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来世

    紫黑色的气流席卷而起，比比东摇身一晃，紫光闪耀之中，半空中竟然出现了两个同样的身体。罗刹神装瞬间附体，恐怖的紫黑色神力扩散开来，遮住了朝阳的光芒，也令整片天空在这一瞬间都暗了下来。
    武魂帝国迎来了最后的决战，天斗、星罗更是破釜沉舟，准备全力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唐三手持海神三叉戟，背后巨大的海神双翼不停地拍打着，半空中的蓝光如同银河落九天一般飞泻而下，从背后融入到他体内。
    辛煜珏站在嘉陵关城墙上遥遥地望着比比东，这一刻，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见到成神归来的比比东，他不是不震惊，也不是不难过，但与这些情绪比起来，最让他痛苦的还是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距离越行越远、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喜欢她已经很长时间了，但辛煜珏没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哪怕当初知道她喜欢玉小刚，辛煜珏也是选择暗暗离去，不打扰就是他给她最好的回答。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榮枯沙漠停留那么多年，致使他出来后发现一切都脱离了记忆里的样子。
    比比东变了，斗罗大陆局势也变了，两个人虽然身处一个阵营，但就像是不相融的魂力，都明晃晃的存在着，却又泾渭分明。
    千仞雪就像是一记重锤，把他和比比东之间的界限砸成了一条深深的、永远也填不上的裂痕，让他彻底绝了和比比东在一起的可能。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千仞雪必须死，萧挽清一点错都没有，他是一个合格的族长，做了一个最正确不过的决定，哪怕这个后果让他再也没有勇气独自出现在比比东面前，但他也支持萧挽清的行为。
    轰然巨响中，比比东的罗刹魔镰与唐三的海神三叉戟已经碰撞在了一起，金色的火焰与那惨绿色的火焰同时爆发开来，在空中化为无数光点四散飞扬。
    双方脸色均明显一白，但比比东毫不退让，身体在空中向后飞的同时，手里紫黑色气流已经再次凝结成型。
    罗刹魔镰此时还没有回到比比东手中，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咬咬牙，她双手握拳同时朝着唐三挥去，一团巨大的紫黑色光球正好在半空之中追上唐三的身体，将他撞击的直奔嘉陵关飞去。
    将唐三轰飞的同时，比比东身体也是一阵晃动，哇的一声，她喷出一口紫黑色的鲜血。
    唐三的身体在空中倒飞，全身都闪烁着紫色的电光，恐怖的怨念正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念，逼迫的他只能全力以赴地硬顶，凭借自己要高于比比东的神念将那怨念和邪气一点点排出。
    就在这时，一道粉红色的身影突然凭空而出，来到了唐三身边。她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那身上还有大量罗刹神力的唐三。
    紧接着，一层强烈的红光骤然从小舞身上爆发开来，化为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将唐三和小舞的身体席卷在内。
    暗处的萧挽清目光淡淡，视线从红色漩涡移到了比比东身上。
    此时的战况其实已经非常清晰了。若是唐三没有继承修罗神位，或许打不过比比东；又或许能凭借他精明的战斗技巧以及灵敏的洞察力胜过比比东，但是有了修罗神位，有了杀戮之剑，比比东的邪恶之力就不值一提了。
    身边的瑟魇缓缓开口:“我之前和他交过手，修罗神力虽强，但我觉得唐三使用它没有海神之力得心应手，没能完全彻底发挥出修罗神力的真正力量。”
    “但是面对它完全克制的邪恶神力……足够了。”萧挽清说的模棱两可，但瑟魇清楚他的意思。
    两人静默的同时，都看到了那一道紫色身影从嘉陵关城墙一跃而下，来到了比比东身边。
    “啊——”
    唐三仰天怒吼，无与伦比的杀戮气息轰然爆炸，原本围绕着他和小舞剧烈旋转着的红色漩涡也在这一刻被炸的粉碎，化为一道道红色气流瞬间融入唐三体内。
    从四面八方向比比东涌来的怨念和邪恶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吐出一口鲜血。
    辛煜珏身上的沙漠之神神力涌动，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球，把比比东笼罩在中间，彻底杜绝了外面的杀戮神力，把她好好的护在了身后。
    辛煜珏站起身从容不迫地朝唐三走去，步子不快不慢、不急不缓，他没有释放武魂，也没有释放神力，坚定而有力量，似乎无所畏惧，什么也不害怕。
    他停在了距离唐三十米左右的位置，目光沉静如水:“如果武魂帝国认输，你会放过她吗？”
    “他没有说我们，而是说武魂帝国。”不知为何，唐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辛煜珏没有刻意收敛声音，空旷的战场上，以雪崩为首的一众核心人员以及靠的近的魂师、士兵都听到了他这句等同于战败的话。
    雪崩眼里飞快地闪过一道亮光，大师等人都愣了愣。
    自比比东参战的这一段时间来，武魂帝国神邸只出现过她和辛煜珏，原先的那个叫明瑟的红衣男子没有出现过，真正的明朔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只偶然几次看到了出现于明玺家族参战人员上空的玉玺。
    对了，自比比东回来后，明玺家族参战的人也不多了。今天……只有辛煜珏来了。
    唐啸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看辛煜珏，摸不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不要说他，只要知道明玺的人都奇怪武魂帝国那么多神邸，为什么只出来了两个？
    之前的灭武会议，他们最担心的莫过于武魂帝国的四位神邸，但是现在，他们竟然要主动投降？
    淡淡的不真实感萦绕心尖，久不退散。唐三向后看了看雪崩，又看了戴沐白，意思是让他们俩做决定。
    雪崩、戴沐白两人低低地说了一会话，最后统一意见:“我们想知道，你说的认输是指解散武魂帝国和武魂殿，还是单单承认这次大战的失败。”
    辛煜珏回头看比比东。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干净温柔，直白到小心翼翼，还是以前那个满腔热血与激情的少年模样，只是自己却完全变了。
    我变成现在这样……真的是因为千寻疾吗？
    比比东神情恍惚，想起千寻疾，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记起他了，那个卑鄙猥琐的伪君子，彻头彻尾的小人在自己记忆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尘，不仔细想根本想不起来。
    自她开启罗刹神考核后，她就想着，既然自己的生活这么苦难，那她就要拉着整个大陆一起堕落，她要做斗罗大陆上最邪恶的人，让更惨痛的事情来洗刷她以前经历的痛苦以及肮脏事。只是现在，她似乎……
    不确定她以前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了。
    她落到现在这种境地，除了辛煜珏，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哪怕是和自己相爱过的玉小刚，看着她的目光都很冷淡，隐隐还有些躲闪。
    她这一生，还真失败啊。
    冷笑一声后，她顶着迎面而来的杀意缓慢走到了辛煜珏身边，没有丝毫停顿，她越过辛煜珏，一字一句、森冷阴沉地说:“解散武魂帝国和武魂殿可以，承认失败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这次说话的是唐三。
    比比东望向昊天宗，视线直接越过唐啸唐昊，死死地盯着二长老，声如死水般冷彻心扉:“我要元天蘅——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灵魂散尽、永生永世再无转世的可能!”
    就算要死了，她也不会让昊天宗这群人好过。她倒要看看此情此景下，面对这么多人，这群自诩正义的人到底会如何选择。
    不管是天斗，还是星罗，所有人都望向了昊天宗二长老，心里奇怪与疑惑蹭蹭蹭的上涨，搞不清元天蘅是谁？又是怎么惹到比比东这尊煞神的。
    唐三没说话，他是知道元天蘅的，那个女人前几天刚来到这，是一位六十八级的魂帝，人很温柔，脾气很好，二长老说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但看比比东现在？似乎真的很不喜欢元天蘅。
    或者再准确一点，是非常厌恶痛恨元天蘅。
    唐三还没说话，二长老的火气就冒上来了。他父母死在丘那山脉，去世前让幸存下来的人给他带话，说是生下来了一个妹妹，把她留在了临近的城市。但当他得到信件去了那座城市后，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年仅两岁的孩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是大战前凭借他父母留给他妹妹的信物，才确定了元天蘅就是他妹妹。
    但是现在，比比东那个恶毒的女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挑拨离间、膈应人心!
    唐啸身为宗主，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平白无故杀自己宗门的人，即便他也不怎么在意元天蘅，但她毕竟是二长老的亲妹妹。
    思及此，他微微上前一步，不疾不徐地问道:“元天蘅是我们昊天宗的人，身为宗主，我应该有权利知道你想要她性命的原因吧。”
    “原因？”比比东|突然一笑:“想杀一条狗之前，你还会想着和她家人说说话？”
    唐啸脸色猛然一寒。
    唐三手里的杀戮之剑动了动，微微亮起了一道红光。
    他心神微动，剑身晃了晃，小舞凭空出现，双眼通红地看着比比东，一脸恨意。
    即便身处劣势，但比比东神色依然骄傲。她不屑地撇了眼小舞，漫不经心地说着:“怎么？你还想为母报仇？”
    “比比东，我化为人形后修炼的信念就是杀死你，摧毁武魂殿。但现在看来，我大仇也算报了。”小舞一想到比比东的第九魂环，心就像被刀子捅了一样，滴血的同时，疼得厉害。
    比比东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一只十万年魂兽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想想你没有唐三，会将我逼至这般境地？”
    “比比东。”唐三走到小舞身边，很认真也很庄重地说着:“小舞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和她夫妻同心、生死与共，不存在有没有我这一说。”
    比比东冷哼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恶意和挥斥不尽的恼恨:“我是输给了你，唐三，我承认我的实力没有你强。”
    听到比比东这么说，雪崩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只听比比东继续道:“但武魂帝国本不应该输，我只不过晚了一步而已，就一步。”
    说到这，她心里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
    若是当年萧挽清出生之时她早去那么一会儿，把他送到明玺家族，让他在武魂城成长，那他怎么可能不管武魂帝国兴衰亡败？
    还有那位高深莫测的红衣男子，依着他和萧挽清那么好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若真如此，天斗和星罗算个什么东西？
    晚一步，就功亏一篑，千般算计、万般谋划都落了空。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么些年经历的种种。不得不承认，她这一辈子，只有辛煜珏一直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关心，不近不远的陪伴，暗暗的呵护……
    她唯一的好朋友早早离世，自己爱过的男人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还有了深爱的人。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跟着千寻疾来武魂城，那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如果……
    比比东心里忽然出现了隐秘的刺痛感。
    如果她从一开始爱上的人就是辛煜珏，那该多好。
    只可惜，从辛煜珏喊秦雉九的那一声“秦姨”开始，比比东就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晚辈。
    纵使那时年少，她也不过双十年华，比那个少年大不了多少，但一贯的认知还是让她压下心头炽热而真挚的悸动，选择前往武魂城。
    许是明玺长老席那五位格外混账多情，所以明玺主脉似乎都很专一。
    萧挽清是，秦雉九是，明珞也是。
    想起萧挽清，比比东不免望向了七宝琉璃宗。
    到底还是他通透，没有自己那么多顾虑。
    这个上三宗里最让她摸不清心思的人，竟然真的让一个比他小这么多岁的少年拐走了。
    呵，活成这样，果然还是怨自己。
    想到这，她看了看战场四周。突然的举动引得天斗一众人包括唐三在内，他们都跟着比比东的视线左右移动。
    但比比东随意扫视一周后，就收回了目光，很平静地叫了一个名字。
    “明朔。”
    唐三精神力开始隐秘仔细地搜索四周，探寻起附近的可疑人员。但此时的萧挽清和瑟魇躲在了毁灭权杖的异空间里，加上精神屏蔽，绕是强大如唐三，也没发现什么诡异之处。
    比比东知道，今天的决战萧挽清是一定会来的。虽然她不清楚这人躲在了哪，但她就是知道，“明朔”是在这里的。
    她喊了这个名字后，停顿了一下就继续道:“说心里话，你杀了千仞雪……我很怨恨你，即便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
    “我恨你，也恨自己，恨我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不管怎么说，千仞雪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唯一女儿。
    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孩子，但当她来了嘉陵关、听到千仞雪的死讯时，她的难过和恍惚也是真的。
    她觉得千仞雪会变成现在这样，亲近千道流、讨厌自己，其实也是她的原因。无论如何，稚子何辜？但是所有的道理，她明白的都太晚了。
    她苦笑道:“就这样吧，追究起来太累了，这是一笔根本算不清的帐，说到底还是母亲太失职。”
    “我最后说一句，明朔。”比比东最后一次喊了萧挽清的名字:“元天蘅，必须死。”
    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关系，辛煜珏和唐三对上。再说现在，元天蘅在军营不假，但她自己……不想再继续和这些人磨嘴皮了。
    很累，很累。
    至于萧挽清和唐三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她可不在乎。
    元天蘅就交给他了。
    因为一个人，让明玺和昊天宗对上，这就是比比东最后的打算，也是她送给讨厌的昊天宗最后一份“大礼”。
    即便没能亲手了解元天蘅，但留下这模糊不清的一句话……足够了。
    力量猝然汇集，比比东的身体刹那间爆发出耀眼炙热的绿色光芒，唐三的瞳孔骤然一缩。
    正面交锋唐三并不畏惧比比东，但她若是选择自爆……
    唐三不认为自己能护住天斗所有人。
    就在他准备后退的一瞬间，那绿色光芒却突然停了下来。
    萧挽清看着战场中央的紫衣青年全身被纯金色光芒覆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慢慢释放出了自己的明玺。
    或许他早该想到，又或许他在来之前就有所预料，辛煜珏面对比比东，就如他面对宁风致，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都不忍心、也不可能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失去性命。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萧挽清心里还是很不好受，苦涩在心间蔓延，有力阻止却又不能阻止的这种体验真是糟透了。
    因为千仞雪，他和比比东之间虽有嫌隙，但却是光明正大的较量，即便仇恨也是直抒胸臆，摆在明面上。
    他知道比比东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赢就是让武魂帝国一统斗罗大陆；输……那便是身死魂散，让自己背负上一个武魂帝国开国女皇帝和亡国之君的反差名头。
    也许比比东早有准备，又或许她想不到唐三会这么厉害，但无论后果如何，萧挽清知道，这个骄傲的人绝不会希望得到自己的怜悯同情，也绝不会低下头颅、恳求他人的帮助。
    至始至终，萧挽清都在旁观，但最后等到的却是比比东像遗言一样的“心机”。
    但是没关系，元天蘅于他而言，就如暖春冰雪、岸上游鱼，必死无疑。不管她背后是谁，也不管她有着什么样的理由借口，她都必须死!
    “叮——”
    辛煜珏第十魂环光芒大盛，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比比东，眼神一如最初，从未变过。
    比比东不知为何，忽然就红了眼。
    辛煜珏以燃烧自己的神力为代价，停止了比比东的自爆，但也致使了神位的破碎。
    比比东因为过度透支神力，现在四肢疲软，虚弱无力。她可以离开，但她却留了下来，停在了辛煜珏旁边。
    唐三等人已经向后退了整整五里地，但依然能看清楚空中那一尊白金色的玉玺投射在辛煜珏和比比东身上的白光。
    萧挽清的全部神力都融合在了明玺之中，但他依然不能阻止辛煜珏自杀式的燃烧神力，也不能阻止比比东跟他一起，也选择燃烧神力。
    对比比东而言，她这一辈子已经活成了这个样子，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希望继续苟活下去，所以战败后，骄傲从容的赴死本就是她的选择。但是辛煜珏……
    他美好的人生才算是刚刚开始，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救她？
    她都为辛煜珏觉得不值。
    但是神邸燃烧神力就等同于自杀，绕是自认心肠够冷够硬的比比东都忍不住无声地哭了。
    辛煜珏从未见她哭过一次，他想抬手擦掉她的眼泪，但自己身体已经完全透明，很快就要散去。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终是无奈地笑了笑。
    明玺在头顶闪着轻盈的白光，但辛煜珏的身体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力量，他很想和萧挽清说句对不起，告诉他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很不尽职，相认没多长时间就自私地选择了死亡，但他找不到萧挽清，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临近死亡，比比东终是抬起头，看着辛煜珏浅浅一笑。
    这个笑容很干净、很纯真，也很美好。或许用纯真这个词来形容比比东不合适，但在辛煜珏这里，一切美好的词都应该用在她身上。
    萧挽清一滴心头血骤然出现在明玺之上，白金色魂环一闪，辛煜珏和比比东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后，毁灭权杖异空间里，瑟魇坐在萧挽清身后，给他输送魂力。
    良久，两人望着空旷寂寥的战场，都有些沉默。
    不盼今生，只求来世。
    这世既无缘，那下一世呢？
    萧挽清集明玺之力，倾一身神力，祝愿辛煜珏得偿所愿。
    也希望比比东，一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