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初时,自是惊艳于那玉容花貌的美色,至于她的身份和地位,更令她魅力倍增,他生出了占有之心。那个时候,他正当身份煊赫,权倾一时。而那个拥有她的男人,秦王李玄度,除了他那听似高贵的头衔和身份,论权力根本无法和他相比,甚至,在他的头顶之上,还悬有一把随时便会落下的刀。
她却不假辞色地拒绝了他的示好。
他在她那里受的不止是挫败,还有羞辱。
一向自负精明、算无遗策的自己,那回,竟也会被她美色所迷,击晕后任其摆布。
倘若那个时候她趁机杀了他,这个世上,如今恐怕早已没了他这个人。
那一次的经历于他而言,犹如奇耻大辱,他生平首次,亦是唯一的遭遇。但那之后,他想要得到她的心思,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变得愈发强烈。
得到那个女子,叫她臣服于自己,变成了一个盘踞在他心底的巨大执念,从未曾消失。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拿下京都之后,他以摄政身份号令天下,强权之下,万物可摧。
只要除去了李玄度,失了依靠,想得到她心,是迟早的事。待他准备周全,日后取代李氏,开立新朝,他必封她为后,给她无上荣耀。
但他没有想到,东狄人如此无能,令他的计划功亏一篑,如今陷入了如此的困境。
他在梦中,仿佛再次闻到了女子那一头乌发里的幽幽香气,历久不散。醒来,睁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微微出神之际,帐外传来求见之声。
他定了定神,缓缓起身,命人入内。
来人是他的那个亲信,当日奉命去河西寻她,却被李玄度割去一耳,放了回来。
两个月前,沈旸派他潜往东狄,催促肃霜汗尽快再次发兵。
他长途跋涉,此刻方赶了回来。
沈旸见他脸色沉重,心中的不详预感,变得愈发强烈,问肃霜汗如何回复。
他递上回书。
沈旸看完,脸色僵硬无比。他想起自己方才赶回来进入大营之时的入目所见,到处一片颓乱之态,知大势已去,恐难逆转,咬牙下跪叩首,劝道:“主上,东狄战败,内讧不断,肃霜汗短期内不敢再出兵南下了。东都里的那些人,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今之计,主上不如携了所得之金银珠宝,去往东狄。趁各部纷争,凭主上与肃霜汗的关系,到了那边,必能封王,大有所为,将来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沈旸一语不发,半晌,神情渐渐狰狞,双目赤红,眼底犹如渗血。
叫他放弃这大好河山,逃往漠北的不毛之地,茹毛饮血,苟延残喘,在冰天雪地中似狗一般地和人争食,或将还被追击而上的李玄度打得到处逃窜?
这不可能。
他宁愿全力一搏,哪怕天不助他,死,也不愿如此苟且偷生!
第135章
东都平原三面环山, 只要控制住这条大河,山关不破,凭了数郡的百万人口和这片富饶之地所能贡献的赋粮, 应当能够与京都长久地对峙下去。
天授三年——自然了, 此为京都这一方的年号, 对于去年叛乱、另立朝廷的东都来说,是正元二年。
这一年五月, 桃林大战方结束不过数日, 李玄度看破沈旸计划, 没留给他任何的喘息机会,在他渡河败退到鹿桥驿后, 面对渡船皆被叛军收毁的现状, 彻底放弃辎重, 精选了一万人马,令每人只带够三日的口粮, 在附近百姓的支援下, 借临时拼凑出来的数百条民舟连夜渡河,急袭推进,连续两日奔袭百里, 最后追上沈旸军队,兵分两路,突袭大营两端,南北夹攻。
当时正是深夜, 莫说叛众,便是沈旸, 亦未想到李玄度竟如此快便追了上来,夜间也根本无法探明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只两头遭打,一时间根本无法组织对战,几半数的士兵不战而降,最后靠着一支他自己的亲兵方杀了出来,边打边退,带着只剩万余的残兵,连夜退入了东都。
长夜难明。
他双目血红,身上的明光铠碎裂,脸容染着未拭净的残余的污血,一手紧紧抓着腰间那杀过不知多少人的青锋剑柄,独自立于皇宫摄政殿旁高达百尺的章台之上。
头顶,是看不到半点星光的漆黑夜空,脚下,如临万古深渊。
狂风大作,掠过章台,他身躯被吹得摇摇欲坠,仰头,几欲狂啸。
只要往前踏出一步,一小步便够,一切耻辱,都将彻底离他而去。
宫人奔了上来传话,道群臣获悉他深夜返回,悉数皆赶来拜见,此刻已是聚在下面的摄政殿中等他。
沈旸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迈步下了章台,走向那间宏宇的大殿。
殿内灯火如昼。
他尚未走到,便听见里头传出一阵激烈的争执之声。无外乎依旧是为那空出来的大司农之职该由何人担任而争吵不休。两方一方以来这边之后被封为了大长公主的李丽华为首,另一方,则是小皇帝的舅父刘国舅等人。两边争执激烈,甚至连沈旸的到来亦毫无觉察。
他停在殿口,冷眼看着这一群仿佛鬣狗露出了犬齿在不停相互撕咬的人,看了片刻,走了进去。
众人发现他现身,争吵停止,齐刷刷全都望了过来。见他这般狼狈模样,联想到才听到的关于他打了败仗的消息,起先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这边东都不但有天堑可守,漠北还有联动,便是失利,想必也是暂时,于是又都放了心,纷纷拜见。
国舅向沈旸见完了礼,不敢贸然问战事的情况,只为方才的争执自辩,诉李丽华飞扬跋扈,前些时日为推她的人担任大司农一职,竟以保护小皇帝安全为由,当着东都文武百官的面在大殿上带着卫士闯入,公然威胁,他无可奈何,只能退让。
“摄政王,大司农掌赋税钱财,田租口赋,盐铁漕运,铜钱铸造。定都后,她贪财好利,推举那人,分明是要从中谋取私利!摄政王您如今更需信靠之人担当此职——”
李丽华怎肯示弱,立刻上前怒斥:“血口喷人!若论怀有私心,你才是这东都里的头号之人!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的盘算!你再如此一手遮天,借小皇帝做挡箭牌,往后,恐怕就连摄政王亦要受你拿捏!”
两边唇枪舌剑地又吵了片刻。刘国舅毕竟忌惮李丽华和沈旸的关系,最后先停了下来。
李丽华神色微微得意,愈发鄙视刘国舅,转向沈旸:“摄政王!大司农的位置,我是全然出于公心,举贤不避亲罢了,却被人如此污蔑,请摄政王为我正名,万不可令小人当道,寒了忠心!”
沈旸还是一言不发,只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手按着剑,慢慢地朝着众人走去。
他脸色阴沉,浑身似带了一股阴森的杀气,极是瘆人。
大殿里的气氛,随着他的起身,突然也变得压抑了起来。
众人皆屏声敛气。
他渐渐靠近刘国舅,刘国舅忽觉胆怯,想往后退,又不敢乱动,硬着头皮正准备他朝自己发难,忽发现他未停,竟越过了自己,似朝对面的李丽华走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就这片刻的功夫,他额头也是出了一层冷汗。
他暗暗地飞快擦了擦汗,随即盯着沈旸的背影,只见他慢慢走到了李丽华的面前,停下。
气氛愈发凝重了,众人皆不解,又觉不安,盯着他看。
李丽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皱眉不满:“摄政王这是何意?莫非宁可相信那边,也不放心我了?”
沈旸依旧望着她,神色冷漠,恍若未闻。
李丽华的心中忽然涌出一丝不详之感,强作镇定,冷笑道:“沈旸!你若没有我的相助,你焉能有今日,你不感恩,反而对我如此态度……”
她说着,见他那只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握紧,似要有所动作,脸色蓦然大变。
“沈旸,你敢——”
她突然掉头,往外奔去,口中厉声喊道:“来人!快给我杀了这个姓沈的恶贼——”
沈旸靠不住,和自己不过是相互利用,她早心知肚明。逃到东都之后,这半年间,趁他攻打京都,她在这边早暗暗地布好了局。
照她原本的设想,沈旸拿下京都是迟早的事,待事成之后,伺机趁他不备,将他杀死。
一旦他死了,小皇帝便就真正受自己的控制,往后她的地位,足比当日姜氏太皇太后。
她没有想到,后来竟杀出李玄度,致令时局大变。一切只能暂时隐忍。
此刻见沈旸这般模样,她心中觉着不妙,这才转身奔逃,呼声未落,就听“噗”的一声,众人又见眼前剑光一动,伴着李丽华的惨叫,定睛望去,她已扑倒在地。
一道血,跟着从她的身上飞溅而起。
沈旸收了剑。
剑刃之上,血慢慢地流动汇聚,最后沿着剑尖,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
“沈旸……你……无情无义……你不得好死……”
李丽华趴在地上,痉挛了几下,气绝身亡,双目依旧圆睁,充满了不甘和愤恨。
那道血喷溅得老高,溅到了对面刘国舅的脸上,他大惊失色。
不止是他,殿内所有人全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待反应过来,见沈旸神色如同嗜血,目光似从自己的脸上掠过,无不暗自心惊。
连李丽华的人,此刻被沈旸的煞气所震,也不敢作声。
沈旸这才转向刘国舅,冷冷道:“如此,你可满意了?”
刘国舅恨极了李丽华,原本日夜想着如何在她弄死自己之前杀死她的。但此刻,见她竟如此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沈旸剑下,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定了定神,勉强奉承:“摄政王明察秋毫,为刘某做主,刘某十分感激……”
沈旸打断他:“既感激,那就和陈祖德一道,给我死守城池!我要亲自去漠北走一趟!”
刘国舅以为他是要去搬东狄人的救兵,深信不疑。大殿里的其余人亦松了口气。
刘国舅迟疑了下,又道:“万一……守不住,摄政王又未归,该当如何是好?”
“守不住……”
沈旸两道冰冷目光扫过地上李丽华的尸体。
“这便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背叛京都也就罢了,还与东狄人勾结。一个一个,李玄度焉能轻饶?”
众人被他一句话说得沉默不言,脸色灰败。
“是,是……明白了!”
刘国舅思索了下,咬牙道:“李玄度若敢强攻,我便杀一拨城中民众!他不是约束军队,对天下号称行军不损半株青苗吗?对着满城百姓,我看他怎么攻!摄政王放心去,但请速去速回!”
沈旸面无表情地从地上那尸首旁走过,迈步而出。
第136章
当李承煜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之后, 发现自己瘫软在地。等恢复了些力气,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有片已许久未见的飘着白云的天空。
他的神思, 依然有些游离于外。
他是皇帝, 这个帝国的皇帝, 一切都是属于他的。然而,佞臣造了反, 要夺他的皇位和天下。心腹背叛他, 无视他的尊严和命令。他的周围皆为乱臣贼子, 他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纵如此, 他亦凭着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血气, 毅然御驾亲征。
他要亲手扭转乾坤, 治乱持危,然而结局, 却是再次遭到背叛, 身陷囹吾,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
那段非人的时日,他不堪回首。深刻而无边的绝望吞噬着他, 日日夜夜,他痛苦无比,如堕地狱……
他以为自己已是死了。
然而此刻,这又是哪里?
他终于坐起身, 四顾,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荒原野地, 四周山脉古原,大木参天。
他的心智依然混沌, 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方,直到看见远处那一座座宛如小山排列的封土和建着庄严肃穆的明楼的宝城宝顶,有些眼熟,方回了神。
这里好似皇陵,距京都数百里的位于西北方位太川深处的皇陵。
然而,他怎会被带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