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节
林昭行举杯,语气平淡得让人听不出他是客气一句还是诚心祝愿,“愿天戮之主,大道有成,仙福永享。”其余五人亦举杯,齐声道:“愿天戮之主,大道有成,仙福永享。”
过往恩怨,皆在杯酒之中;今后相逢,权作点头之交。
其他宾客也好,剑宗大能也好,此时都明智地没有开口打扰这群关系复杂的同门。虽然他们未必知道几人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但那股一切了断的感觉……谁都体会到了。
热闹的大典变得寂静,片刻之后,墨天微轻轻一笑,解下腰间九天剑,弹剑而歌:
灵星风雪,沧澜日月,紫陌红尘,空成云烟。
高歌散尽,故人萧疏,悲欢喜忧,俱作人言。
俗世惆怅,仙道苍茫,随风逐浪,何处归乡。
今来古往,陵谷沧桑,明月曾照,人间秋凉。
……
墨天微并非是闻名诸天万界的留仙使,无论是声音、节奏、唱词都算不上绝佳,但或许是“天戮之主”这个身份本身便自带魅力加成,又或者是她过往的经历太过传奇,除了剑宗之人,很难有人能想象,这位一直以“绝世天骄”闻名诸天万界的巅峰强者,心中也有这么多感慨。
是悲哀吗?
或许有吧,但却更好似悲哀过后的淡淡余韵,浅浅惆怅,哀而不伤。
墨天微的剑歌好似一缕清风,吹入了在场众人心扉。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但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们也会如天戮之主一般,坦然放下,弹剑赋歌。
当最后一道歌声消散,墨天微已经消失不见,若非黎景非还趴在案上沉睡,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好似一场幻梦。
慕容决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眼含泪光。
许是天意作祟,他这一生,得不到他爱的人,也保不住爱他的人——但相比于其他人,他也能算是平安顺遂。
记忆里,他几乎没有哭过,哪怕是景纯离开,哪怕是师尊战死,哪怕是弟子陨落……
但有些悲伤,不会被时间冲淡,反而会与岁月同行,伴随着你,一生一世都未必会消失。
慕容决又笑了,眸中的水光在阳光下灿烂犹若宝石般晶莹,是一种……脆弱的坚强。
“不会消失便不消失吧,我既不愿放下,一心想要抓住过往那些短暂的回忆……那便与它永生相伴,我甘之如饴。”
山顶上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趴在案上的黎景非睫毛眨了眨,缓缓睁开眼来,神色还有几分恍惚。
那双清亮如水的眼中已不再只有十岁孩童的稚气,更添了几分大人才有的沧桑——他已经想起来了前世之事。
前世的他,名为陆非离,是沧澜界剑宗真传弟子,有七个同门师兄弟,道长——天戮之主就是他的七师妹,而这里是他为之努力奋斗过的家……
但黎景非又是谁呢?
觉醒了前世记忆的黎景非,究竟是陆非离,又或依旧是黎景非呢?
黎景非恍惚片刻,这才发现,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暗示了真相——黎景非,非景离,或许在景纯看来,即便他是陆非离的转世,但已非真正的陆非离了。
过去十年她对自己的平淡,不止是因为她与剑宗有恩怨纠葛,也是因为她的这一想法。
也许……她是对的吧。
“景离,你想起来了吗?”尹月白悄然来到他身边,连声询问道。
黎景非认得眼前之人,但他仍有片刻迷糊,之后想要露出一个一如往昔的笑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想起来了。”他说,“但……以后叫我黎景非吧。”
林昭行等人俱都沉默下来,须臾才缓缓点头。
时光无法倒流,已发生的事情无法重来,过去之人的复生并不意味着他超越了时间长河的限制,而是代表着一个新生灵的诞生,那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
虽然墨天微并非来砸场子的,更是将陆非离的转世之身带了回去,但因她的出现,这一场大乘大典终究还是没能按照计划进行下去,虎头蛇尾便结束了。
凌云起早已不会因这点事情便感到不快,待宾客离开之后,他才悠悠道:“今来古往,陵谷沧桑,明月曾照,人间秋凉……景纯,应该是要飞升了。”
谁也不是傻子,墨天微几百年不见剑宗之人一面,怎么突然就亲自来了剑宗,难不成真是来给他庆贺的?
不,她是来履行当年的千年之约,斩断因果的。
“待此次大典上发生之事传扬出去,诸天万界都能猜到她要飞升了。”林昭行浅笑道,“不过,据说四境之主即便飞升了,亦是可以自由往返仙界与诸天万界,只是在下界时必须留在她主宰的那一境中——也许以后去了天戮剑域,还有再见之机。”
“我还从未去过天戮剑域,听说那里很有趣,等巩固了进阶,我便去看看。”
“景纯想要认真做好一件事情,就一定能做好,她性子天马行空,或许能有许多奇思妙想,那必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如今宗门在天泉界早已扎稳脚跟,我们这些老一辈也可以出去走走,将机会留给后辈俊杰了。”林昭行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已多年不曾与阿素一同游历了。”
“哈哈,那便同去,同去!”
其他几人也纷纷响应,很快便将自己身上的事务交给了徒弟、徒孙,一并离开了天泉界,往诸天万界的新中心之一,天戮大世界而去。
也许在那里,他们将与意料不到的新生活不期而遇——不过,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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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章 斩因果
离开天泉界之后,墨天微原打算返回天戮剑域准备渡天劫,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有种感觉,好似有什么事情还未做完。
她细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自己究竟还与谁有因果牵连。
当年在罗酆界救下的那一批凡人早已被她放入天戮大世界,其中的部分修士恢复了修为,如今在天戮境内也算自在。
与她有过节的太熙天叶氏、琅华天乃至于弥陵赤殿早已低头认错,不敢再与她争锋。
而曾经相识相交过的那些故人,有些已然陨落,剩下的那些也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并无多少联系——常人也许会因此而感到落寞,但如墨天微这等大修士,早已习惯了寻道路上孤身一人,并不会生出多少惆怅感慨。
至于北辰殊,这次凌云起进阶大乘,他竟都不曾返回剑宗,可见又不知往何处浪去了——不见也好,省得又给他增加心理阴影,反倒害了他。
……
墨天微漫步在混沌气流之中,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俱都从记忆中被翻了出来,思索间,她忽地微微一怔,想起来一件事情。
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墨天微刚刚离开剑宗,曾经养过的那两只灵宠因故要离开她——小白还好,毕竟她对他一直不怎么好,他见她失势便离开,这也是正常,因此她倒未曾放在心上;但孔羲却不同了,他的离去,让她心中极为恼怒。
盖因此妖曾许诺过一生追随于她,永不回头,转眼却趁她没了靠山时返回妖族,白白浪费她许多心力、资源培养,更有欺骗她的嫌疑。
因此,当时一怒之下,她便将一道剑意留在孔羲神魂之中,要他日日夜夜受剑意磋磨之苦。
那时候墨天微才不过出窍期,留下的剑意又能强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过去,她原以为那剑意早已被修为提升后的孔羲化解,可方才思及往事时略作感应,却发现那剑意竟还在!
墨天微不禁纳闷起来,难道孔羲这些年来修为竟没什么提升么?
可那也不对,当年她带着沧澜界各大势力逃离之时便见过孔羲一面,他的实力早已超出出窍期,解决那道剑意并非难事。
既然不是无可奈何,那便是故意留下来的。
墨天微不禁便往不好的方面想,觉得孔羲定是心怀阴谋,留着那剑意许是为了日后能有机会找上她做些什么……
但孔羲又能有什么阴谋呢?她不解。
——既然不解,那便直接去看看好了。
墨天微方向一转,便朝着栖凤天而去。
栖凤天乃妖族中一大族群凤族之居所,与人族向来不睦,诸天万界的人族、巫族修士都知道,若擅闯栖凤天,下场必是不得好死。
但墨天微想去什么地方,如今的诸天万界还无人能阻拦。
进入栖凤天之后,她都不必向妖打听,沿着感应中的那道剑意,很快便来到了一处钟灵毓秀的仙家宝地——孔羲就在此地。
不过墨天微倒是有些意外,因为她能感知到,孔羲如今也是合体巅峰的修为,距离天妖仅一步之遥,这等身份地位,体内凤血浓度又高,按理来说应是在栖凤天的凤台宫居住,怎会沦落到这里?
凤台宫并非是一座宫殿或宫殿群,它是整个栖凤天的中心,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汇聚之所,历来只有凤族主族及合体期以上的大妖可居住其中。
这地方虽还算不错,比之于凤台宫就要逊色太多了。
墨天微想了一会儿,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朝下方的宫阙挥出一道剑意,没有伤及任何人或建筑,仅仅只为昭告她的到来。
下方宫殿之中的小妖原本正在老老实实地工作或修炼,却不想突然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意从天而降,冰冷的剑芒宛若来自极地的寒流,让他们神魂冰冷、血脉冻结,除了恐惧再想不起来其他。
小妖们还算幸运,那些修为高些的人,如孔羲、三羽等人才是真正的难受。
三羽、四羽、六羽等人都曾见过墨天微,记得她的气息,而墨天微又毫不掩饰,此时便俱都心神震颤,心中皆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那墨……是天戮之主!”四羽平日里最是冷静,此时也不免色变,“她竟来了!她为何而来?!”
六羽性子跳脱暴躁,如今却一句狠话也不敢说,唯恐被墨天微听了去。
三羽不动声色,却是轻轻一叹,“罢了,该来的早晚会来,我们在这里纠结惶恐,亦无用处——走吧,去拜见天戮之主阁下。”
主殿之中,正闭目养神的孔羲蓦地睁开眼来,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神色却不见半点惊讶——他早知道她会来的,在他作出决定不化解掉那道剑意时就知道了……
如今,也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墨天微独立云端,前方不远处忽地浮现几道空间波动,她抬眼看去,便见几人联袂而来,皆是当年故人——便是四羽,她也曾在逃离沧澜界时见过一次。
孔羲与当年似乎并无多少区别,他俯身向墨天微行了一礼,“拜见景纯剑仙。”
三羽等人亦是恭声道:“拜见天戮之主。”
墨天微眉头一挑,品出了几分深意,但孔羲愿意如何称呼她是他的事,与她无关——她只负责解决让影响到她修行的人。
三羽的心情尤为复杂,他不知墨天微此行前来所为何事,但却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羞辱于她的,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前半生平安顺遂,在妖皇麾下也是名列前茅的强者,后来妖皇离世,他不满继任妖皇白劭,一方面暗中与妖族各方势力勾结,另一方面积极寻找妖皇转世。
在发现孔羲之后,他存了利用墨景纯的想法,后来又在她失势之时将孔羲带走……
当时他只觉得墨景纯早已道途断绝,再掀不起什么浪来,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因此将人得罪了个彻底,却不想此人不可以常理计,摔得那般惨也能王者归来,如今更是站在诸天万界之巅……
三羽不由得心中苦笑,枉他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一切尽在掌中——不过也是目光短浅之辈罢了。
今日若天戮之主要惩处他,他也毫无怨言,只希望不要将主上牵扯进去。
三羽悄悄看了孔羲一眼,却发现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一般,依旧极为沉稳淡定,不由便心生怪异。
……他怎么记得,孔羲对墨景纯,还颇为“情深意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