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之谈
汪匿匿没有去往常检查的军区医院,而是去了一家私人医院,花了钱用假名建档就诊。她戴着帽子和墨镜,低着头等在诊室外边的休息区。私人医院服务好,小茶几上都是零嘴和茶水。长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环境静谧悠闲,汪匿匿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很快轮到她,有护士接她进去。
汪匿匿向医生简单说了自己生理和心理的不适,四十多岁的妇产科专家仔细聆听,时不时应着声。等汪匿匿说完,她才轻柔地开口:“照你之前的检查和目前的诉求来看,我是不建议你用药的。毕竟很多药物对胎儿都有害。”
汪匿匿点点头,“我知道。除了药物,还有别的办法能缓解焦虑吗?”
“你可以挂我们医院的心理科。”医生说完,视线转回电脑屏幕,动了动鼠标,“我看了一下,今天有辛医生坐诊,她临床经验丰富,也许可以帮到你。”
辛医生很年轻,看起来就叁十来岁。汪匿匿不是那种会用年龄判断成就的人,反而因为辛医生年轻,感到了一丝亲切。
心理诊室不像一般的诊室,它的就诊台更开放,而且用软沙发取代了硬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汪匿匿陷入柔软后,不觉卸下了心防。
辛医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她侧方,淡笑着启唇:“如果没有看到你的肚子,我很难相信你是一名孕妇。”
汪匿匿接过水,也回以一笑。
“这样的话,我就不让你做一些血生化、头颅CT之类的检查了,我们就来聊聊天?”
约莫两小时后,汪匿匿走了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年轻男人,似在偷偷打量她,汪匿匿扶住帽檐,小步快走。
……
“请进。”听见扣门声,辛敏望过去,抬高声音说道。
看见来人,辛敏小幅度皱了皱眉。她还以为是上一位患者折回,没想到是鲁药代。
鲁塔关好门,未语人先笑,叁两步坐去沙发。
辛敏有些不满,双手交握,语气十分严肃:“鲁代,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直接来医院找我。现在上头查的严,被发现我要担责的!”
鲁塔吊儿郎当的,但神情微凛,他也不好过。去年下半年国卫部换了一把手,连带着底下大动作,今年年初明令禁止医药代表进出医院。导致他家的制药公司资金链紧张,不得不把目标对准私人医院。
而近两年抑郁症等精神疾病就像现代人的“心灵感冒”一般,如雨后春笋般冒头。鲁塔当然想分得一瓢羹,因此计划先攻克医院的心理科、精神科等,并且把药价定得颇高。至于这是不是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已不再他的道德标准内。
鲁塔不再嬉皮笑脸,收敛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开始游说。辛敏思索后点了点头同意了,两人约在下班后再开展进一步的商谈。
“你下回别再来医院了!”辛敏提醒。
“得嘞!”鲁塔揣着公文包刚要起身,半抬的臀部又坐了回去,眉宇间精光闪过,他问:“前面出去的那病人是谁啊?”
*
这日午后,无风压枝,湿础蝉烈。
汪匿匿艰难地给自己涂着防晒霜,问烃想帮忙,汪匿匿拒绝了,有些不耐,“你不去公司吗?”
她前段时间就请了产假,问烃不放心,常常把工作带到家中。刚开始汪匿匿还挺开心,之后就是厌烦,觉得问烃每时每刻都盯着她一举一动,让她窒息。问烃察觉,也就没继续在家办公。
问烃闻言沉默了会儿,眼里似有疲惫,他轻声说:“又要去那吗?我陪你去好不好。”
汪匿匿不吭。
问烃退而求次,“让你姐姐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问烃提到汪写意,汪匿匿情绪很激动。她一把甩下防晒霜,噌得站起来。幅度太大,她一阵头晕,扶着沙发背缓了好一会儿。
问烃慌忙过来扶她,被汪匿匿躲开了。
问烃只能目送她离开。等引擎声响起后,才拨了电话让人跟着。
汪匿匿从那天回来后,经常去辛医生那。从刚开始一周叁次,到后来每天都要去,不去坐一坐,汪匿匿浑身不舒服。
在那里,汪匿匿好像找到了呼吸的地方,她变得悠游自在,感受到了儿时穿梭在弄堂里的快活。她不再紧绷、焦虑、敏感和痛苦,有时候都不用跟辛医生说话,光是坐在诊室,她就感到快乐。
她好像上瘾了。她情不自禁把这一切归错于问烃——是他让他怀孕,而正是怀孕才让她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更可怕的是,某些时刻,她看到问烃,甚至有了反胃的情绪。回过神来的汪匿匿会责怪自己,但她根本控制不了,那些情绪如同扎根在胎盘的枝丫,随着婴儿的生长也不断地抽条。
她曾搜索过无数资料,但无论是书籍还是网络,都表示孕妈妈有这种情绪和状态是正常的。给出的建议左右概括起来不过是1、要树立自信;2、思想放松,要知道,任何喜悦的收获都来之不易;3、对家庭生活方面的琐事,也要胸襟开阔,不要计较家人的态度,避免生闷气和发怒。
简直称得上“无稽之谈”。
辛医生跟她说,只能尽量疏导情绪。且在汪匿匿敞开心扉提到一些旧事后,指出她心结所在:她妈妈、姐姐等人的经历和她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对“婚姻”有了不信任感和对“生育”有所恐惧。
汪匿匿不置可否,她想,在生产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与问烃的接触和不断安慰自己生完孩子就正常了。
*
汪匿匿如约而至,打开诊室的门,熟悉的香甜味扑面而来。汪匿匿松下脊背,托着腰去沙发上坐下。
辛敏在外边打完电话才进来,笑着夸她气色好,一如既往的开场白。尽管汪匿匿知道自己气色很差,只能靠精致妆容遮掩,但她还是会因为辛医生的夸赞感到身心舒畅。
“严童,今天我们看个电影?”辛敏征求她的意见。严童是汪匿匿编造的假名。
汪匿匿摇了摇头,“我想在这睡会儿。”
辛敏没有多问,给她拿了一块薄绒毯。汪匿匿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噙着笑意闭上眼睛,梦里大团大团的白云抚摸着她,她身轻如燕,与它们玩耍。
从医院出来,天还亮晃晃的。有些年轻的小伙儿,早早穿上了短袖裤衩。汪匿匿驱着车在街边游荡,她不想这么早就回家。
刚打算去甜品店坐一会儿,就接到了汪写意的电话。汪匿匿接听,“姐姐。”
“小匿,晚上有约吗?陪我去参加同学婚礼?”汪写意问。
汪匿匿毫不犹豫答应了。
“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
汪匿匿降下车速,往外扫了一眼,“在中央大厦这边。”
“好,你先找地方坐,然后发个具体定位给我。”
半晌,汪写意来了,汪匿匿正坐在肯德基的游乐区边看几个小孩玩乐。
两人碰面后往外走。汪写意调侃她,“看小孩看那么出神,是不是迫不及待想生了?”
汪匿匿没有解释,轻轻摇了摇头。
汪写意以为她累了,“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累,走吧。”
两人上了车,汪写意让她坐后面,记得系好安全带。汪匿匿一一照做。车子行驶地很慢,两人各存心事,车内一时寂静无声。
突然,汪写意开口:“我要和陈磬离婚了,Leon的抚养权归他。”
汪匿匿猛得抬头,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