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丫鬟一时滞在那里,不明白唐窈为何突然不要了。“你下去吧。”
丫鬟只得又将被子放了回去,待丫鬟最后,唐窈费力从祁浔身低抽了一方被角盖在身上,反正如今已然春深,也不算冷。
上次与祁浔说要再添床被子祁浔就不答应,明早醒来他若看到了,又该不高兴了。
***
第二日一早,祁浔刚醒过来,便觉得头疼欲裂,蹙眉揉了揉酸疼的额角,已记不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喝了一堆酒。他掀被起身见自己躺在彼姝堂的榻上,一时间心便安定了不少。转头一看便见一旁的唐窈背对着自己侧身躺着,身上只扯了一方被角。
原本还存在心中的那些余火便霎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原本恼她,恼得厉害。一是恼她那般不顾惜自己,就为了躲避怀孕便冒险食那水银。二是恼她那般看待他,明明自己将她放在心头上,到了她眼里却那般不堪。在气头上那几日,他有时便想再也不见这白眼狼了,就把她冷在彼姝堂里,一辈子不管不问,日后她想通了来求自己也不要再理她,可又觉得自己做不到,明明一日不见便挂念得慌。有时便想着就依她所言,将她当个金丝雀,当个纵-欲的禁-脔,让她明白明白他当初待她到底如何,可又觉得舍不得。
渐渐的,到了第四日第五日,他却恼自己更甚。想想若不是自己硬要将避子丸收去,唐窈又怎会冒险食那水银。想想若不是从前自己那般待她,先是百般算计,后又总不顾她意愿,非要逼着她与自己欢-好云雨,唐窈怎会那般看待自己的心意。
他的确有错,错的厉害。
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唐窈,便自己生着闷气,喝了好几壶烈酒,直到今早醒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这彼姝堂的。
祁浔拽过被子替唐窈盖上,一瞥眼便见到唐窈臀上的红印子,正欲查看一番,唐窈听到响动便醒了,一转头便见祁浔一手掀着被子,低着头的模样,唐窈怒目而视。
祁浔见她醒来,忙蹙眉问道:“你身后是怎么弄的?”
“殿下说呢。”唐窈咬牙切齿,语气不善。
也是。除了自己,还能是谁,祁浔一阵心疼自责,平日哪次不是只吓唬吓唬唐窈,从未真的下手,昨夜真是醉糊涂了,也不知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唐窈该又给他添一条罪名了。
“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祁浔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只是想替她揉揉,然而祁浔以前总是拿这事当借口,趁机揩油。这话听入唐窈耳朵里便变了味道。
唐窈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卷了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地转了身,生怕祁浔突然又来了兴致。
祁浔只得悻悻地收了手,只重新躺下,隔着被子从身后搂住唐窈,往她乌发间轻蹭了蹭。
“你还在同我置气吗?”
唐窈不知他今日怎这般好说话,只向前拱了拱,不肯说话。
祁浔便也上前凑了凑,软声哄道:“别气了。”
唐窈倒没有生气,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心里难受得紧,又烦躁不安得厉害。况且那日自己也有错,所说的那些话也有不少赌气的成分,见祁浔已这般放低姿态哄自己,便照实说道:
“没有。”
唐窈这般说着,却不肯回头,祁浔以为她口是心非还气着,只得继续哄道:
“唐窈,我没将你当金丝雀,更不曾将你当作那禁-脔,我将你的东西都收走,又派人看着你,是不想再利用你了,也不想再让你同过去有什么瓜葛,我不想再同你站在对立的两面,彼此算计防备。我想同你好好过下去,过一辈子。这些话从前我没有同你说,是我的不对。总不顾你的意愿便要让你同我行事,也是我的错。日后,我都会改的。你若不想要孩子,便不要。你若不想同我行事,我也不会再逼你。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着你,只要不危害北奕。唐窈,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也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像民间那些夫妻一样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一个人多累啊,唐窈。”
一个人多累啊,唐窈。
祁浔的话带着蛊惑,带着她无法拒绝的诱惑,带着她从未感受过的宠溺与迁就。几乎那一瞬,唐窈就想不管不顾地答应下来。
可理智还在。
她于情-事上再愚钝,如今也听出了祁浔的心意。
许久之后,她张了口:
“祁浔。”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我又要开始搞大事情惹~
第46章 告白
“是, 我心悦你,唐窈。”
没有任何犹豫,祁浔回答的十分干脆利落。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唐窈不会说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多的利益纠葛, 前怨旧仇,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喜欢很可能被唐窈日后拿来当作攻击他的利器。
承认了喜欢,就袒露了软肋。
也就给予了对方伤害和利用的机会。
可他依然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因为错过了这次,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一次,下一次唐窈问自己, 祁浔,你喜不喜欢我。
他很怕, 怕再也等不到了,怕的厉害。
唐窈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般干脆利落,一时沉默了好久。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唯余窗外早起鸟儿的叽喳声, 不安的指尖抠弄着被子的窸窣声, 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唐窈终是翻过身来,仰面看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像是在讲一件经年已久的故事。
“祁浔,我很小的时候, 父亲待我阿娘就不甚好了, 那时我便问我阿娘, 我问她说,阿娘,我日后可不可以一辈子都不成婚,一辈子都不嫁人,就那样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时我阿娘说, 可以。只要当你发现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哭,一个人笑,此后茫茫几十年,你可以一眼望到尽头,一把伶仃骨就着一方无人的孤野,或许连个裹席也不会有。而埋你尸骨的一旁,是一座时时有人悼念絮语,上香清扫的坟墓,坟墓底下埋着的是同寝合葬的两人,他们至死还握着彼此冰凉的手,就那样几千年几万年彼此相对下去。若你想到这里,还可以忍住不哭,就可以。”
“祁浔,从九岁那年起,我就可以做到了。”
***
唐窈没有告诉祁浔的是下面这些她曾说过的话:
她说,阿娘,可以吗?窈儿知道也许会很累,可窈儿不怕累的,但很怕像阿娘这样疼。
撕心裂肺却又喊不出的疼。
***
“所以祁浔,即便一个人会很累,也没有关系。”
这五日的不安彷徨让唐窈明白,祁浔这个人已渐渐融入了她的生命里,让她习惯,让她依赖,同时也多了一层脆弱。她必须要逼着自己,趁着祁浔这个人还没深入骨髓,及早剥离开来。
她已独自一人撑了十几年,再撑个几十年也没什么。可她不确定,若她依靠在祁浔怀里一年,甚至一个月,一天,感受到有人可依的安稳与松快,当祁浔那只与她共同撑着的手抽走,她还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独自一个人撑下去。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南渊,魏衡,还有养在魏衡身边的妹妹。这些太沉太重,若有一日,祁浔背负不起,他若后悔,还可以做回他的皇子,他的桓王,而她唐窈呢?她的一生,从来都没有退路。她的身后,从来都空无一人。
这样的境地不容她沉溺放纵,不容她侥幸逃避。
“祁浔,你的喜欢,是我不愿背负,也无法偿还的债。祁浔,我不想骗你,日后,也不会利用你的这份喜欢。所以,收回去吧,像从前那样,也不错。”
她不愿亏欠祁浔,包括这份喜欢。诚然,她可以答应,也可以利用,但她做不到。她可以算计万事,却不愿算计人心。
唐窈要拒绝自己的喜欢,这是祁浔意料之中的事。可即便想到了,亲耳听一遍还是那么让人难过。
想不想的清楚和意平不平,从来都是两回事。
但祁浔不是气馁之人。
他在被中摸索到了唐窈的手,握住了,轻轻地摩挲着,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是我非要喜欢你的,你不必觉得负累。你还可以继续为南渊做事,但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唐窈。不过,你也不许仗着我的喜欢,便得寸进尺,若你日后做了伤害北奕的事,我也会,”祁浔顿了顿,却终是放不出什么狠话,“我也会把你抓回来,好好收拾一顿,再看管起来。唐窈,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其他的一切,我都会替你解决,只要你愿意。”
祁浔说到最后,转头看向唐窈,目光灼灼。唐窈要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下一刻便冲动破开理智,被祁浔那诱人的话冲昏了头。祁浔的手梏在她颈后,轻捏了捏她的脸,逼着她看着自己听下去:
“唐窈,总有一日你会答应我的,总有一日,你且等着。我会让你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
不知是不是被祁浔炽热的目光炙烤到了,唐窈的脸颊有些烫红。
祁浔看着唐窈那对翕动不安的乌黑睫羽,两指忍不住将唐窈发烫的脸颊又轻捏了捏。唐窈将眉头轻蹙了蹙,呼吸也有些发紧。祁浔见唐窈那张樱唇分明还要说些他不想听的话,本能地要用薄唇堵住。几要贴上,却忽的顿住了,只在移到她额间轻点了点。
“还不起来,小懒虫。”
祁浔只屈指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便起身下了榻。
唐窈翻了翻身,不肯起来,昨日被祁浔闹得半夜才睡,如今还有些困。况且祁浔今日休沐,一会儿也不用去上朝,不想同他用膳,她也不知该怎样面对如今的祁浔。
祁浔被丫鬟伺候着穿戴好了衣物,转身见唐窈还躺在床上倦着,便毫不客气地将唐窈的被子掀掉了。
唐窈转头怒目而视,只嗔道:“殿下方才不是说不会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么?”
祁浔有些好笑,倒还是第一见唐窈赖床,将她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挑眉道:“那你方才不也说不想要这份好,要我同从前一样对你么?怎么?反悔了?想答应我了?”
唐窈正拽着被子一角,被祁浔这话噎了一下,半晌才道:
“祁浔,你死心吧。”
“偏不。”祁浔凑到唐窈面前,将她手里最后一角被子也扯掉了。见唐窈沉着一张小脸,这才将丫鬟手中的衣衫递到她怀里:
“同你开玩笑的,今日不许赖床,你还要喝药,”提起这茬,祁浔恨恨地瞪了唐窈一眼,捏着唐窈脸颊的大掌也用了些力道,“怎么有本事偷吃水银,没本事起床喝药?以后不许了,听到没有?”
唐窈见祁浔在这事上明显不好说话,只不情不愿地从鼻腔中“嗯”了一声。
***
早膳时,祁浔依旧往唐窈碗里夹着各色的菜,唐窈只头也不抬地闷声吃着,不知该怎样去回应祁浔的好意。
她过去二十年里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祁浔的喜欢她不能应,可如今无论她怎样说,都不能让祁浔知难而退。
其实,她心里是怕的,她怕祁浔再这样对自己好下去,哪天自己心里筑起的壁垒就会突然塌陷,她也会自此沦陷进这坛让人沉浸的蜜糖里。
“想什么呢?多吃些,把前些日子亏掉的给补回来。”祁浔伸箸在唐窈眼前乱晃。
唐窈回过神来,只往嘴中夹菜,也不说话。
“等过些日子,等我手头上兵部的事忙完,我带你去爬山踏青,省的你觉得憋在屋里闷。就城外的栖隐山,离的也近,风景也不错,山上还有清源寺,你若喜欢,可以去拜拜。”
祁浔边吃着,边唠家常一般随意地说着,待说完才发现十分不妥,那栖隐山可不就是利用赵柔桑算计唐窈的那次么?祁浔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唐窈,果然见她冷面瞪着自己:
“殿下故意的?”
“真不是。”祁浔按了按眉心,有苦难言。只怪自己从前算计唐窈太多,如今随口一提都是旧账。
***
暗夜里,静思堂内,此时的皇后正坐在贵妃榻上,冷冷地睨着跪在青玉砖上的陈御医。
虽然之前皇后因堇王祁洛诬陷祁浔一时而被降位失宠,朝堂上也损失了不少人,但总归刘家的军队还在,皇帝也不能罚太久,于是前些日子便复了皇后的位置,只是凤印还未归还,也未准其搬回宫殿,祁洛的禁闭也解了,只是如今还在风口浪尖上,祁洛无事也不敢进宫随意探望皇后。
两个心腹太监正把陈御医按压在地上,陈御医已抖若筛糠。如今皇后虽然还未回凤仪宫,可她这些年在宫里的经营,谁敢轻视她。
“陈御医该不会是欺我如今落魄,不肯据实相告吧。”皇后慵懒地拨了拨指甲笑着道。
“老臣……臣岂敢,陛下的确御体安康……”
“啪”地一声,一只长命锁坠落在地,陈御医抬眼一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他独子早逝,膝下唯有这么一个孙子。如今便被皇后捏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