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幕 母亲

    房门强行破开, 挂在玄关墙壁上的两个木质相框震了震, 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众人依次进入房间，屋里是一片窒息的漆黑。
    两个士兵留守在外面和幸存者待在一起, 其余的人进来了。联盟军战盔的红外线射灯光线到处乱晃, 军靴踩过地上的相框，薇安低头一看，是一家三口的照片……走到客厅，小孩的哭声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地上爬行躲藏。
    客厅里一片惨状，满地都是破碎的盘子和玻璃瓶，从布艺沙发到客厅的所有家具都有明显的弹痕，显然发生过激烈枪击。薇安命人把一楼的客厅餐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搜了一遍, 果然在厨房发现了两个已经被爆头的感染者。
    四周安静得出奇，薇安蹙了蹙眉，她很快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有一个很隐蔽的红木门。她走过去旋了旋门锁，是从里面反锁的, 幸存者一定藏在里面吧？
    薇安示意一个士兵过去开锁，动作尽量轻缓, 不要惊动里面的人。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薇安持枪走进去，黑暗的小房间里堆满了不少废旧纸箱, 还有积了灰的婴儿车、小床和玩具。这曾是一个多么平凡的家庭, 和成千上万的家庭一样。
    杂物间的尽头, 再次传来了小孩嘤嘤弱弱的哭声……灯光很快照到了那一束羸弱不堪的轮廓，是一个五六岁的棕发女孩，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在听到脚步声的刹那她把自己搂得更紧，哭到几乎抽搐：
    “妈妈，妈妈……”
    薇安心中涌起强烈的怜悯，放下枪走过去，发现女孩是守着一块可以挪动的地砖。
    “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她面对小孩总有些手足无措，语调生硬却温柔。小女孩应声抬起头，苍白如雪的小脸满是狼狈的泪痕，她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灵动双眸，精致却深邃，在这个场景下太过惹人心疼。
    就在这时，地砖下面突然传来一声非人的嘶吼！小女孩吓得再次尖叫起来，薇安一把将她抱开，送到另一个士兵怀里。她一手握着冲锋.枪，另一只手掀开地砖，一条狭窄幽暗的楼梯就这样显露出来。
    “照顾好孩子！”薇安低声喝令，握着枪跃下台阶。
    台阶下面的地下室，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这里的排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堵了，泛着血腥气的积水没过了薇安的脚踝。她深深呼吸着，循着那种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往前走，一点点往前走……
    感染者听到动静，她的声音慢慢变了，不像是嗜杀又饥饿的怒吼，反倒像嘶哑绝望的哭泣。
    薇安很快找到了她。
    一个成年女性感染者，穿着黑色的警察制服，棕色的卷发湿漉漉地糊在扭曲的脸上。她的右手被手铐铐住，另一只手铐则套在一个三层五斗柜的柜脚。女人的双腿也被粗绳绑着，因病毒的发作全身都在奋力挣扎，薇安走上前一看，发现女人的嘴咬着一根木条，木条外面还缠着一层层沾了血的布条……
    把她绑成这样，目的显然是……阻止她站起来攻击别人。薇安眼神一凝，在整个地下室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别的幸存者或感染者，只有这个女人。
    薇安换了一把手.枪握着，保持警惕走到她面前，枪口对准女人的眉心，指尖扣上扳机。
    女人摇晃着脑袋，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她瞳孔涣散，竭力挣扎。顺着她混沌的眼神望过去，薇安发现地下室的积水里有一小块银色的反光物。
    女人的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盯着某个地方，薇安踏着积水挪过去，她发现女人碧绿色的眼眸几乎和楼上的小女孩一模一样。那种徘徊在失智和绝望间的眼神，仿佛她还尚存了一丝清醒……
    薇安伸出手，迅速捞起那个漂在积水里的物件，低头瞥了一眼，原来是个很普通的纯银心形吊坠。吊坠上刻着一个叫做“sophia”的名字，还有一小串年份日期，似乎是一个生日纪念。
    薇安恍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所做的。她是这栋屋子的女主人，一个女警察，一个母亲。有个名叫索菲亚的年幼女儿，她被感染者咬了以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把自己关到了地下室，嘴用木条封绑起来，再绑住双腿，最后把自己的手用手铐固定住……这样等她变异的时候，就不会伤害到索菲亚，女儿也许能等到救援，获得一线生机。
    女人看到薇安捡起吊坠，充血的瞳孔里掠过一丝释然，好像她终于把最后一件事传达了出去。薇安把吊坠攥在手心，她难以想象女人是用怎样的毅力支撑到现在。
    “你放心，”薇安握枪的姿势纹丝不动，低声说道，“我会照顾索菲亚。”
    女人全身抽搐般的颤抖起来，眼角滑下了最后一滴泪水。
    枪声响了——
    入夜了。莲蓬头猛地打开，水花洒在薇安的脸上，她站在淋浴房里仰着头，任由久违的热水冲刷满身黏腻的汗水和血腥气……
    今天进入这栋民宅，在杂物间救下了五岁的索菲亚以后，薇安带领小分队继续搜索房子的其他角落。他们在二楼又发现了两个爆头而死的感染者，二楼的楼道和房间遍布弹痕，应该都是索菲亚的妈妈开的枪。走到二楼浴室，他们发现浴室的门被人用钥匙锁住，门里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哭泣声。
    士兵破门而入，众人惊讶地发现，浴室灰白色的地砖上趴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婴儿。婴儿看起来只有五六个月大小，他气息尚存，眼神透着浑浊而诡异的光，听见声音以后，婴儿开始奋力爬动，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哭声很不正常，比正常婴儿要低沉许多。
    “长官，这个孩子感染了。”一个士兵朝着薇安说道，枪口已经对准了婴儿的后脑勺。
    就在这时，五岁的小女孩从女军官身后窜出来，她仰望着薇安，目光沉郁得不像一个孩子。
    “他是我弟弟。”小女孩喃喃道，“可以不要杀他吗？”
    薇安回望着她，俯下身，轻轻捋了捋女孩湿润的刘海，她不知该如何描述死亡：“索菲亚，你的弟弟生病了，他可能……我们只能带他去别的地方。”言罢，她以眼神示意身后的士兵赶紧把小女孩带走。
    索菲亚很快平静下来，竟是一言不发，乖觉地跟着另一个士兵下楼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薇安一眼，那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微妙和复杂，原本单纯的孩子突遭变故，一夜间历经世事，实在过于残酷了。
    薇安命令士兵把婴儿的尸体送到了地下室，放到了他的母亲身边。处理好这栋房子的一切，薇安原本要带着队伍继续前行，忽然接到总部发来的微弱信号，命令她原地待命。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们就带着三个幸存者家庭在这栋房子里暂时安顿下来，明天一早再继续行动。
    三楼的房间没有感染者入侵的痕迹，卧室干净，浴室还有热水，薇安受不了身上的黏腻，索性就借用他们家的浴室洗了个澡……
    她洗完换上了黑色军裤和干净的迷彩t恤，刚推开浴室的门，就看见了站在走廊里索菲亚。小女孩木偶似地站着，碧绿色的眸子深邃而凄惘，精神状态似乎并不好。薇安心里沉了沉，这个年纪的孩子亲眼目睹过家人的死亡，多半都会患上创伤应激后遗症，直至成年以后也很难磨灭。
    薇安缓缓蹲下，视线和她保持一致，“索菲亚。”她轻声唤道，试探性地抚了抚女孩柔软的脸颊：“是不是睡不着？”
    索菲亚对她的触碰没有什么抵触，木讷地点了点头，依然是游离飘忽的样子：“长官，我想妈妈。”
    薇安感到心里一酸，从军裤里拿出了那串纯银吊坠，轻轻抚摸着。感染爆发以后，她见过太多的生死，多年的战乱早就把她的心磨麻木了。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 ，这户人家的遭遇让她感到了异常真实的悸动，那一丝丝的痛苦，就好像自己也曾经历过一样……
    仔细想来，自己在索菲亚这个年纪，就被植入了心脏芯片成为超级兵项目的实验品，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向哪里而去。
    她突然疯狂地想念林舒乔，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所爱。
    “索菲亚，”她认真地唤着小女孩的名字，将吊坠慢慢挂在了孩子的胸口，“你的妈妈很爱你，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你要勇敢，好吗？”
    索菲亚抬起手，摸着吊坠上刻的自己的名字，似懂非懂地红了眼眶。
    “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去……”薇安顿了顿，本来想说带她去安全区，可她又想到了之后的计划，她和林舒乔、她们所有人不久后就会逃出安全区。“总之，我会安顿好你的，不要担心。”
    索菲亚乖巧地点了点头，泪雾迷离的眸子里倒映出薇安的轮廓，她吸了吸鼻子，闷声喃喃道：“长官，我长大以后会像你一样厉害吗？”
    薇安莞尔一笑：“会的，你会比我更厉害。”她搂着女孩的头，紧紧拥入了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从这个可怜的孩子眼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
    “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谁，当你有一天发现了我，并且一直找到这段文字的时候，请务必告诉我的女儿。我永远爱她，胜过世间的一切。——季明瑄”
    深夜的重症监护病房，笔记本里的隐藏文字在紫外线灯的光照下，一句句浮现，林舒乔和简晞面面相觑，这一切都印证了她们的猜想，季明瑄就是薇安的亲生母亲。
    “现在我和我的女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威胁，迫不得己我才留下这些文字，留下一些符号和内容作为线索。也许这段往事永远不被人知晓，就如同我自己一样，当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化作尘土很多很多年了吧……”
    林舒乔的脸色微微泛白，这意味着季明瑄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段文字，可能无法作为证据去指控，可能无法将杀死我的凶手送进监狱，但我依然希望它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不管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希望后人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要触碰人类伦理的底线，不要被魔鬼利用！”
    “我和我的爱人南山，相识于哥伦比亚大学求学时期，在我二十五岁生日时，我们在导师的见证下登记成为同性伴侣。我带着满心的喜悦回国，回到海市的季公馆拜见我的父母，却得到了无情的拒绝……”
    读到这里时，简晞几乎惊掉了下巴，林舒乔也拿出了南山年轻时候的照片，原来南山教授是季明瑄年轻时候的恋人。
    “……出柜失败以后，我和南山决心不再回国发展，不再和季家有任何往来。我们辗转多个科研机构，一心想着在基因编辑领域有所成就。就在那一年，在导师的介绍下我们结识了詹姆士米勒上校，通过他了解到军方正在进行的超级兵项目……我被自己的自负冲昏了头脑，相信了米勒那些所谓的人类战争趋势，相信了他对未来的所有构想。我们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超级兵项目，成为了初始科研团队的骨干。”
    “我们从北美搬到了新的科研基地，位于乌克兰喀尔巴阡山脉，这里宁静、荒僻，有着极美的自然风光和物产资源。当地人说，这里叫做洛克小镇……”
    简晞读到这里时，突然轻叫了一声，一脸难以置信：
    “你看她描述的位置！原来是这样，我记得第九安全区以前的名字，好像就是叫洛克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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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个前情提要吧：薇安和林舒乔分开的这段时间，被困在一个小镇，在搜索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栋房子里有幸存者。另一边林舒乔住院了，通过薇安妈妈的笔记本发现了那段尘封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