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孽缘
她本是这天庭中最闲适不过的一位老神仙,整日饮酒赏花,无所作为,众仙都看不下去,却也无可奈何。想来她资历老,仙力高深,论起以往的战功来,谁心里都要恭敬几分,只是这日子渐渐久了,再辉煌的战绩都会蒙灰,再厉害的英雄也会为人不识。
在众仙一日日的嫌弃当中,她始终安然度日,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感。
这天,她又在好友月老这里喝醉了酒,月老待她有几分真心,想她年纪尚小便升了仙,又把那大好的光阴都用在了为天庭浴血奋战上,接着闲适了这么些年,却始终未尝情缘,不免有些可惜。
“想来你在天庭也是无事,不如下凡去历练几年。我为你牵条好红线,你自去感受一番。虽然有些不合规制,但为你破例一次也无妨。”
她知道月老是真心,却也知道他胆子小,不然二人相交这么多年,他那里的红线千千万万,若真肯为她破例,怎么着也得牵上十几回了吧。
只当玩笑听过。
而过了几日之后,玉帝突然派人给她传了一个任务,老神仙休养了将近一百年,她还以为玉帝早就弃之不用了。
也罢,全当下凡松松筋骨好了。
据说凡间最近出现了一个大魔头,自封魔尊,在人间无恶不作,臭名昭著,无数的英雄豪杰,能人将士,妄图摧毁他的势力,却无一葬身于此。
想她水神之前降妖除魔的功绩可谓辉煌,这一次,不过又是往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
这个魔尊,并非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模样,长相颇为清秀,作起恶来也是很讲礼数。
她堂堂天界水神什么时候对魔头心软过,在致命一击时却突然收手,对着这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的恶人,心脏却疼得厉害。
她身体出了毛病,而那毛病的源头,是她那胆小谨慎的月老朋友,喝醉了酒,壮着胆子,为她······牵错了红线。
因着这心软当儿的恍惚,她犯了错,没能亲手除掉他,让他逃了。
天帝震怒,另派了天兵去镇压,将其擒获。
她那月老朋友给她的红线系了死结,这一世的情愫断不了,她甘愿去人间受罚,还要将这一段给接上。
真真是一段孽缘。
端云念醒来时,脑海里已经塞满了关于上仙水神的记忆,一时间,她竟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难道在现代的端云念,也不过是水神在凡间的历劫?
但关于何落定的一切,却无比的清晰,他在前世是万恶之魔,坏事做尽,今世百无一用,来世间便是来赎罪的。和她经历的一切,自然也要放下。
竹隐垂首立在一旁,安静的守在她身边,瞧她缓缓转醒,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却并未靠近半分。
端云念面容沉静,不自觉已经有了些神仙的威仪,这凡忧谷是受水神庇佑,花灵是创下凡忧谷之期,便放置在这里镇守此地的。
而他们费劲心思要她取回的,竟是自己的宝物?
“竹隐,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是。”竹隐拱了拱手,“上仙要来凡间历劫,其中最大的劫难便是前世未断的情缘,所以只有安排这寻灵之事,和魔尊的转世汇合,在看透凡间疾苦之后,再放下情愫······”
放下?说来真是容易,端云念嘲讽的笑笑,她纵然想起了那些记忆,和与何落定在凡间的记忆也还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怎是说放就放的。
“你当本仙没有心吗?”
“上仙,何落定已经喝下了离愁水,再次入佛门赎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的记忆,都已然消除了。”
端云念痛苦的闭上眼睛,她早该猜到的,今世这一段情劫的惩罚,对他还是远远不够,而让他忘记,放下一切,也算得仁慈了。
可是她还是要问,“他是何时想起来的?”
“在上仙为了给那个玉儿姑娘报仇,强取花灵的时候,何落定为您挡了花灵的反噬,便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原来那时候他便想起了,怪不得他后来的举动有些异常,端云念还以为他是担心,担心自己入凡忧谷之后会一去不返,谁知道,竟是他自己要先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端云念都过得有些恍惚,脑子里一会是她悠然自得的神仙日子,一会是与何落定还在凡间游历,甚至还多了念念书店的影子。
记忆来回交错,烦不胜烦。
“上仙。”
端云念慵懒的睁开眼,瞧见在底下的人,一咧嘴笑了,“怎么,今日轮到你来坦白了?”
青藤有些激动的唤她,“云念,我,我一开始真的不知,我们的确从小一起长大,我原以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可是进了这里,当我知道升仙之位的人选只能是李莫萱时,我便去找掌门理论,那时候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所以,他们便让你假意去偷花灵,故意让我发现。其他人都是和你一伙的吗?”
她咬了咬唇,“是,钟子规和周袭月也早就知晓,还有李莫萱。”
莫萱?她也记起了,前世她曾经顺手指点过这女子一回,莫萱便要拜她为师,可她无心教徒,只是瞧她心诚,便偶尔指点她几番。
端云念轻叹:“罢了,本该就是我历的劫,和你们无关。”
青藤道,“上仙,竹隐是不是没对你说起过凡忧谷的情况?”
“什么情况?”
青藤:“凡忧谷的作用您是知道的,但天庭一直不满此地的存在,若无您的庇护,只怕存活不了多久。竹隐性子高傲,肯定不愿与您说起此事,但我就是怕,上仙你会弃我们而去。”
端云念轻笑,“你觉得,我会放着大好的神仙日子不过?”
在凡忧谷又蹉跎了几日,是该回天上去了,可是临走前,端云念觉得她该先去另一个地方。
通天寺,坐落于青山绿水间,古朴庄重,让人心生谦卑之感。
香客来来往往,端云念夹在人群中,不慌不忙,拾级而上。
她不求佛祖,不拜神明,着一袭绿衫,悄悄的立在门外,神情漠然。
直到夕阳西下,香客渐渐散去,她看着来人,步子终于挪动了一下,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这位施主,可是有所求呢?”
他剃了度,面色依旧,不过是带着高僧常有的悲悯又淡然的神情,对万物悲悯,对自身淡然。
他是住持归一,不再是她的何落定。
端云念的嗓子紧了紧,微颤着开口,“我,我来见一个人。”
“那施主如今可见到了?”
端云念慌地躲过眼去,“还没有,他似乎不肯再见我了。他是这里的香客,经常来这寺庙烧香。”
归一还未开口,端云念突然又定定道,“可我一定要见到他。若得一见,终生不悔。”
“施主情深义重,自然令人敬佩,然依小僧之见,人生苦短,施主还是早些从这段缘中走出来,放下为好。”
端云念淡淡道,“高僧误解,我并非是为情所困,相反,这是唯一能宽慰我之处。人生在我,只漫长的看不到尽头,但如果还能想起往日的快乐时光,聊以□□,不是很好吗?”
归一不语。
端云念平复了情绪,“是我多言,高僧为我解惑,我却另作他意。和高僧谈了这么久,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施主请讲。”
“高僧在这里,过得如何?”
他微微一笑,“来此,安之,静之,定之,甚好。”
“那往事,可曾忆起?”
“这个说也奇怪,我对自己的前尘往事,一点印象也无,旁人也从未过问。不过在我看来,丢失的记忆必然有他的道理,或许若是还有那份记忆在,我的心也不会如此安定。”
端云念轻叹:“如此,甚好。”
归一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香客,见她诚心等人,不由得想帮帮她,于是问道,“施主,你方才说得那人是这里的香客,可否告知姓名?”
她顿了顿,“落定,他是何落定。”
说完,便如一阵风飘然离去,什么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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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要结尾都要拖故事的我,今晚更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