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江燦带江窈去看了心理医生，苏沐陪着一起。私人诊所的休息室里，苏沐挺直了背脊坐在单人沙发上，悄悄地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正在看书的男人。
江燦穿着白色的宽松衬衫，黑色长裤搭上英伦马丁靴。他的眉眼散淡，手里捧着本外国名著。十足的贵公子气派。
只是……看着看着，他就十分不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苏沐和江燦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类似这样的一身装扮，斜靠着一辆骚包的酒红色的法拉利，在校门口接江窈回家。
光是一个低着头玩手机的侧脸，就引得周围经过的小姑娘惊呼碰见了大帅比，但真正敢上前搭讪的，却是没几个人。
苏沐陪着江窈出了校门，目光一落在那人身上，也被惊艳了一把。
只有江窈，黑着脸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停住脚步。
一直在玩手机的大帅比终于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更不得了了，直接有女生惊呼出声，拿出手机就要拍照。江燦不甚在意，还朝着镜头笑得灿烂，就差把这儿当成他的秀场了。
江窈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你好骚啊。”
江燦：……
“哦。”他面无表情地呛她：“你是乌龟吗？哦，对不起，乌龟可能都比你收拾东西收拾得快。”
江窈直接不想理他，朝苏沐介绍道：“这就是我哥，江燦。”
又跟江燦说：“这是我朋友，苏沐，以前跟你说过的。”
苏沐收敛了自己过分惊诧的表情，低着脑袋十分娇羞的模样，放软了嗓音小声地说：“哥哥好。”
这一举动做出来，江窈脑子里缓缓蹦出一个问号。
这一届的奥斯卡最烂演技奖，非苏沐莫属了。
江燦天生一双笑眼，嘴角挂起一个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跟苏沐说：“你好。”
苏沐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受到了致命一击。
晚上江窈正在写作业，就收到了苏沐的连环轰炸。
——你哥怎么那么好看！！
——漂亮哥哥我可以！！
——你们一家都什么变态基因鸭！！
——你看你看，他的照片都上我们学校男神墙了！
江窈放下笔，浏览完信息，找到江燦的微信。
——我朋友，就今天下午那个女生，觉得你好看，你俩加个好友啵。
［江燦］：ok
［江燦］：微信发我。
苏沐还在沉迷于江燦的美貌无法自拔，就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一看备注信息。
简短的两个字，末尾还加了个句号。
——江燦。
屏幕上方又跳出来三条消息。
［江窈］：我喊我哥加你辣。
［江窈］：不用谢。
［江窈］：妈妈爱你。
苏沐愣住了。
又盯着那条好友申请看了几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激动地想跳起来转圈圈。
江燦是神仙哥哥！江窈也是神仙妹妹！
两人加是加了好友。
但毕竟只见过一次，不熟。苏沐也不好意思一直去打扰江燦。
所以只聊了几句话，就没有然后了。
从此做了只在朋友圈互赞段子的两个沙雕网友。
此时此刻，漂亮哥哥江燦撑着脑袋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阖上了眼。
他手里的书快要滑落，苏沐眼疾手快地在落地前接住了。
她轻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江燦，把书放回了书架上。
江燦自从回国，还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江窈对韩苑的抵触情绪很大，他要么就是在医院里守着江窈怕她再出事，要么就是在帮她联系心理医生。
真正沾床睡觉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睡了两个多钟头，江窈走了出来，她今天穿的是一条裸粉色的连衣长裙，是苏沐给她选的。
她的额头上还缠着纱布，垂在背后的长发很柔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西欧故事里像久居古堡里的吸血鬼公主。
苏沐带着她出去说话，留下休息室给江燦和心理医生。
没过多久，江燦就出来了。
路上，他开着车，抽空问江窈和苏沐：“你们俩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窈闭着眼睛，头靠着车窗玻璃，像是睡着了。
这么几天过去了，江窈说的话寥寥无几，几乎都是沉默。醒着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几乎没有神采，只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她本来就已经很瘦了，下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尖削。
苏沐握紧了江窈的手，却是一片冰冷，没什么温度可言。
苏沐心里压抑着情绪，对江燦说：“不用，我妈妈喊我回家吃饭。”
江燦嗯了一声：“行，那我先送你回家。”
苏沐报了个地址，车上安静地只剩下了低沉的音乐声，让人沉没。
江窈闭着眼睛，脑海里闪现过很多片段。
那时候她还小，韩苑刚走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江家一家人都在她家聚餐。
她短胳膊短腿，端着菜汤到饭堂里。
地板上有水，她滑了一跤，直直跌到地上。
汤洒了一地，伴随着碗被摔碎的声音。她摔得全身都疼，手被热汤烫的火辣辣的。
一抬头，江绍林正盯着她，她咬着嘴唇，眼泪一直掉，却不敢哭出声。
江绍林皱着眉头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就把她带到后门外去，压着嗓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这么大了连路都不会走？要不要帮你把腿砍了反正你也不会用。把菜弄洒了还有脸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想让大家晚上陪着你喝西北风？”
说完，江绍林冷着脸径直转过身，关上了别墅的后门。
寒冬腊月里，冷风把脸颊刮得生疼。江窈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垂着头，把地上的雪花附在手背上，痛感却没有减轻，只觉得冷的刺骨。
屋内，一群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突然，江燦放下筷子问：“江窈呢？”
气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江绍林面色淡然：“她闹脾气，不吃饭。”
大家纷纷打圆场说：“江窈还是个小孩子，就洒了个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快去喊她来吃饭。”
江绍林笑了笑：“小孩子惯不得，不管她，继续吃。”
只有江燦沉着脸下了饭桌，想去找江窈，被江绍林拦住了，喊回来继续吃饭。
关于那天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不清了，江窈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在阶梯上坐了好久好久，最后是江燦找到了手脚已经冻到没有知觉的她，把她背回了房间。
一年见不到自己这位大哥几次，但江窈知道，从小到大，他都是对她好的。
江窈眼睛泛酸。
她又想起了沈绎。
他沉默安静的时候居多，朝她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很浅淡。
和她说话时，嗓音低沉又温和。
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大概是他看着她时的神情太过认真。
她一朝望进他的眼睛里。
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
送苏沐回了家，江燦带着江窈去吃饭。
明明点的都是她喜欢的菜，她却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只喝了一碗白粥。
江燦心里烦躁得不行，把她带到医院，等她睡下以后，找了个地方抽烟。
刚刚在休息室里，心理医生告诉他：“江窈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遇见的病人很多，每个人情况各异，我跟他们交流，让他们想我吐出心里话的方法也都不一样。但我换了很多方法试图跟江窈沟通，她都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开口，但我想她应该是听进去了一些的。”
“你跟我说过一些她家情况，她从小跟妈妈就分开了，爸爸也对她不好，这是她缺乏安全感的主要原因。她从小压抑太久，现在所有的负面情绪爆发出来，才导致现在这么消极的情况，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
“我会尽力让她向我开口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看她好像很信任你，你也多和她沟通，多和她说一些让她开心的事情。”
江燦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拿出手机给韩苑打了个电话。
韩苑正在酒店里处理公司的一些事务，接起江燦的电话，走到落地窗前。
“阿姨。”江燦的语气很沉，漆黑的瞳孔里的神色晦涩不明。
“我知道您工作很忙，可是江窈怎么办呢。您当初一声不响丢下她十年不管不顾，远走高飞，我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您才会和三叔离婚，那些事情您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
“但无论怎么说江窈都是你的女儿，我是他哥哥，她不愿意和她爸爸在一起，我不会逼着她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她出院以后，您还要再上演一次人间蒸发吗？还是说您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医院里心里舒坦吗？”
江燦眉目冷淡，直截了当地问：“您到底还要不要您这个女儿，您给我个准信，行吗？”
韩苑说不出话。
像是有东西哽咽在喉咙里，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看着江窈这幅模样她又怎么不心疼。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就在江燦耐心即将耗尽的那一秒，韩苑极其艰难地开口，低哑着嗓音跟他说：“我要。”
一些话，说了一遍，第二遍就没有那么难以说出。
韩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江窈。”
“我知道了。”江燦的语气很轻，“等她情绪好点，我再问她她的想法。”
韩苑准备挂电话，又听见电话那头江燦的声音。
“但是。”江燦说，“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江窈的头受伤缝针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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