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尽头的花灯,孤零零地无人问津
惠圆把胖阿福从门上摘了下来。吹了点风,阿福额上的朱砂痣有些淡了。
惠圆把它放进原来藏娃娃锁的那个格洞里。
玫瑰花开始落了第一片花瓣。
冰箱里还储存着年前惠圆准备的吃食,大部分未动。惠圆拿了点自己想吃的出来。腾空的储格立即被压下来的其它填满。惠圆想,其实一个人是能过好的。没有抢占,没有羁绊。
她拿出手机,清空了大部分的信息,把那个陌生号码写在了胖阿福的背面,看了看所属地,接着删了。若是有缘,还想见见。
楼下的两位保洁,同学妈妈辞了,因为同学要生了,她要照顾外孙。另一位,则回了老家还未到岗。地上斑斑点点的,惠圆走了趟安全通道,扶手上,已经有了一层灰。她又想去趟物业洗手间,看见门上写着“物业专用,外人勿用”,惠圆推了推,没推开。
接下来几天,冷得要命。历城迎来了倒春寒。穿了春装的同事,忙着把皮草又披在了身上。惠圆还把自己裹得像个福娃娃。都说女为悦已者容,无容也有容。她不稀罕。大街上也清冷得出奇。店铺虽然开了门,可人少得可怜。惠圆不想太早回去,转着转着想起了“红海棠”。
门上贴着招租的广告,惠圆望望尚郁葱的院子,心下寂寥,连最后这点念头,也成过去式,散了。
她踢踢踏踏地来到了海边。三合园还在。可她一点也不想吃饺子。她只想找个多年前的,她曾经依恋过的,熟悉的,如今还在的地方养养心。可是,在哪儿呢?哪儿还有呢?
海水冲上来,碰到礁石,拍出不断的浪花。在白马山时,惠圆打了个盹,她梦见了自己和另一个看不清头脸的人。她的腿断了,海水涨潮了,淹没了她。养父捞起了她,把她背回了家。情景清晰得仿佛在昨天。而养父,还是那英俊的脸,挺直的背。
养父一点也不老。只是他最后送她的蝴蝶结,惠圆怎么也找不到了。她不记得自己戴过,只记得收了起来。后来便不见了。她曾哭了一场。郎中后来托人在城里给她买过一个更好看的,惠圆却不喜欢,毕竟不是那个了。
后来她在烟盒上找到了答案。那沾满血的蝴蝶结,早已随养父走了。
郎中那时说,养父其实是开心的。在白马山上时,惠圆懂了。
海边围栏上不少人在说笑。历城的这片天,这片海,惠圆觉得自己一丁点也不喜欢。
头发上受了潮,惠圆不得不冲洗。那个封锐不怎么用的沐浴露盖子开了,惠圆想可能自己用了忘记盖了,她给盖上。这瓶沐浴露自从惠圆喜欢,封锐就不用了。她把瓶子周身洗了洗,掌心便又有了沁香。
玫瑰花陆续在桌上堆积了叶与瓣,惠圆拿了个纱布,把花瓣都收了进去。
lily女士不知怎么被穿制服的人带走了。惠圆一到公司就发现对面公司被围得水泄不通。她不愿意凑热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同事回来。整个办公室就剩下她自己了,其他人都去助威了。她用铅笔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小时候,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个瘸子了,没想到,养父和郎中改变了她。她想了想,如果自己不能直立行走是个什么样子?别人是可怜她还是鄙视她还是嫌弃她?总之,什么好事都不会轮到她就对了。
那么,相比较下,自己的这点失落算什么呢?
同事陆陆续续回来了,惠圆反而只身出去了。
楼层的新风系统可能没开,气压有些低,惠圆想去玻璃前透透眼。
对面还没结束,跟告别会似的纠缠。小跟班抹了眼泪,却也只能无助地看着。lily女士走了几步,把高跟鞋脱下来朝门前砸去。她重心不稳,失了瞄头,鞋跟砸到易拉宝上,把上面印着她的脸戳破了个大洞。小跟班急忙把鞋捡起来往前跑,跑了几步,又停住。lily女士光着一脚,一脚高一脚低地在不太干净的地上走着。几个人围着她,她的两手凑在一起,上面缠了件衣服。
易拉宝和横幅很快撤了下来。小跟班拖凳子把堆箱子那一处收拾干净了。她的倚仗刚失势了,她还要活着,所以忍气吞声地受着众人的嘲讽。
惠圆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她。谢谢,她眼里满是泪水。谁欺负你,要还回去,不能形成习惯,知道吗?
错的不是她,为什么要她承担后果?
小跟班不敢说,泪水却更汹涌。惠圆握握她的小肩膀,刚毕业不久吧?谁也没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别怕,她说,挺起腰做人。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姐姐,你们公司还招人吗?小跟班问。
招,但不见得比这好。相信我,两天后你就庆幸你坚持了。流言蜚语不会击垮一个人的,除非是你自己放弃了或者倒下了。
小跟班点着头,眼泪落进了咖啡里。
惠圆不能跟她说得太明白了,一切,都是人的造化。
前台认识惠圆,伸头瞄了一眼,又马上缩了回去。
惠圆吸着这混浊的空气,想,封锐,但愿我没看错你。
同事的屁股正一半在惠圆的办公桌上,见她来了,也不挪,惠圆站着抱胸看着她。同事呐呐一会蹭到别桌,别桌的人对她使了个眼色。惠圆从她那儿抽了张湿巾,嗳,听说是经济犯罪嗳。八卦者又开始八卦。
说谁?惠圆装傻。
刚才那位啊。
没看出来这手段蛮牛。
人不可貌相啊。
年纪也不大吧,女人呐,正经也是个个一片天。
这得坐牢吧?
那个叫什么火火的人漏税几个亿,不也没坐牢吗?
性质不同吧,再加上高人指点通路。
她肯定有律师的吧,这样的东家。
没看见公检法都来了么,肯定事不小。
七嘴八舌议论不停,几天的谈资小菜又有了,惠圆却在想,lily拿鞋砸的怕不是她自己的印像,而是门口那块铜牌。
“祥雀”,“祥雀”,一点吉祥都没有,惠圆不由嘴边生出冷笑。
怎么样?同事把新做的美甲展示给惠圆看。嗯,越来越触目惊心了,利爪挠人。同事就势要抓她的脸,被惠圆挡开。元宵节,相亲会,去不去?
没听说。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去相亲,我去凑数吗?
惠圆,你怎么对自己很没信心啊。我借套衣服给你穿啊。别把自己捆把这么严实就行了。
你要给我点小费,我可以帮你站岗放哨。
去你的吧,万一成了,你够碍眼。
那你叫我干么?
这不怕万一落单?
呵,惠圆瞥一眼老板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吃糖葫芦吃得一嘴欢的小姑娘。
办公室像受过军训一样地,唰地静悄悄,谁的喘息声重了都能听出来。
老板走得急,小姑娘奄奄一息地。
嗳,惠圆的胳膊又被捅了,她其实挺烦这些事的。
去不去啊?还能抢花灯。
太无聊了!惠圆心想,但嘴上还是说,元宵节怎么变成相亲会了?
古而有之啊,同事为了保护指甲,敲键盘都要练成一指禅了。
其实我蛮喜欢古代的,你想想那场景,静静的护城河水慢慢流淌着,一盏盏精巧玲珑的花灯在水面上漂着,写着相思,写着心愿,轻衣罗裙,巧笑盼兮,于千千万万人中,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是不是很美?
是很美。圈禁在深闺中的娇小姐,一年一次的盛会,虽然无数书中由此开头,可现实社会里,哪那么多良君等着你?
既然这么美,是虎穴你也得和我一起了,同事不依惠圆的百般推脱。已经网购了两张票。
作死啊你,惠圆说,我冰箱里还有汤圆等我回家吃呢。
可以当宵夜,同事利爪掐了惠圆一把,小姑娘两眼通红地正回自己工位上。
没了?
什么没了?惠圆没绕过弯。
利爪拍拍肚子。
这你都看得出来?
闻味。你闻闻。美丽的指甲在空中抓了一把,放在惠圆鼻子前,惠圆一把打掉。把你爪子拿远点,她说,要碰上顺眼的男人,上床前还不把你两手绑起来。
同事眨眨眼,我喜欢。
惠圆差点吐她。
什么相亲,灯会,统统不是惠圆的爱好。冷天跟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尬聊,不如回家喝碗汤。她懒得说,冷着眼,不停地跺脚,同事后来无法,只得和她分开去寻猎物。
什么玩意啊,惠圆看两眼那些挂在花灯上的小学水平的诗句,特想拽下来一把火烧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因为饿了肚子,灌了冷风?还是因为那灯影下的一对影子?
关我何事?惠圆倚在墙角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哭?
为什么不学学lily?危境前都昂首阔步?为什么不学学利爪,也去涂双满堂彩,看谁不顺眼狠狠抓两把,撕皮血肉下来?
为什么心会疼?难道希望拥着的那个人是自己?
惠圆拧了自己的胳膊,咬了自己的手背,继而最后刮了自己一个耳光,心情才慢慢平静。
她给同事发了个信息,就退出了人潮。她背面走,迎着路光。
最尽头的花灯,孤零零地无人问津。惠圆驻目,却觉得它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