说是京中大官,老爷……”
申杉疲倦的摆了摆手,“有办法,就算赔上这几年的所有家当,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不清楚送信之人的想法,只是信上说了只要他配合,糟蹋了他女儿的人就能得到报应,哪怕那人是郑国公!
李氏退了下去,申杉当下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五指扣着椅上扶手,申杉头已经垂下盯着眼前的血迹,他想过女儿会死,可这种死法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冰凉——一抹泪自眼眶滑下,须臾间,申杉整个人都似苍老了几分。
申杉盯着那血看了半晌才道:“来人。”
“老爷。”门外的文武赶紧进门,见老爷唇边还有血迹当时一惊。
见他欲开口,申杉连忙擦了擦唇边血迹道:“没事,找几个掘墓人装样子闯入兴卫街的钱宅中看看,不论找出什么直接上报知州。”
文武面色为难,“可钱宅密不透风,小的怕是进不去。”
“直接去,里面的人过几日会被调走。”
“是。”不好再说什么,文武领命退下去。
几日后,兖州百姓沸腾,尚未从北伐胜利的喜悦中缓下来,就听知州连夜收到报案,黄石县的几个掘墓人夜半跑路也不看地方,顺了个宅子就进去了。
不进去不要紧,一进去掘墓人就发现了不对。
掘墓人懂些风水,见那宅中透着一股阴冷,明显与别处不同,墙角还时不时有老鼠跑过,正好手上又带着工具,便找了阴气最重的地方一铲子下去。
就是这一铲,将几个资历深厚的掘墓人也吓的不轻,这一铲子带上来的不止泥土,还有深埋在其中的肢体残骸,更让人可怖的是被铲子外挖出的洞下还有好些嵌在泥土中的白点——像是腐肉中滋生的蝇蛆,看的人头皮一紧。
只是一铲子就挖出了这些,又是夜间,那些人也没了胆子,连夜就跑到了知州那里报了案。
兖州知州半夜被人从热炕上喊起,面上本来满是戾气,结果一听几人的话当时就卸了火,只是问了一句:“尔等所言当真?那宅中不止一具尸体?”
掘墓人当即跪地道:“小的所说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小的是专替家中去了人挖墓的,也见过不少尸体,那一铲子里只手臂就不止一对。还有那宅中阴气,”掘墓人一顿才道:“阴气浓厚。”
知州颔首,“宅中院落藏有尸首,既然尔等所言不假,本官便借你几人将那院子翻一遍。”
此事可大可小,索性兖州知州算个好官,人命相干的事也不含糊,当下便喊来当值的衙役连夜去挖尸了。
衙役动作快,不等知州重新躺回炕上补个安稳觉,就听有人上报道:挖出来了。
挖出来什么?
——尸体,而且不止一两具,而是二十几具女尸!
兖州知州当即觉也不睡了,赶紧踩上靴子,青袍白鹇补服穿的飞快,三梁朝冠也不戴了直接抱起就往外走。
“钱宅的管家回来了,见小的们挖坑,脸色一变就将小的们赶了出去。”
兖州知州冷哼一声将手上朝冠扣在脑袋上,一把掀开帷幕上了骄,声音自轿中传出,“院子都挖了,白骨皑皑还想挡人?荒唐。”
起轿。衙役见大人上轿,当即出口。
几名力士齐齐发力升轿,轿中的知州正摩挲着双指,此事若是真有十几具女尸,尸体呈白骨化,那就是好些年的事儿了,自己此番解决了也算一件功德。
“大人,到了。”
钱宅的人此时正拦在门口,宅中暗卫齐齐消失,只留他们这些看门的下人,如今发上这般大的事,他们也只能先堵住门不让进。要不等那人大人回来,他们都会死的。
知州下轿,看了牌匾一眼——钱宅,顿时心中暗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钱,还是欠债。
“堵在门口?那本官要进尔等也挡在门口吗?”
堵在门口的管家眼见知州大人亲自来了,心下不免慌乱,只是嘴上一点不落下风,“宅中死了几个丫鬟怎能让知州大人亲自来,宅中腌臜,等我们处理了大人再进来坐也可以。”
“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到拦人的狗,本官今日要进尔等敢拦吗?”知州嗤笑一声,语罢直接踏步上前,他当官就是为了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仰视他,怎么他如今身居五品居然还有人敢看不起他。
“知州大人不要为难我们。”钱宅的管家垂首挡在门前,若非府上暗卫不在,别是一个知州,就是知府来了他也不看在眼里,如此好声好气也不过是因为今日特殊,撑过今日这些都得死,还逞什么知州威风。
兖州知州是个虎的,他为官十八载,早已练的一身看人的本事,这下人虽然垂首,可这话里是真的拿他不当回事。
“本官还就不信了,破门!”他今日还就进去了,一群掘墓人都能夜闯的宅子能金贵成什么样,宅中下人居然都敢看不起他!“将这些刁民全都带回去关进牢狱待审!”
那管家闻言脸色一黑,不等说话就已经有人上前将其捂了嘴扣在了墙上。
“钱管家阻碍朝廷命官查案,身有嫌疑,押回去让牢狱里的老师傅随便赏点什么。”知州面上一笑跨入门中。
被捂了嘴的钱管家当即瞪大了眼,眼中惊恐,在衙役手下扭着身子,似乎想说什么。
已经进门的知州冷笑,如此刁民就该送去给牢狱里的师傅练手艺,吃点苦头就知道见到他该怎么说话了。
等到了掘墓人所说了院子,知州面上笑意一僵,唇角笑意怎么也挂不住了,他看到了什么,人骨!
——已经被衙役挖出排列好的人骨,有完整的亦有碎骨,被仵作拼好了一半。
仵作上前,对着知州一拜道:“知州大人,此院内大概有二十八具女尸,皆呈白骨状,还有几具已经干燥,颜色暗沉,可能已经有几十年了。”
废话,人骨摆在他眼前还有说。
知州盯着那几摆满院子的尸体有些不忍,侧首看向别处道:“二十八具皆为女尸?”
“是,而且看骨骼大小,还都是一些不足十六女性。女性盆骨上口近似圆形,下口比较宽大,盆腔短而宽……”仵作上前,这问题似乎问到了他所学之精上,一边说着,已经从地上拿起一个女尸盆骨比划开口道。
知州本来就盯的人骨发毛,又见仵作十分有兴致的给他讲解,当即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将这些人全部押回衙门审问,如此多的女尸藏于院中,必须给本官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衙役早已做好了拿人的架势,闻言赶紧将钱宅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兖州庭院埋尸案起,燕楚就像被人打开了什么按钮一般,短短几日,不止兖州,燕楚分别有七处发现院中藏尸坑。每一个挖开都是骇人的尸体,有腐烂到一半的尸体,亦有散开的白骨堆积,而且毫无例外的都是未满十六岁的女子之尸。
各地的父母官也不全是摆设,此事一起,又想起地方丢失女子的事件,逐一排查就发现其中牵连。
——意外消失,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少女,官家或富贾家知书达礼的女儿。
七处尸坑的地方官员一看,又想起城中这几日流言,自然猜的出七八分。兹事体大,也不逞能,赶紧上报各省刑部清吏司,七处尸坑上报直接变成了三省。
刑部清吏司的人动作极快,七处尸坑近两百具女尸,自然不能懈怠。
地方挖出尸坑的消息不胫而走,上报清吏司的第二日已经有瑞京的大人得了消息。
都是瑞京的人精,一看就猜的出其中蹊跷。先是流言起,再是掘墓人夜闯家宅,差不多的庭院与女尸,一看其中就有联系。
只是这郑国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程道远的人倾巢而出,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不动声色的派出去了九成。
程理清的突然入京,在他看来就如同已死之从地里爬出来一般不可思议,可他一边派人围剿的同时,心中还有一股强烈的畏惧。
他在怕他,那个分明已经死了四年却又出现的人。
程理清分明已经中毒了,那么多年,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郑国公府里,程道远正隐在书房里照不到光的地方休憩,阳光在他身上溜走,最后擦身而过留下一片发暗邪的空间。他低头,视线落到衣袍遮挡的胯部,猛地握拳,这件事是不是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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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几章大概就完结了,有想看什么番外的可以评论区提一下,没有的话我就放一下胤康帝和皇太弟的故事直接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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