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邢慕铮对泰国康帝虽然没有十分的忠心,但他不会反他。泰康帝是他的伯乐,临危时任用他,并且信任于他给他大权在握,班师后他也没有亏待他,让他成了一城之主,并且还想关心他的家事,虽然是帮了倒忙,但不否认他是为了他好。邢慕铮对着永安城的方向拜了三拜。
皇帝大行,国丧三十六日,不应考,不嫁娶。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丧前,新皇就登基了。正是三皇子吴淞。
天变了。太平日子恐怕也要变了。
今年过年时虽已过国丧,然而新帝哀恸,召告天下年时不可大肆欢乐,因而这年过得极为平淡。过了年没多久,就是邢慕铮的生辰。
邢慕铮对自己的生辰不怎么上心,办不办都可。钱娇娘如今爱重邢慕铮,就恨不得把一切好的都给他,这样的日子自是要为他庆寿。只是怕落人口舌,她只关起门来在侯府里办了一场,只宴请了云州城的客人。邢慕铮当日的春光长寿靛蓝锦袍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一点儿也没有假手他人。并且她还为他求了刘子豪大师一副河清海晏图,叫邢慕铮好生欢喜。
钱娇娘的绣工如今越发高明,加之邢慕铮身形挺拔,她精心绣出来的锦袍穿在他身上,真真惊艳四座。邢慕铮走路带风,他原不讲究穿着,如今听人夸他的衣裳,虽仍面色淡淡,但众人都知他是高兴的,特别是他说的话,更叫人不多想都难:“贤内如今懒得得针,也只有我能讨得一两身衣裳穿。”
第三百零四章
寿星这般发话了,岂有不应和的道理?于是众人夸赞侯夫人绣艺精妙一番,又感叹二人夫妻间情深似海,比翼连枝。邢慕铮平时最不耐烦听这些马屁之词,今儿却是遍体舒畅。
今日客多,男客于外厅,女眷在内院,各自畅饮庆贺,一扫年时沉闷。最忙碌的却是邢平淳,外厅内院两处跑,四处替父母待客。
这肖似邢慕铮的少主子很得贵妇人们的欢喜,邢平淳只觉他一进内厅,就被人盯着从头到脚的打量,像是要将他看出洞来似的,竟叫他头皮有些发麻。
待他走后,有夫人迫不及待问钱娇娘,“少主今年也有十四了罢,可曾与人定了亲?”
钱娇娘愣一愣,笑道:“这才十四,早着呢。”她看着他还是个孩子,怎地旁人竟看着他能娶妻了?
“十四虽是早了些,但少主身份尊贵,若是先定了人家,叫亲家好生调教了千金,待过两年嫁过来岂不和美?”
“是呀,若再配得两个侧室也是好的。”
底下许多夫人点头附和。她们家中都有未嫁的嫡女庶女,如今邢平淳是邢慕铮独子,又深得邢慕铮看重,侯夫人又是后院独一人,这偌大的定西侯府将来定是让邢平淳承继的。邢平淳如今就是众夫人眼中最香的那块馍馍,只想着怎么分得一块才好。待他长大光彩更甚,风流传至永安去,怕是更多的权臣贵戚之家想与其结姻,那会儿想来更加看不上他们这些云州城的。如今趁着近水楼台,便是嫡女占一个侧室之位也是有造化的。
钱娇娘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却听众人说得头头是道。不仅妻子要定,连侧室都要安排上了。钱娇娘一时有些怅然之感,只是这惆怅并未持续多久,她说道:“小女儿在家里最是该天真烂漫的,怎能为了嫁来我家拘了性情?淳儿成亲娶的是他的妻子,自是要他欢喜,对方也欢喜他,才不失圆满。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儿我不想管。”钱娇娘只道自己与邢慕铮盲婚哑嫁,走了这样多的弯路,她只愿丑儿能娶得心爱之人,大婚之日欢欢喜喜将人迎进府来。
只是她这说辞却叫底下的夫人们都吃惊不小。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小儿说话的份?这侯夫人莫不还以为自家的少爷是平头百姓,婚事能随心所欲呢。就算她能答应,侯爷也不见得答应啊!
正说着,邢平淳竟去而复返,众妇忙止了话头。邢平淳匆匆到钱娇娘耳边低语两句,钱娇娘眸光微动,与邢平淳点了点头,与夫人们说了一声,暂且离席。
原是邢慕铮派人与邢平淳说,有一客于揽月阁中,让他请钱娇娘安顿招待。
若是平常客人,哪里需要钱娇娘亲自安顿,且还是邢慕铮让邢平淳转告的,看来邢慕铮很是重视这神秘客人。钱娇娘与邢平淳一同前往揽月阁,路上钱娇娘因方才之事打量儿子,惊觉儿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已比她高,肩膀也比她宽厚,下巴处甚而冒出了青茬。
她的儿真的长大了。
“娘,你看着我作甚?”邢平淳敏锐感到钱娇娘古怪的视线,不免偏头笑问于她。
“没什么,就是看看……我听你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染了风寒?”
“风寒倒是没有,只是喉头痛,爹说我应是要换男子声了。”
“换男子声?”钱娇娘错愕。
“是呀,”邢平淳清清嗓子,得意地道,“儿子原先说话不是还稚气未脱?待儿子换了声,以后就是真正的男儿汉子了!”
钱娇娘是真不知道男子还有换声这一**,她听着稀奇,伸手去摸邢平淳的喉头,邢平淳稍稍低头由着她摸。一干奴婢跟在后头,会心而笑。他们再没见过比侯府跟舒心的权贵之家。
“既是有些痛,便叫大夫看一看。”
“没事儿!不过娘既担心,我一会儿就去看大夫便是。”
母子俩说着话,进了揽月阁内。一位风光霁月的年轻公子端坐此间,清冷如雪。邢平淳看清来人,眼中乍现惊喜之色,他快步迎上去,大叫一声:“勉之!”
来客听见叫唤猛然回头,就见邢平淳朝他展臂冲来,他才站起来,就被邢平淳一把抱住,后背被他重拍两下,“哈哈哈,你怎么来了!”
钱娇娘打量客人,他虽看上去极为陌生,但钱娇娘不会忘记这样俊俏的儿郎。这被邢平淳唤作子清的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之长子吴泽。
吴泽如今已是翩翩儿郎,也是大燮朝最为叫女郎心神向往的贵公子。他向来冷静持重,见旧友如此开怀,吴泽先是错愕,继而破冰而笑,回抱于他。相较邢平淳成日混迹兵营的豪迈,他略为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
跟着吴泽而来的两名侍从眼有惊讶之色。他们从未见主子与旁人这样亲近。便是主子常与邢少爷书信往来,这也显得太过亲密了。
好在吴泽很知礼数,与邢平淳相见过后,他郑重其事地与钱娇娘见了礼。钱娇娘回了一礼。
吴泽道:“我游历云州附近,听得邢侯生辰,故转道前来贺喜,还望夫人莫怪我不请自来。”
钱娇娘笑道:“世子能来,是侯爷之福,并且淳儿常与我念叨世子,我也很盼望世子来。”
吴泽动容,深深一揖,“多谢夫人。”
红绢等人觉着有些奇怪,按理皇亲来贺寿是一桩喜事,也是侯府当谢才是,为何这世子会行此大礼,夫人竟也受了。
钱娇娘让邢平淳带吴泽去他的院子暂歇,邢平淳很高兴地拉着吴泽走了,钱娇娘转身与几个贴身丫头道:“世子的事,你们不要往外说。只当侯府从未来过这个人。”
红绢才知事情有异,她与其他丫鬟忙颔首应是。
钱娇娘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叹息一声。外人不知新皇是个疑心极重的,二皇子分明与皇位无缘,皇帝还不肯放过,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二皇子一家。如今二皇子被扣上行刺新皇的罪名,被圈禁在永安,连封地也被皇帝收回。他的妻妾儿女与他一同被圈禁,惟有嫡长子吴泽因游历在外不知所踪逃过一劫。听说皇帝还派了许多人找吴泽。
不想吴泽竟然贸然出现在云州。
钱娇娘也不知是吴泽自投无路,还是聪明绝顶,看穿新皇接下来要对付的恐怕就是定西侯府,因此悄然过来结盟。
钱娇娘只知道云州的太平日子怕是不久了。
钱娇娘走出揽月阁,有一着灰青夹袄的文人立在阶下,正是秦绍元。
“夫人。”秦绍元上前一步,恭敬与钱娇娘见礼。
第三百零五章
“夫人。”秦绍元上前一步,恭敬与钱娇娘见礼。
钱娇娘看看前厅方向,“秦先生不必多礼,是侯爷请先生来找我的?”
秦绍元道:“学生只是来替侯爷看一看。”
钱娇娘笑笑,“只是先生还有话说?”
秦绍元顿一顿,躬身道:“夫人英明。”
钱娇娘轻笑一声,挥退左右,“先生有话便请直言罢。”
秦绍元又行一礼,请钱娇娘于石椅上坐下,立于她身边问她道:“夫人可知当今朝廷之势?”
钱娇娘道:“略知一二。”她微一伸手,请秦绍元坐下。
秦绍元自知这位侯夫人不似寻常深宅妇人,侯爷对她又爱又敬,因此她说知道些政事不足为奇,他恭敬坐于钱娇娘对面,与她说道:“既然夫人有所了解,学生便直言了。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皇登基,朝中动荡,就连杭相也受了冷落,新皇一心抬举徐国公府,怕是要坐大外戚。且新皇眼中不能容沙,短短几月,就寻了罪名将二皇子圈禁,其余皇子皆年幼,新皇只当坐稳了皇位,继而对付的怕就是定西侯府。虽说侯爷清白,可欲家之罪,何患无辞?侯爷因国丧上永安时,我等就惶恐不安,如今形势力紧迫,定西侯府已架在了火上。”
钱娇娘点头不语。
秦绍元继续道:“侯爷今日收留世子,若被新皇发觉,便是连坐的罪名。可二皇子终究还有些势力在宫中,与其各个击破,不如联合二皇子府,并且以后也能师出有名……”至于出的什么师,秦绍元没有明言。
钱娇娘道:“这些我都明白,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秦绍元见钱娇娘如此直率,反而有些不知如何说。毕竟他一会儿要说的事,于他而言略为尴尬。只是事儿迫在眉睫,他做为与侯夫人接触稍多的幕僚,只能在同仁的期盼下过来说服钱娇娘。
“夫人,学生得知侯爷身上衣物一针一线皆为夫人缝制,可见夫人爱重侯爷,侯爷同样敬重夫人,外宅内院,皆与夫人共同打理,共同进退,这在大燮朝的世家里是独一份了。学生即便不甚了解内院之事,也知侯爷对夫人宠爱非常,侯爷如此情深意重,夫人何不稍退一步?”
钱娇娘问:“秦先生此话怎讲?”
秦绍元道:“夫人如今深得侯爷之心,现下形势颇危,那赵家小姐冥顽不灵,一心痴待侯爷,夫人何不委屈退一步,让侯爷纳了赵小姐入府?若能得其藏宝,何愁新皇发难!并且便是纳了赵小姐,赵小姐也不过小小一名妾室,夫人既为正妻,又有邢侯长子,夫人的正妻地位绝不会动摇,况且夫人若仍是不悦,也可等那另半张藏宝图现世,另做打算。”
钱娇娘淡淡道:“另做什么打算?届时赵小姐既为侯爷妾室,我莫非还要赶了人走,过河便拆了桥,置她于死地?”
秦绍元噎了一下。
“是侯爷叫先生来的么?”
秦绍元忙正色道:“是学生自作主张过来,侯爷并不知情,侯爷也不愿纳赵小姐为妾,学生等想请夫人以大局为重,劝解侯爷。”
得知不是邢慕铮的意思,钱娇娘这才脸色好了些,只是心头仍郁郁。她才与邢慕铮解开心结,这才安生了多久,就偏偏碰上这种糟心事!想来邢慕铮能得到那笔宝藏,招兵买马就能容易许多,也不必受制于人,所以他的这些幕僚才极力劝解他纳赵瑶茜为妾。
说实话,若非她是邢慕铮的妻子,这纳一个妾就能得到一笔巨大财宝的事儿,她也愿意干。
可她偏偏是邢慕铮的妻。又偏偏无法与其他女子分享他。
钱娇娘喉中苦涩,大抵在外人眼里,她已成为了不讲道理的妒妇,为了一点小情小爱,置要命的大事于不顾。
天爷知道她只想安安生生地过平常日子罢!
钱娇娘恼火起来,她冷颜道:“这是我与侯爷的家事,先生前堂献策便罢了,还插手内院来了?我就不信若没有这赵瑶茜,侯爷就度不过这道坎!我也不信先生们的才智,只在这一根树上吊死了!”
秦绍元一直得钱娇娘以礼相待,一时被她喝斥,脸色乍青乍白,但钱娇娘所说皆是在理,秦绍元铁青着脸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望夫人深思”,施了一礼就走了。
钱娇娘冷着脸在石椅上坐了许久,红绢等婢在不远处看着,怕她着凉,正想过来劝解,钱娇娘已站了起来,神色已恢复如常。红绢忙拿了一个暖炉上前去奉至钱娇娘面前。钱娇娘心不在焉地接过,“你去与阿大说一声,我想看看有关赵小姐的密报。”
钱娇娘吩咐完后回了宴席堂,重新与一干夫人笑语晏晏。
上最后一道鱼时,邢慕铮照例让人送来了鱼眼睛。钱娇娘原不爱吃鱼眼,但每回与邢慕铮分食,她却品出了滋味。只是鱼眼一双,又怎能分第三人食用?
但若不分,怕是连半颗鱼眼也没命食用。这又怎生是好?
内院的席宴散得比前厅要早些,夫人只喝了些果酒,吃得又少些,未至月中便散了席。前厅还正热闹地喝着酒,邢慕铮留着军中习气,武将们喝酒总要不醉不归的。谢章等文官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一个个醉得满口之乎者也了才能被放回家去。
第三百零六章
钱娇娘的笑容遮也遮不住。原来都是她,让他喝了这么多杯酒么?
邢慕铮反手抓过钱娇娘的手,咬她的手指。钱娇娘咯咯地笑,邢慕铮抓着她的手心亲了一下,“我困了,咱们睡罢。”
钱娇娘点头,拉着他到床边坐下,伸手为他解盘扣。邢慕铮用长腿圈着她,也去解她的腰带。只是钱娇娘今儿的腰带打了一个颇为复杂的吉祥结,醉了的侯爷怎么解也解不开,反而那结越勒越紧。钱娇娘已经帮邢慕铮褪了外裳了,见状有些好笑,只是她还没笑够,只听得嘶拉一声,男人就已将她的腰带撕裂了。
这还是她今儿才新系的腰带。钱娇娘笑容僵在唇边,罪魁祸首竟还抬头对她咧嘴笑,还在邀功。
见他这样钱娇娘哪里还能生得了气,只能没好气捏他的脸,“败家爷们。”他都不知道撕了她多少套衣裙了。
“小气娘们。”醉鬼居然还会反驳。
“嘿!”钱娇娘挑了眉,醉侯爷见状忙改口,“大方娘们。”
“你可真是……”
红绢与喜鹊抬进来装满热水的脚盆,正好将话听个正着。她们不免失笑,只埋着头不叫主人看见。钱娇娘服侍着邢慕铮洗了脚,为他擦干净后又伺候着他躺下。丫头们又把脚盆抬出去,钱娇娘跟着也要走,被邢慕铮长臂一捞倒进床中,“睡觉。”
“我去洗手就来。”钱娇娘拉开他起身,才站直了又被拉回去,“不许走。”
红绢还在屏风外,闻言带着笑道:“夫人别起了,奴婢打了水来给您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