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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

    有个已经不冷的冷知识,说是中国人一见面就喜欢问别人有没有吃饭。
    给出的解释也千奇百怪,就像读书时候排除的选择题第一个选项永远是正确答案一样。
    一顿饭局中的时间线可以从说话人未出生前,一直到遐想里的未来世界。嘴里的主角永远是同饭桌上的人或是一个只活在口中的‘有个朋友,有个同事’。
    有些人能说新闻传言八卦黑料灵异现象,能从高中往事跳过自己还没有的儿子直接说到孙子。他们谈天说地,不管扯多远都能骂到自己老板的头上。
    而有些人,只能端着碗,涮着牛肉,然后在心里嘀咕一句:操,又老了。
    一顿饭可以产生几万个字,叁十多个话题,二十多片被涮过头的肉,十多个人被提及,会有七块土豆片被煮得筷子一夹就烂,每次都尝试但都吃剩下半份的新品。
    还会有一个许从周已经吃饱了靠在座椅上打嗝。
    段弋拿着湿巾慢条斯理的把沾到油的手指一一擦过,听见轻微的打嗝声音,给她续了杯奶茶,她靠在椅背上,腰板都懒得直起,开口说话,第一个字就被一个嗝憋回去了。
    闭着嘴巴只能看见她人有节奏的一抖一抖的。
    段弋:“不喝?”
    许从周摇头:“奶茶喝了更饱。”
    他倒是不客气的去收银台后倒了杯红茶给她,损失了顾宁的财产。
    佛手柑的红茶解腻,有个玄学就是一次性不间断的喝七口水就能止嗝,玄学不能保证成功率,她是那失败的一列。
    店铺后面有个停车场,那边是个院子。许从周揣着兜从后门出去,昨天的雪被老天爷续费了,这边不是市中心,附近也没有什么大型的商场,隔着小河望向对面,门可罗雀的街道没有节日气氛。
    雪慢慢的落在车上,她站在可以避雨的屋檐下,用脚铲着昨天的已经脏掉的积雪。
    段弋出来找她之前,她刚接到裴岷的电话。
    他和他下场行为艺术的公证人刚见过面,问了她回来的日期,正好在他表演时期。对于主题他不透露,电话原意不是说自己,而是聊许嘉茂。
    “有个直隶来的专家,我挂上号了,后天带许叔去。”
    “行。”许从周向他道谢:“到时候拿着发票去找我爸报销。”
    怕他不会去找许嘉茂,她又特意补了一句:“你爱找不找,反正我是没钱替他付给你的。”
    “不是才办了摄影展吗?怎么?一幅作品都没有卖出去?”裴岷在电话那头轻笑。
    “捐了。”
    两个字,说的像她当时捐款时候一样,没一丝拖沓。
    挂电话最后一句,是许从周说的:“我过年的时候回清海,到时候再说,挂了。”
    打电话手冷。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大概是她挂电话之前。他手里拿着根烟,是起身来找她时候,黑狗以为他只是去抽烟,所以递给他的,他像别花一样将烟别在耳朵后,倒是没有小老头的感觉。
    他听见了她打电话的内容,也不藏着掖着:“过年回去看你爸妈吗?”
    “看我爸。”许从周修整了他的问题。
    她的话给了段弋遐想的空间,比如母亲过世。
    大概是知道他会想歪,所以她补充:“我爸妈离婚了,离婚的时候我妈手里有我爸出轨的证明,那时候我还没成年,所以跟了我妈,后来我大学的时候我妈再婚了,嫁了一个洵川男人,我爸留在清海了。”
    她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不说话的时候眼里萦绕着愁绪,她不太愿意说这件事,说完之后的样子,让段弋没法继续深挖。她踮脚从他耳朵旁边拿下香烟。
    段弋有些意外:“会抽?”
    “有次自己开车,下一个自驾游旅馆挺远的,我就靠着抽烟熬了七十公里。”
    那是在美国犹他州,公路旁边景致太单调了。以前看电视剧里说的荒郊野外好歹还有杂草树木,但那里光秃秃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视线疲倦很快。车窗外的荒山让人窒息,到了旅馆的时候,她裤子上全是烟灰。
    也没有抽出烟瘾,因为第二天上路,她就给自己泡了一大杯咖啡。
    段弋给她找出打火机了,她又把烟还给他了。
    “又不抽了?”
    还是旅行之中的事情。她没事做的时候会有些小动作,比如不停按压按制中性笔的笔帽,或是摸着手指上的戒指。这次也是,她在转着指节处的装饰戒指:“有次在北直隶室外抽烟,被罚钱了。”
    段弋得出的重点倒不是‘吸烟害人’,而是:“出远门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能经历不少的事情。”
    许从周听罢,笑了笑,看来他是个语文阅读理解过不了班级平均分的人。
    “想到你也出远门读书的经历,所以产生了共鸣?”许从周打趣。
    段弋回想,只给了许从周一个带着笑意的叹气,他把许从周还给他的烟用唇抿着,点着火后,第一口没抽:“有一次我和有门课的小组成员在快餐店一起做作业,那天有个女生要先走,她得回家准备她和她男朋友的订婚宴。”
    许从周没接话,等他继续说。
    他吐了一小口烟圈,抬头看着雪落下来的方向:“她家比较传统,只有订婚了之后才能……”
    “才能?”
    段弋看向她,看着她脸上的好奇,笑意更浓了,拿着烟的手挠了挠眉心,他两只手拍了拍,掌声响了叁下:“为了性。”
    她面不改色,但臭了他一句:“和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女性聊这种事情,有些损形象。”
    段弋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好了后路,他手里的烟上的烟灰刚被抖掉,灰色的烟灰落在了面前的雪地上,颜色对比明显:“艺术家有自己的伦理观。”
    话耳熟。
    如果是英文,就更耳熟了。
    许从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海里出现了画面。
    房间很暗,两个男人坐在壁炉前,燃烧的木材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她知道这话出自哪里了,是部电影,她扁了扁嘴:“子弹横飞百老汇?”
    段弋说她答对了,两叁口把烟抽完了:“我送你回家。”
    夜里当许从周快入眠前,才想到他话里的不对。
    ——“艺术家有自己的伦理观。”
    他可以说‘艺术家有自己看待性的方式’或是别的说法,但他用了个现在让许从周回想起来觉得不贴切当时的词语。
    人与人的关系和处理这些关系的规则,即为伦理。
    要不要谈恋爱,成为男女朋友亦是一种处理人与人关系的事情,虽然不常被叫作伦理。
    她伸手从床头柜拿起手机,点开段弋的头像。手指停在对话框上,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
    段弋回家,不往客厅方向看他都知道自己老娘绝对又在捯饬自己的脸,
    事实也是如此。
    只是这回一边敷面膜一边在打电话。
    段弋听见自己母亲一直在奉承,临挂电话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老娘称呼电话那头的人为‘素芳’。
    那是红娘的名字。
    陈雅萍女士的行动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第二天吃早饭,他老娘就不怀好意的带他出门,一打开鞋柜,他的拖鞋不知所踪。
    他站在玄关处,全身都在抗拒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亲妈,你过分了。”
    姜还是老的辣。
    “我不强求你穿鞋,你随便,你光脚走出去也可以。”陈雅萍背上最贵的包,披上最亮的大衣率先走出门。
    这回的姑娘又是那种类型的,她爸爸是个美院的教授,她学摄影,妈妈是个全职太太。
    老娘凑到他耳边:“这个好,以后都不愁没人带孩子了。”
    结束后,陈雅萍看着自己儿子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来气,包厢里那对母女已经走了,段弋面前的水杯里,茶叶还没有完全落到杯底。
    红娘‘素芳’和他老娘是旧相识,送完那对母女离开后又折返了回来,把那对母女的意思转达给了陈雅萍:“她们也挺满意你们的,就是小弋这还没有工作,不太好。其余的她们都说好,要不让两个孩子再相处相处?”
    相亲让人不愉快,相亲的时候聊工作,就像是一个老便秘的人最后好不容易上完厕所,结果用能把墙上乳胶漆擦到一层的硬厕纸擦屁股。
    从头痛到尾。
    这比喻在回家的时候说给老娘听,被嫌弃了一番。
    段弋哼了一声:“屎啊尿啊怎么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还爱写在小说里呢。”
    老娘看他这态度自然要唠叨,尤其是这场相亲反映出来的问题就是自己儿子没有工作,聊相亲他不乐意,聊工作他还是不乐意:“那你想怎么样?”
    这话像期末考试的时候,教授把一整本书全画上重点记号,然后摊手,来一句:重点都给了,那你还想怎么样?
    现在再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对方还是个学摄影的姑娘,怎么听都像假话。
    看儿子扯谎似的说故事,陈雅萍立刻选择性失聪,偏自己老公没眼力见的这时候打来了电话,说晚饭不回家吃了。
    “大的大的,小的小的,没一个让我顺心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祖宗,都是我上辈子的仇家,一个两个这辈子都来折磨我。”陈雅萍吼完就挂了电话。
    看了眼自己开车的儿子,依旧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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