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又见初春
别苑门外,士兵林立,面色紧张地看着马上那一人。他面色煞白,五官凌厉,眼中冷冷的杀气却一点点弥漫,令四周持刀剑的士兵们不由心底胆寒。“龙越离呢?”他半伏在马上,声音嘶哑地问。
无人回答。
他按住腰间的剑,再问了一句:“龙越离呢?!叫他出来见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四周的士兵们不由退后一步,那马上病恹恹的男人是曾经一手创建骁风骑的廷尉,是与左相温景安并肩威名天下的右相邵云和,更是如今赤灼的北帝完颜云祈!
四周鸦雀无声,炎热刺目的天光下,他独自一人,一身玄青色长衫,面色惨然却无人敢小视。
正在这时,别苑的朱漆大门打开,龙越离缓缓地走了出来。马背上的邵云和眸色一眯紧紧盯着他。龙越离一身雪白常服,面上犹带苍白病容,手中撑着一根梨木拐杖,慢慢吃力地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缓缓抬头,看着马背上的邵云和,萧索一笑:“你当真来了。”
邵云和久久注视着他那条僵硬的残腿,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他盯着龙越离的眼睛,咬牙问道:“国师呢?”
龙越离不言不语,转身走进了门中,一步一步,吃力却又倔强地想要走得笔直。他淡淡道:“国师在里面。你若要见他就进来吧。”
邵云和一咬牙,捂着腹部的伤口下了马。下马时腹中一痛,他不由踉跄了一下,可顷刻他就忍着剧痛挺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慢慢地跟着龙越离走了进去。他看着前面倔强独自行走的龙越离,唇边溢出苦笑。
他和龙越离,争争斗斗,其实只是因为两人心底的骄傲。
男人的荣光,光芒万丈,不容输。
别苑的北屋停着一口棺木,四周丧布扯起遮挡了四壁,此处北屋权当成临时的灵堂。龙越离在堂前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着陡然变色的邵云和。
邵云和猛地停住脚步,晃了晃。
“是朕命人杀的。”龙越离淡淡地道:“他在施针的最后关头要杀朕,朕身边的侍卫杀了他。”
邵云和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在地上。良久,他缓缓走到了棺木跟前,缓缓跪下。
“生死有命。完颜霍图已存了死志,不得不杀。”龙越离看着灵堂前直挺挺跪着的邵云和,一字一顿,吐字清晰的道。
邵云和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唯有背影僵直得可怕。
龙越离还要说什么却是在看到他手掌的握紧时猛地住了口。
“他临走时说了什么?”邵云和冰冷的声音比意料中的还要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也许赶回时,心中千百个可能唯有眼前这一刻的结局才是最不想承认的真相。
龙越离忽地语塞,半晌道:“没有遗言。”
天光这么热,龙越离站在日光下却觉得遍体生寒,尤其
邵云和忽地冷冷道:“开棺!”
龙越离眸色一紧,跟随而来的侍从纷纷被这一句所惊。
龙越离想要劝什么,邵云和已一把拔出长剑,一道虹光在众人眼前掠过,狠狠地砍在了棺盖上。一指厚的棺盖顿时四分五裂,响声震天。棺盖落下,露出当中完颜霍图早已闭目的遗容。
有什么从眼前掠过,想要抓住却抓不住半分。只剩下苍茫的赤灼荒漠,孤独的少年与狼为伍,仰望的神秘男人,从未有半分温情。原来父子情义,竟贫乏得可笑。
他敬的怕的恨的男人终于死了。只是为何在这最后一刻,他心中却连哭都哭不出来,生生的痛从心中撕开,从生命中阴暗的角落渐渐消失。
四周静得可怕,没人猜得透眼前默默冷然立着的男人下一步会怎么样。有的已握住了手中的剑柄,只差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要拔剑出鞘。
穿堂的风阴冷,犹如不甘的灵魂在徘徊不定。
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邵云和忽地开口,冷冷道:“他虽是赤灼国师却是我的生父。在他生前我未尽过一天孝,在他死后,容我为他带回故土。赤灼人魂兮也要归故土才能安息。”
龙越离沉默点了点头。邵云和上前,一把将完颜霍图的尸身抱出棺木,背负在身上。尸身沉重,他重伤未愈,生生被压得弯下腰,额上冷汗涔涔滴落在地上。
他用一句赤灼话说了什么,眼中的坚毅令人动容。
龙越离别开脸,挥了挥手,侍卫让开一条道。邵云和一步步背着尸身走出了院子,向大门口走去。忽地在路的尽头,有一抹雪影静静等着。他一抬头,猛地顿住脚步。龙越离更是心中一惊,想要上前,却脚下一颤几乎要跌在了地上。
她慢慢向他走来,未施脂粉的面上是深深的悲凉。
“云和。”她走到他面前,久久看着他。
邵云和回头看了一眼拄杖的龙越离,缓缓道:“恩怨已了。惜若,你随我回去。”
周惜若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她看着他眼中那一点希冀,张了张苍白的唇,终是颤声道:“是我。是我……杀了他。”
龙越离捂住眼,一声长叹,黯然别过脸去。
四面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邵云和定定看着面前一袭清影的周惜若,眼中的一点光彩渐渐黯淡,终于变成了万古不变的深渊。周惜若缓缓在他面前跪下,不发一语。此时千言万语都已苍白无力。
“好!很好!”邵云和忽地笑了,眼中戾气陡然弥漫,恨意无绝。他看着跪地的周惜若,一字一顿地道:“我恭喜你们从此白头到老,一生一世,子孙永昌!去你们的盛世齐国!去你们的生死情意!从此与我完颜云祈无关!”
他说完看也不看,越过地上那微颤的雪影,转身大步离去。
周惜若伏地失声痛哭。风声中,传来邵云和令人心寒的声音。
“龙越离,给你三年!我赤灼必灭你齐国!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这一生,深恨再无解。
这一生,君心似海,不复柔情。
庭院深深,飞花无知无觉飘落落在她墨色的发间。她惶然抬头,眼前飞花漫漫,拂了还满。飞花落叶,仿佛就要这样温柔的埋葬了她的一生……
……
一年过了,又是一年的春。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被熬成了一碗酒,酒入愁肠,化成点点苦泪。
那一年,赤灼北帝完颜云祈归国,扫平库叶族变乱,库叶什察头颅被砍首悬在城门示众十日,库叶族在这一役中几乎灭族,库叶族壮丁男子被驱赶入西北荒漠,永世不得入赤灼国。同年,赤灼皇后库叶玫黛儿被废,打入冷宫。
那一年,赤灼北帝励精图治,废族公制,划郡县,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归一,万众归心。
那一年,他在帝都中皇宫中建起百丈高台,夜夜遥遥南望。有人道,那是北帝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雄心励志。
这个天下势必是他的,也将属于他的。那坚毅如神一样的男子。那一抹在北地寒风中猎猎飞扬的暗红战袍,那一双比天上星子还要明亮,比深海还要睿智无垠的眼眸,注视的已是前所未有的帝国兴盛。
那一年,谁都不知道,风云涌动,吹散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
又见三月初春,
温暖的齐宫依然如昔。一双雪白素手捧起一束花白的长发,慢慢为长发的主人盘起。铜镜中,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端坐着,岁月模糊了她曾经曼妙的身形,倾国倾城的容颜不再,笑容却令人心生温暖。
那妇人微微一笑,对铜镜旁素颜清丽的女子道:“还是若儿的手艺最好。”
身旁一袭素衣女子含笑道:“那是母后的发柔得很,可以梳很美的发髻。”
她说着为妇人点妆,在她巧手下,铜镜中的妇人将原本的倾国之色一点点描绘出来,反而因为岁月,她的美美得从容,雍容,耐人寻味。不输三旬少妇的身形更是令她年轻再也难以猜测。妆成,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发,妇人已变成了一位不过三旬的美妇。
蓝玉烟看着陌生美丽的自己,年轻不再的明眸中带着点点期盼与不安,问道:“他今日会来吗?”
周惜若看着面前一双比少女还明澈的眼睛,微微一:“会来的。母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