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方茹看着那遒劲的字体，眼睛突然一酸。
    这一段时间，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很满，日子过得很充实，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想念孟醒。
    可直到看到他的信，方茹才知道，不是不想，她只是把这种想念压在了心底。
    她想给孟醒回信，可信封上没有任何地址。方茹只能反反复复地，把那八个字颠过来倒过去看。
    真是，既然能写信，为什么不多写几个字，方茹心里有些抱怨。
    回到知青点，她把那封信放在桌子上铺平，自己拿了一叠信纸，开始给孟醒回信。
    她知道这封回信寄不出去，可她就是想回，她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工作经历，写了满满三张纸，才停下笔。
    写完了这封信，似乎也完成了跟孟醒的对话，方茹这才把两封信叠好，一起放在了箱子底下。
    过了半多个月，方茹又接到了来自部队的信，她心里一喜，没想到孟醒居然还能给她寄信。
    然而当她打开牛皮纸信封，才发现，信封里并不是什么信，而是一叠毛票还有各种肥皂票布票之类的票据。
    方茹数了数，毛票有66块。66块钱不算少，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还有那些票。
    这些钱对于现在的方茹来说，还真不算多。李凤华是个赚钱的好手，自从方茹放手让她去做之后，方茹的私人小金库已经翻了几翻。
    可这不仅仅是钱，而是孟醒对她的心意。把自己在部队的津贴寄给她，孟醒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是他的家人。
    方茹心里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孟醒在部队吃苦。她找来王皓，问了情况。
    王皓对孟醒所在部队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不过他还是让方茹不用担心：“孟醒哥既然寄了这钱给你，你就拿去买点好吃的，他在部队并不用什么花费，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而且，孟醒哥这是把方茹当成自己媳妇了，才会寄钱过来。
    想到最近村里的传言，还有几个蠢蠢欲动的小子，王皓觉得，自己得把孟醒哥寄钱给方茹的消息散播出去。
    免得有些人以为孟醒哥走了，就是抛弃方茹了。甚至有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以为孟醒哥走了，他们就能捡着便宜？也不想想，他王皓留下来是干什么的。
    王皓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一天，方茹走在路上，就见好几个大娘对她笑，还有年轻小姑娘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方茹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上回去，打算问问魏欢，谁知道魏欢也看着她一脸羡慕之色。
    “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就是太羡慕你了啊，你和孟醒还没结婚呢，人家把家用都给你准备好了。你是没见前几天，有几个小姑娘说的那话，啧，真难听。现在好了，孟醒这一寄钱，看那些红眼病还有什么话好说。”
    方茹没有说话，因为孟醒去当兵的事情并没有在村里传播开来，大家都以为孟醒是回了城。两人谈对象，孟醒回了城，方茹却还留在双溪村，村里边难免有一些传言。
    那些传言她也听了一些，无非就是什么，孟醒只不过跟她玩一玩，并不是真心跟她在一起之类的话。
    方茹听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她和孟醒的事情，不需要向外人解释。
    不过这件事，一定是王皓传出去的，自己只跟他说了孟醒寄钱的事。
    方茹也能猜出王皓这么做的目的，不过这样也好，最近有几个人老是借着看病，到诊所找她，她也是烦不胜烦。
    偏偏她解释，那些人还以为她是为了面子硬撑着。
    如今这样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
    接下来的时间，方茹再也没有见到过孟醒的信。倒是那津贴补助，每个月都会按时寄到。方茹猜测，应该是孟醒托付的人寄过来的。
    她也知道，离那场战争的时间越来越近，孟醒那边大约也很忙。
    方茹开始沉浸于学习医术和和植物培育技术，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十月份。
    这一天，方茹在卫生所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准备回知青点，就在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方茹抬头一看，居然是戚寒。
    他一进来，就问：“钱医生在不在？”
    “我师父刚刚被人叫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方茹解释道。
    戚寒神情慌张，脸上急的都快冒出汗来了：“柳蓉要生了，可是接生婆说，这一胎儿怕是有危险，让我来卫生所叫钱医生过去。”
    方茹一听，背起自己的医药箱，对戚寒说道：“那赶紧过去吧。”
    戚寒却没有动：“我还是等钱医生回来吧。”要不是他去找宁玉珩，宁玉珩也不在，他连村卫生所都不会来。
    方茹笑了，她直到戚寒这是不信任自己，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你等得起，柳蓉等得起吗？放心吧，在妇科方面，我的医术还是可以的。人命关天，我不会在这方面说谎，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戚寒有些犹豫，不是他不信任方茹，而是方茹学医术的时间太短，实在没办法让人相信。
    方茹倒也没有生气：“既然这样，我先过去，你在这里等着，要是我师傅回来了，你再跟他一起过去。”
    这一次，戚寒点了头，他觉得这样更保险一点：“谢谢你了。”
    既然知道柳蓉做过很多对不起方茹的事情，这件事，方茹大可以推脱自己医术不精，不用掺这趟浑水，可她还是站出来。方茹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姑娘。
    方茹急匆匆赶到戚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声。
    方茹走了进去，戚母正站在门外焦急的走来走去，看见方茹进来，她愣了一下，问道：“钱医生怎么没来？”
    方茹拍了拍自己的医药箱：“我师父出去了，我去看看柳蓉怎么样了。”
    “哎，麻烦你了。”
    走到门口，方茹突然停下来，问了一句：“戚大娘，你怎么不进去？”
    “我，我在外面看看就好。”戚母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方茹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想。她推开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接生婆王婆子正在指导柳蓉生产，十月的天，双溪村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柳蓉的头发却完全被汗水打湿透了，脸色泛青。
    方茹卸下医药箱，问王婆子：“她怎么样了？”
    王婆子摇了摇头：“状况不太好，俗话说，七活八不活，柳蓉在肚子里的孩子刚刚好八个月，有些难啊。”
    方茹走近柳蓉，刚想看看她的状况，柳蓉却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方茹，她的脸色变了：“你来干什么？你想趁着我生孩子，弄死我是不是？你走开！”
    方茹无地的撇了撇嘴：“我弄死你做什么，王婆子还在一旁看着呢，为了你这样的人我要去蹲大牢，我值得吗？”
    王婆子也在一旁帮方茹劝说：“柳蓉，你这一胎难产，方医生也是一片好心，你配合一点。”
    柳蓉仍然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方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她。她曾经对方茹做过那么多坏事，两人都心知肚明，方茹真有那么好心，会来给她看病？
    “行了，别瞪了。有这力气，留着好好生孩子。我师父教过我，作为一个医生，要有医德，就算你是我的仇人，我也不会在看病时对你动手脚，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我没你那么卑鄙无耻。”
    王婆子在一旁听到方茹这一番话，眼睛里露出了赞赏。钱江淮不愧是一名好医生，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好样的。
    作为双溪村的人，柳蓉和方茹之间的那点子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柳蓉从前做了很多对不起方茹的事，可方茹却能在她危难之时伸出援助之手，单这一点，柳蓉可比方茹差远了。
    方茹给柳蓉把了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知道柳蓉这是力竭了。
    她打开自己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套银针，消毒之后，开始一根一根扎在柳蓉的穴道上。
    随着方茹的针越扎越多，柳蓉渐渐感觉自己那有些冰冷的肚子开始暖和起来，身体里似乎也多了些力气。
    王婆只见柳蓉的身体好转，赶紧指挥柳蓉呼吸用力，开始生产。
    柳蓉也知道这个年代医术落后，她不敢怠慢，跟着王婆子的指示动作。
    半个小时后，柳蓉只觉得身体一轻，什么东西从双、腿之间滑了出去。
    “好了，生出来了。”王婆子抹了一把汗，脸上露出了笑容。
    孩子因为早产，显得有些瘦弱。好在柳蓉怀孕期间，戚母照顾的好，这孩子倒也有四斤重，比不上足月的孩子，不过在早产儿中，这个体重也还可以了。
    小孩子刚出生，皮肤红彤彤皱巴巴的，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似的。
    柳蓉看着孩子平安，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等她的目光再触及方茹时，脸上的神色转为复杂，嘴巴张了张，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方茹瞥了柳蓉一眼：“谢谢就不必了，我不是为了救你，只不过是尽一个医生的职责罢了。不过，以后你要是再敢起坏心眼，想要害我，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柳蓉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瞧不起我，可你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我。”
    “你知道吗，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好东西是弟弟的，新衣服是弟弟的，你什么都没有。就连高考，明明你的成绩比你弟弟好很多很多，你的父母却让你弟弟去读大学。”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如果是你，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方茹知道柳蓉这句话说的应该是她的前世：“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环境，却能选择让自己做一个怎样的人。”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悲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双溪村来当知青吗？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二哥就不说了，他的身体不好，自然不能够到农村来。”
    “可我大哥，他身强体壮，各方面条件都够，我父母就为了不让他下乡，硬是在报名登记前给他娶了我大嫂，这下乡的名额就轮到我头上来了，下乡那年我才刚满十六岁。”
    “可我没有像你一样，对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怨天尤人、甚至把这种不公平转嫁到别人身上。”
    “我选择让自己变得更好，而不是去偷窃他人的东西，把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你的境遇或许很可怜，但这不是你设计陷害他人的理由。”
    柳蓉躺在那里，捂着脸笑，泪水却从眼眶中流下：“或许你是对的。”
    方茹没有说话，收拾了药箱准备出去。
    柳蓉看着方茹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和方茹之间的差距。
    那不是智商、容貌和各种外在条件的差距，那是一种气度，难怪方茹能成为女主，她身上的那种气度，连她也被折服。难怪孟醒会看上她，而不是自己。
    这一次，柳蓉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不如方茹，可却生不起半点忌妒心。差距太大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强行去嫉妒不过是让人觉得可笑罢了。
    她捂着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轻声问道：“如果你是现在的我，在知道戚寒的脚好不了的情况下，会选择留下来吗？”
    方茹直起腰，看了柳蓉一眼：“我不会选择留下来，但我会带着戚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柳蓉躺在那里，半晌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是为她以前做过的所有的错事。
    方茹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转身拿着药箱往门外走去。
    她不会选择原谅，柳蓉可以轻易的说出这一句对不起，是因为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可她不一样，她清楚地记得前世每一个日夜，因为柳蓉而遭受的痛苦与不公。
    她来给柳蓉看病，不过是出于对医生的职责，并不是原谅了柳蓉的所作所为。原谅了她，那自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委屈与折磨，不是都白受了。
    王婆子早已把孩子洗干净，用准备好的被子包好，出去给戚母报喜去了：“母子平安，多亏了方医生，这孩子才能顺利出来，你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还有，劝劝你们家柳蓉，以后别总想着害人家方医生了。上次造谣那事，要是真让柳蓉成功了，这会生孩子，找谁来救她？”
    看着方茹在产房里表现，让王婆子格外喜欢这个漂亮的女知青，便忍不住多了几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