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我有必要告诉你我的打算吗?你是谁?”白明时一句话噎得还在等待他解释的罗敏君眼泪都要下来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让开点,别挡着亮光影响我们娇娇吃饺子,我觉得你过来时,可能倒了她的胃口,本来能吃一大盘的,现在三分之一都吃不下去了,请你赶紧走。”刚刚罗敏君的眼泪还包在眼睛里,现在是直接哇哇大哭了。同行的几个女知青赶忙过来又哄又劝的,可心里也一样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她这样哭很丢脸。
胡娇娇被白明时的话逗得咯咯笑。
白明时却轻笑一声挑了一下面条,“现在能吃下饭了?刚刚闻到一股子醋味,蘸饺子用不着那么多吧?”
胡娇娇连连点头,笑得花枝乱颤。
吃了一大半,胡娇娇才小声问白明时道:“明时哥,你去了那家药店怎么说?”
白明时顿了顿,“现如今不论中西药都是很短缺的,尤其是西药,从各个地方进药要各种审批手续还是很难。但制作重要就不一样了,因为有些材料可以上山去采,说不好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镇上这两家药店都是祖传的药店转国营,虽然有国营入股,但实际经营还是本家。这家药店的经理上次用过我送来的蛇胆后,很愿意再收我做的中药丸。”
胡娇娇听罢,很是高兴又欣慰,“明时哥,我就知道,你的医术一定没问题的。”刚高兴了一会儿,胡娇娇又失落地耷拉下小脑袋,“虽然我不喜欢罗敏君,但是她说的话我是赞同的。你有大好的前程呢,不能为了我丢弃掉。就这样跟我在乡下一辈子,我也会很难过的。明时哥,如果真的哪一天恢复高考了,你就去参加吧!”
看到白明时刚要急着开口,胡娇娇浅浅一笑,握了握他的手,“你放心,我才不是那么大公无私、默默奉献的传统美德好女子。你别忘了,在他们嘴里,我可是个小妖精。我已经认定你了,赖定你了,将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是回城,那我也进城,我也不甘心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想要去更大的天地闯一闯哩!”
对面的小丫头弯弯的眼睛里像是有亮晶晶的星星,从她狡黠的目光中,白明时读到了对新生活的憧憬。
今年开春开得早,天气也转暖得快。对庄户人家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不天寒地冻了,纷纷出来耕地拉牛开垦农田。就在这时,生产队却公布了一个消息:为了加快生产步伐,南山农场附近要建一座砖厂。
消息传来,农场全都炸了窝。
谁不知道去了厂,就意味着工分能翻一倍都不止。人家方圆几里其他地方的大队早就有其他的生产了,只有南山农场还守着那些种田、牧牛羊的事。听到这个消息,各个家里的男劳力都高兴坏了,跃跃欲试。
陈俊良却站在大台子前说道:“别都一窝蜂往砖厂扎,都去干着这个了,谁负责农场的田地和其他活儿?那个,到底谁能进砖厂,回头由大队来决定。”
这个话一出,刚刚还兴奋不已的农户们全都小声议论起来。谁不知道要是由大队来决定,多少会有人私底下做点拉拢关系的事。
“都讨论什么?别瞎打听啊!这事也不是我决定的,是县里的意思,咱们这个砖厂不是南山农场一家的,是和铜钱乡合起来的,铜钱乡原先那个太小了,县里想扩大,又想省点成本。正好我们农场去年也申请要建设砖厂,县里干脆就让我们合二为一了。两家一起齐心协力造一个大的。”
“那他们岂不是已经占了一半的人!”听到这个的农户不乐意了。
台上台下闹嚷嚷的,胡娇娇却没那个闲工夫看热闹,反正也与自己无关。白明时也不会去。那天听说了有可能恢复高考的消息后,白明时破天荒给家里写了信。以前他写信只问问外公的身体情况,从来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听,给家里添麻烦。
没多久,白家的信没到,陆之远的信却到了。他的学生给他写信,信上说,消息可靠,的确是有恢复高考的打算了,但可能要到下半年。学校里已经意识到教授、老师的短缺,很多那些年的冤假错案也开始重新评判了。学生让陆之远不要着急,要对生活充满希望,光明就在眼前了。
陆之远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白明时,让他也早做打算。
新砖厂开了之后,因为距离南山农场要近一些,所以不少砖厂的工人都来南山农场大食堂吃饭,胡娇娇一下子工作量就激增了。
范师傅宽慰她道:“娃子你别着急,大锅饭还有我做呢!不行再招个帮手。”
这个胡娇娇倒是满不在乎。人多吃饭香,倒也不用她每天玩空心思、照着那本菜谱想新菜式了。
第一天打菜,胡娇娇就见到了两个老熟人:胡招娣和许冬宝。
这两个人同砖厂的工人一起,穿着工装,身上都是灰,胡招娣瘦瘦小小的一个,跟在许冬宝后面,被那些争先恐后来打菜的工人差点挤没了。看见正在打菜的胡娇娇,伸出一节雪白莲藕般的胳膊,许冬宝又是惊讶又意料之中似的,他忍不住看了胡娇娇一眼,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两个人胡娇娇一个都不想看见,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扎堆来了砖厂,还都来大食堂吃饭。胡娇娇按照规矩给两人打了饭菜,根本不想多看第二眼,直接对窗口喊着:“下一位!”
大白菜烧豆腐这样简单的菜,胡娇娇也能做得有滋有味。各个工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既是为了多打一点菜,更是为了多看一眼做菜的这个美厨娘。
没过两天,胡娇娇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食堂西施。
回到家里,胡娇娇将衣服换下,洗干净手,擦了手油。就是那种在供销社买的,用玻璃纸包着的电池大小的白色固体手油,像一小节蜡烛又想固体胶。尽管这是一双做菜的手,可胡娇娇还是格外呵护,要知道手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她边擦油,边对杨玉乔道:“妈,今天在大食堂我看见招娣了,还有那个任家庄的许冬宝,他们竟然都在大队新弄的砖厂干活了。”
第50章 荒野地,遮羞布
杨玉乔正在纳鞋底子, 听到女儿嘴中说出这两个名字,针差点扎到手。
“啊?他们怎么也来了?”
胡娇娇也不高兴地噘起小嘴, “县里把我们农场打算建的砖厂和铜钱乡的合并了, 整成一个大的。新砖窑离南山农场近, 他们就都中午来这边食堂吃饭, 打饭的时候我就见到他们了。”
杨玉乔心有余悸, “那招娣是个有心眼儿的, 听你那话说, 许冬宝这孩子也不实诚。咱也不是故意防着人家, 但就别招惹, 绕着道走就行了。老话说的, 宁可得罪君子, 也别得罪小人。”
胡娇娇笑道:“妈, 您终于不是傻白甜了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是傻白甜?”杨玉乔虽然不大清楚这个词的意思,但从女儿的表情来看,估摸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胡娇娇拍了拍杨玉乔的手背,“就是说您终于长心眼儿了, 没那么单纯善良好上当了!您放心, 你闺女我也不是傻白甜,一定离那俩人远远的。”
不过她心里却纳闷上了,砖厂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光是南山农场想进砖厂的人,为了名额最近都快把陈俊良巴结上天了。胡招娣是个女的,力气小、人也看着不机灵,干这种活儿的差事怎么会轮到她?
个中一定有古怪!
胡娇娇的猜想是一点没错。
那次胡兴旺一家到南山农场找胡娇娇, 想要占点便宜,结果不但没占成还挨了胡娇娇一通撵。一家子灰溜溜地回去后,王秀花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个二孙女的身上。
胡招娣年纪也不小了,村里跟她差不多大的早就有嫁人的了。邻村那个鳏夫有点手艺活儿,答应给胡家送粮油、送布、送票,作为聘礼。没了大儿子一家的贴补,胡兴旺一家都指望他一个人,于彩霞、王秀花还都是好吃懒做又不省事的,生活每况日下。
面对这样的条件交换,王秀花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胡招娣从小就会看人眼色,听着墙根儿,又从弟弟小宝嘴里套到了父母和祖母的打算,恨得嘴唇都咬破了。她恨自己长得不如胡娇娇招男人喜欢,也恨自己没用逃脱不了这个家。
就在她蹲在小河边偷偷哭时,一个下工归来的青年正好路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冬宝。
胡招娣知道许冬宝打小就喜欢跟在胡娇娇后面默默看着她;也知道白明时装瘸那事是他举报的。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对浓眉大眼的许冬宝有过心思?奈何许冬宝的眼里只有胡娇娇。
一想到自己要嫁人的命运,胡招娣一咬牙,也算从小到大没在胡娇娇身边白待,将个娇怯的模样学了个大半。在村里见惯了粗野丫头的许冬宝,一下子就被这个正在抹眼泪的妮子吸引住了。
胡招娣和胡娇娇是堂姐妹,本来长得就有三四分相似,就这样,许冬宝被绊住了脚步。
一来二去的安慰,二人悄悄好上了。
许冬宝在砖厂,在村里人眼中是个好差事,他又是家中独子,要是能嫁到这样人家,不比嫁给邻村那鳏夫强多了?
胡招娣索性豁了出去,诱着许冬宝钻了一趟玉米地。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青年哪里受得了这个?
没过多久,许冬宝就通过在砖厂里巴结上的小头头把胡招娣也给弄了进去,砖厂有些细致的活儿需要女人干。胡招娣就这样成了家里第二个能挣工分的人。
嫁了人就会丢砖厂的差事;而且在砖厂,说不定往后能说更好的人家。王秀花心里盘算了几下,终于将邻村鳏夫那门亲事给打消了。
胡招娣运气好得很。本来也是轮不到她进来的,可就是因为铜钱乡和南山农场一起改建的砖厂扩招,所以许冬宝才想方设法把她塞了进来。
不用在家里看大人脸色,还能日日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处,胡招娣心里别提多美了。
直到在大食堂打饭,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堂姐胡娇娇。那比以前还要窈窕婀娜的身段、雪□□嫩的手腕子,纤长的十指,都让胡招娣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打饭的时候,胡招娣就站在许冬宝旁边。尤其是许冬宝看向胡娇娇的眼神,像火一样炙热,恨不得在胡娇娇身上烧出个洞来。
等到晚上两个人下了工独处的时候,许冬宝摸着胡招娣粗糙的手,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那双雪白细腻的柔荑,忍不住发出抱怨,“你这手也该洗洗了,怎么这么脏?指甲缝里都是泥灰。”
在砖厂做工指甲缝怎么可能没有泥灰?胡招娣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同时心里也更加嫉恨胡娇娇。凭什么她就可以在大食堂里做饭,干着轻松又工分多的活儿?自己却要在砖厂里跟砖头、水泥打交道?
砖厂建在南山农场和铜钱乡差不多中间的位置。每天下了工之后,同村的都结伴而行走山路回去。为了能和许冬宝有独处的机会,胡招娣总是干活干到最后,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一路上,胡招娣强忍着许冬宝三言两语间的对比,自己则心烦意乱着。忽然,路边的荒坟飘出星星点点的萤火,吓得胡招娣大叫一声忙往许冬宝身后缩。
要是往常,许冬宝一定会将胡招娣护在怀里,然后好言安慰。可这是走夜路,又是荒坟地,许冬宝也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怎么走到这儿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跟大部队走散了?”
许冬宝尽管心里害怕得很,却依旧佯装镇定地埋怨胡招娣道:“都怪你,做什么活儿要干到那么晚!下了工的工分都是一样的,你多留那一会儿有什么意义?这一路怪渗人的,还不快走!”
说着,倒也顾不上胡招娣能否跟得上步子了,自己带头就往前跑。许冬宝个子高腿长,加快脚步走起来飞快;胡招娣哪里追得上!可要是落单就更可怕了,胡招娣咬咬牙,拼了命迈开步子跑着过去跟上许冬宝。
“你做什么跑那么快?又没有鬼真的在后面追我们!”终于赶上了许冬宝的胡娇娇气喘吁吁,幽怨地借着月光,望着许冬宝,“要是真遇上危险,你就当真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不管了?”
要是平时,胡招娣才不会对许冬宝说这样的话。可白天的事,和刚刚一路上许冬宝流露出来的对胡娇娇的留恋,已经让胡招娣心里的嫉妒滋生,再加上刚刚被一吓,讲起话来难免阴阳怪气起来。
许冬宝也感到有些不适应,平时的招娣不说像城里姑娘那么温柔小意,但也是很懂事乖巧的。不由皱着眉头道:“谁丢下你不管了?我要真撒开腿跑,你还能追上我?刚刚那地儿,就我们俩人,不赶紧跑万一碰上不干净的多不好!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哼,又不是没干过为自己坑别人的事。那姓白的知青装瘸不就是你撞见后……”
“你不要给我胡说八道!”许冬宝恼羞成怒。关于这件事,村里知道的人不多,那些知青就更不知道了。他在任家庄是老少口中的老实人,老实人怎么可能干背地里举报、断人前程的事?可因为嫉妒那天看见白明时背着胡娇娇,他想都没想就这么干了。
村里知青中要推荐一个子弟上工农兵大学,属白明时文化最高成绩最好,可被推荐是要结合品德的。白明时虽然为人清高了些,但自从来插队,就一直帮着刘一舟给村里人治病抓药,口碑还是很不错的。对同样有希望被推荐的赵子林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他的举报,让白明时直接被打上人品有问题的戳子,也给赵子林去除了一个很大的绊脚石。作为回报,赵子林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安排他进了砖厂。
对家里人来说,他是比村里其他年轻人有前途的青年。可他自己一想到是因为损人才利己,就是一阵恼羞。
此时胡招娣在他面前提起,无异于扯下了许冬宝的遮羞布。
他恶狠狠地胡招娣说道:“你最好给我本分老实一点!别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进的砖厂!没有我,你早就嫁给张家村那个老鳏夫了!安稳日子不过,在这儿发什么邪疯!我能让你进来,也能让你滚蛋!”
胡招娣也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你敢让我走,我就把你对我耍流氓的事情告诉大队,让你也留不成!”
“你……”许冬宝没想到胡招娣竟然在这儿将他一军。要知道搞破鞋在这年月可是个不小的问题,涉及作风问题,往后提干什么的都想都别想了。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让许冬宝惊到了,胡招娣回过神来,生怕许冬宝对她们俩的关系心生悔意,她刚刚说那些只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真的想鱼死网破。于是又赶忙变回了往日的低眉顺眼,对许冬宝软语,“冬宝哥,都是我不好。我今天白天干活累着了,刚刚路过那片荒坟地,实在是被吓到了。咱们俩是一条绳上的,我怎么会去做对我们俩都有害的事呢?”
许冬宝直觉得头皮发麻,一个女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自己眼面前变脸两次呢?不过胡招娣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他们的确是一条绳子上的,谁不好了另一个别想往外摘。
夜间的冷风让他稍稍平复过来,两人一路不再多话,往村里走去。
第51章 挖春笋,护手霜
一大早, 胡招娣跟着村里的青年一起上工,以往都是跟许冬宝一起的。而今天许冬宝却刻意不搭理他, 一个人跑到队伍的前头, 同其他青年有说有笑, 将她晾到一边。
胡招娣又恨又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又不好做的太明显。昨天回去后, 她思来想去, 还是得牢牢拴住许冬宝。就算他眼里有胡娇娇, 只要她能嫁给许冬宝, 心里惦记又有什么用!
路过昨晚那片荒坟地, 白天看起来就没晚上那么可怕了。一个个小土堆上长满了荒草和不知名的小黄花, 在风中摇曳着, 更显凄凉。
都说胡娇娇长得明艳,就像春天漫山遍野的山丹丹,绚丽如彤云。而自己呢,就只能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野花。胡招娣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拳头。
有时候不是你躲着、让着, 坏人就不会惦记你。胡娇娇当然不知道自己压根什么都没干, 就已经重新上了胡招娣心里的黑名单。
“当啷当啷!”
县城里的邮递员两个星期才来送一次信和包裹,骑着大杠自行车,小包裹会顺道带过来,有的大件就只能自己去县城邮电局收寄点拿了。
“白明时,有你的信!”邮递员扬了扬信封,“还有包裹, 包裹不大我就给你送来了,张宏、孙强、文小燕,你们有家里寄的包裹比较大,回头自己去县城的点领。”
一听说家里寄包裹来了,各人都很欢欣。
信封厚厚的,邮票都贴了不止8分。
旁边的知青都很羡慕,“白明时,你这信封这么厚,你家里肯定给你寄票和钱了吧!”
白明时淡淡笑笑,拿着信封回到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