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他太莽撞了。”乔景连连摇头,颇是无语。陆可明幼稚地想要保他父亲平安,却全没想过这般鲁莽行事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所谓“证据”本就是裴舜钦用来搪塞他的由头,有没有尚且两说,就算是有,陆渊的指使和密令必定此处县令的护身符,绝对会严加看管,怎么可能给他轻易偷到?
裴舜钦越想越气。
“他这般打草惊蛇,岑寂他们要是扑了个空,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人赃并获的机会了!”
陆可明现在还不回,想来已经是惊了风声被县令的人扣下了,他要是慌乱之下将一切和盘托出,那岑寂和宋衍的星夜求援全没了意义。
“你还是先想想他能不能保下一条命吧。”乔景不甚认同裴舜钦的想法,她眉眼冷峻地说着,手心沁出了层薄薄的冷汗。
裴舜钦一愣,待悟过她话里的意思,背后的汗毛立马炸了。
“你的意思是……?”他惊愕地睁大眼睛,硬生生地一抿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低声道:“他应该没那么傻吧?!”
乔景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我当然希望他没那么傻,可就他那个性子,我真的怕。”
她不怕陆可明被吓怂了搅黄这次的计划,她就怕他硬顶着与这儿的人的硬碰硬。
太平镇县令一个区区七品官,多半是没胆子勾结外敌的,他敢将兵武卖给南延,想来是受了更上一层的威逼利诱。
这儿的人得罪不起陆侯之子,他们在得知陆可明的身份后,肯定会对他许以重利以求自保。但如果陆可明不吃他们这一套,硬是要梗着脖子捅破这儿的污糟,反而有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她就担心陆可明不识时务,不懂蛰伏保命之理。
而且……
乔景的眸光又转幽暗。
而且陆可明是陆渊的独子,他要是死了,陆渊说不定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现下大齐内忧外患齐发,实在是禁不起折腾。
她蹙紧眉头看向裴舜钦,一字一句道:“这儿的事儿可以暂且不论,陆可明绝对不能死。”
“你是对的,陆可明不能出事。”裴舜钦表示同意。
如何才能救出陆可明呢?乔景脑子里闪过了几个办法,最后都觉得不现实。
事情太复杂,她不好暴露身份将乔家也牵连其中,岑寂已经前去求援,她去搬救兵不说没什么意义,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她无计可施地缓步走到窗边,扭过头问裴舜钦。
裴舜钦不回答她,撑着眉头坐在桌边安静想了半晌,一下站起了身。
“我要去报官。”他肯定地说。
报官?乔景懵了。
他去报官做什么?这儿的县令一手遮天,难道他还想将此事与他对簿公堂不成?
裴舜钦眸光明灭,“陆可明估计现在还没事,可再拖下去说不定就要凶多吉少。我去报官,至少得让县令晓得陆可明不仅是陆侯的公子,还是青崖书院的学生。”
乔景眼睛一亮,“你是想利用山长在这儿的名声,让县令忌惮几分此地百姓的悠悠之口?”
“不错。”裴舜钦屈指轻扣桌面,神情从容,“虽说报官估计也要不回人,但如果能够敲打到县令要他莫做出糊涂事,便已是足够了。”
裴舜钦所言不差,可是乔景另想到桩事,马上否决了他这个提议。
“按着这儿的蛮横作风,你去报官估计也得搭进去同陆可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法子太冒险,我不同意。”
裴舜钦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但我能见到他也算是件好事,他不懂屈伸,能看着他我也放心些。”他说着沉默了一瞬,“毕竟他会这样,是因为我糊弄他在先。”
乔景听着裴舜钦这理由低头不做声了。
良久,她小声说了句:“我不放心。”
裴舜钦自然晓得乔景在怕什么,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放心。”他扬唇一笑,走到了乔景身旁,“明天,只要拖到明天岑寂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我和陆可明要做的不过就是等。”
事情哪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这一夜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数。
乔景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裴舜钦的安慰,心里却仍是沉重得像压上块大石。
裴舜钦见她仍是愁眉不展,手抚上她脸颊,语气轻松地调侃道:“难不成你想看我见死不救?”
乔景当然不是这意思。
她微恼地望向裴舜钦,略带着点儿委屈抗议道:“我不会拦你。”
裴舜钦不想她认真了,心骤然变得柔软。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乔景柔嫩的脸颊,歉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拦我。”
乔景此时没心情同裴舜钦说这些话,她拿下裴舜钦贴在她脸上的手,她偏过身子压抑着担忧的心情想叮嘱他许多,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轻而又轻的话。
“总之你万事小心。”
“嗯。”裴舜钦老实答应一声,抓着乔景肩膀把她转到了自己这一边。
他郑重说道:“等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就不要再在一起了。”
乔景心一跳,遽然抬头看向了裴舜钦。
“你也有事要做。”裴舜钦看着她柔声道:“岑寂从劳杨坡赶过来太晚了,扶亭驿是必经之道,你得帮我们从那儿将他拦下。”
乔景心思剔透,一眼就看破了裴舜钦这个安排背后的用意。
他要她帮忙传信是假,想送她出城保她平安是真。
不过裴舜钦要是被抓去同陆可明一起,县令肯定也不会放过一直与他们在一起的她。提前送她出城,确实是个稳妥的法子。
“好。”她干脆答应,忍住了眼中涌起的泪意。
乔景识得大局,裴舜钦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陆可明在县令府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两人商量好后便出了客栈往镇外走。
走到离城门数百米,两人见今日破天荒的有兵卒守在门口盘查,默契对视一眼,闪身走进了条僻静的小路。
裴舜钦的面色又严肃了三分,“以往都不见这阵势,想必是县令慌了神,怕陆可明有同谋出城去通风报信。”
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乔景拿着青崖书院的院令能不能出城。
乔景亦是如此想。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乔景心起一念,便说:“我换身衣裳出城,就说家里有姑戚要来做客,内宅嘱我去接。我一个姑娘他们不会仔细查的,等我晚间到了扶亭驿,再将衣裳换回来就是。”
乔景这办法算是一脱身良计,不过此时已是下午,等她一切收拾妥当可以出城时估计就靠着傍晚去了。
裴舜钦既担心她赶夜路,又担心时间晚了衙门落了锁。
“别想了,就这么定了。”乔景不给他时间迟疑,果断下了决定。
“你现在就去衙门,不必再管我。女儿身就是我最大的保护,不会有人想到我一个年轻姑娘会和这事儿有牵扯,你只管放心。”
这时候倒轮到她叫自己放心了,裴舜钦无可奈何地笑了。
“既然不赶时间,你便去找姜姑娘帮个忙,让许立诚送你去扶亭驿。你一个弱女子,长得又出挑,我不放心你一人在驿站过夜。”
裴舜钦提到姜舒兰,乔景方想到此一可用之助,她赶紧点了点头,心下不由有几分佩服裴舜钦的冷静缜密。
她朝他莞尔一笑,“你去衙门吧,别耽搁了。”
“好,我去了。”裴舜钦答应了却不急走,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遍乔景,趁着无人注意用力地抱紧她,飞快地在她额上印上了一个吻。
“明天再见。”他轻声告别。
☆、第六十九章
齐朝律定,凡讼者入衙后应自审轻重缓急将自己的案子报于缓门或急门。
缓门处理的多是邻里琐事,诉者需要写好讼书将之交给衙门的书吏,再等召前往堂下各陈原由,由县丞评判曲直。
上报急门的大多是急事重事,所以齐朝的县衙大多缓门常开,而急门常闭。
急门门前设有惊堂鼓,报案者想要急请官吏须擂鼓示意,若是以琐屑之事惊动官府,那么报案者就要承背杖十五。
十五杖足以将一壮年男子打得一月下不了床,所以百姓一般不到走投无路,不会去请急门。
裴舜钦与乔景分开后,直接去了县衙。
太平镇的县衙与齐朝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一样是缓门门口排着一列等待报案的平民百姓,而急门大门紧闭。
裴舜钦径直走到急门门口,拿起鼓槌重重一捶惊堂鼓,瞬时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这公子家出什么事儿了?看他穿得挺富贵的。”
“我瞧着他也不着急啊?”
“这小郎君长得可真俊俏,就是面生得很,好像不是镇上的人。”
裴舜钦就是要将事情闹大,他听着众人的议论默默一笑,越发用力地捶起了鼓。
朝廷有令,惊堂鼓响,官兵在一盏茶内就得迅速反应,裴舜钦敲鼓敲了不到十下,急门就被人从里拉了开。
十来个衙役从急门鱼贯出来排成两列围住裴舜钦,一身着靛青官服,头戴方帽的男子压在阵后冷淡打量眼裴舜钦,按着规矩问道:“来者何人,所求何事。”
裴舜钦从小在官衙长大,对县衙中何人应做何等打扮是门儿清,他见出来问话的是县衙主簿,便语气清淡地回答道:“有人走失,在下前来报官。”
有人走失算不得急事,裴舜钦这样多半要挨打,围观的有人听着笑了出来,有人颇是雀跃地伸长了脖子打算瞧热闹。
主簿刻薄地一扬唇角,“走失应去缓门向文书说明原由后由悬吏差人寻访,你无故劳师动众,按律得受杖刑。”
主簿话音刚落,即便有两个衙役一步威武上前要押着裴舜钦前去受刑,裴舜钦从容抬手一阻,不紧不慢道:“阁下要不要先听听走失的是什么人?”
裴舜钦气宇轩昂,举止间自有股贵气,主簿暗思片刻,不动声色道:“公子请讲。”
“走失的不是别人,正是抚远侯陆渊陆侯爷的独子。”
四下一片哗然,裴舜钦挑眉望向主簿,语气里多了几分揶揄,“不知陆小侯爷这身份够不够进这个门?”
主簿仍旧是那副冷漠倨傲的表情,裴舜钦却注意到了他眉心轻轻跳了跳。
主簿因为职责是整理文字规章,所以需要日夜跟在县令。朝夕相对,主簿知晓的事情一多,往往就成了县令的心腹。
这主簿虽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但到底是小地方出身没遇过大事,裴舜钦这么云淡风轻地一挑,他就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