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话虽如此,却加快了动作,力道亦轻柔了几分。擦洗干净后,细细看过去,那伤口处其实已不流血了,只是最初流得太凶太急,所有的血都沾在丝帕上磨蹭着,才显得那般恐怖。
谢延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拿起一旁的药瓶拧开,将里头的药粉一点点洒上去。
金疮药洒在肉上,有剧烈的刺痛感。
顾绫疼得脸色惨白,眼泪又掉了下来,越掉越大颗,委屈又可怜。
她只知道,自己流了好多的血,此刻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感觉手和脚都不是她的了,除了痛,什么感觉都没有,虚弱的像是随时要昏过去。
谢素微也哭了,小声问他:“大哥,阿绫会死吗?”
谢延手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谢素微一眼,那一眼,充满各种难言的情绪。
又转头看着顾绫的伤口,平静地又洒了一遍药粉,“你若不哭,她就不会死。”
第35章 心乱
他侧目看谢素微一眼, 那双皎洁如月的眸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嫌弃。
谢素微乖觉闭嘴,低着头不敢说话。
谢延收回目光, 低头继续为她处理伤口。洒完药粉, 谢延从一旁拿起一张洁白的绸布,轻轻替她裹在伤口上。
他动作轻柔, 似乎在刻意不弄疼她。
顾绫垂眸,目光慢慢下移, 落在他身上。
谢延低着头, 认认真真往她手上缠着绢布。如鸦翅般浓黑纤长的睫毛垂落,遮住双眼, 少了几分锐利,显得温柔又俊美。
他许是准备睡了, 此刻只穿了一身月白色中衣,乌墨长发垂在用一根同色发带绑着, 在脑后散开,如此简单的装束, 美得如同仙子。
此刻他单膝跪在地上为她处理伤口,几缕头发垂落到前面, 发梢处沾了血污。
顾绫伸出未受伤的手, 指了指他的头发,小声道:“你的头发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彷佛玷污了人间的仙子。
谢延连眼神都没动,手上用力,在顾绫手上系了一个结,站起身道:“好了。”
顾绫动了动手腕,还是有些刺痛, 可却没有血再溢出了。她终于安了心,仰头道:“多谢大哥哥。”
乖乖巧巧的,柔软又温柔,丝毫没有平日的张扬明媚。就好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猫,忽然收起猫爪上锋利的指甲,伸出粉嫩的肉垫,放在你掌心里。
温柔又无害,软绵绵的叫人心蓦地软下来。
谢延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只问了句:“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顾绫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浑身都在发软,便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走不动,没有力气。”
谢延慢慢蹙起眉头。
谢素微蹲在地上,低着头,声音小得听不见,“大哥这里五间正房,就留我们住下吧,我和阿绫可以住一间屋子,一点都不占地方。”
“大哥,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绝不会多待。”
顾绫扶着椅子,格外没有底气,头越来越低。
她知道有些为难谢延了,谢延与她只是没有血缘亲情的表兄妹,若叫她住在此处,着实有几分尴尬。
谢延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了句:“谁伤的你?”
若是有人故意伤她,那无论如何,都要把她送回护卫森严的长鸿园,绝不能留在没有护卫的小院里。
顾绫看了眼谢素微,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张口,说出这样尴尬的事情。
谢素微头更低了,嗫嚅道:“是我拉着阿绫去捉萤火虫,结果害她被芦苇割伤了,我们见这里离得近,就过来求救。”
“这里离长鸿园太远了,要走半个时辰,阿绫这么虚弱,肯定走不动。”谢素微仰起头,哀求他:“大哥心地善良,一定会答应我们吧。”
谢延默了默。
方才他为顾绫处理伤口,见那伤口狭长尖锐,只当是利器所伤,万万没料到,居然是苇叶。
芦苇叶片边缘的确锋利如刀,只是在里面行走,都极容易划伤肌肤。但像顾绫伤的这样深,想必也是用了大力气。
沉默片刻,看着顾绫苍白无力的脸,谢延终究没将人赶走。
只指着西面:“西边亦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你们可以住在那里。”
顾绫脸上漾起一抹虚弱的笑,“多谢大哥哥。”
谢素微欢呼一声:“大哥最好了。”
谢延没说话,只转过头,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端着盆子推门出去,再没理人。
他仍是这样冷淡漠然的模样,从始至终都冷硬极了,连一句软话都没说过。方才低头处理伤口时的温,好像是个遥远的梦。
片刻后,谢延回来,见两人还站在,蹙眉道:“还有事吗?”
两人连连摇头,顾绫撑着谢素微的肩膀,两人匆匆往西套间去。
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顾绫忽然回头,咬着下唇,认认真真道:“多谢大哥哥,救我一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日大哥哥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脱。”
谢延抿唇移开目光,淡淡道:“不必。”
他大步走过来,“啪”一声关上门,将两人隔绝在外,重又坐在书桌前,捡起方才的书册,想翻开,却忽然顿住。
他已忘了,方才看到第几页。
只要拿起这本书,他就会想起,方才谢素微说“阿绫伤得很严重”时,心脏险些跳出来的滋味。脑海中全是她血肉模糊的手,惨白的脸,再也记不起其他。
顾绫!顾绫!
当真是磨人的刀,一刀一刀,看似驽钝。
实则再坚硬的石头,都能破开。
谢延合上书,放回书架上,拿起角落里的《孟子》,随手翻开,盯着那些熟悉的内容,心情缓缓平复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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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绫与谢素微在此住了一夜,此事瞒不住任何人。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顾绫一睁开眼,便对上顾皇后担忧的双眸。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哑声喊:“姑姑……”
她昨日血流成河,虚弱得坐不住,便靠在床头上,“姑姑,你怎么来了?”
顾皇后看着她包裹严实的手,“阿延叫我来的。”
今日一早,谢延便去长春园求见她,细细说了昨日的事情,请她亲自来接顾绫,以免被不知情的人说了闲话。谢延思虑周全,处处仔细,再对比谢素微与顾绫,顾皇后简直一阵头疼。
顾皇后叹了口气,心疼地摸摸顾绫的脑袋,“疼不疼?”
顾绫娇声道:“疼,好疼。”
“活该你疼!”顾皇后骤然翻脸,“多大的人了,还跟素微一起胡闹,那芦苇丛里不知有什么蛇蚁昆虫,你们也敢乱闯!”
“幸而如今只是伤了手,若昨日割伤的是脖子,你现在叫姑姑怎么办?”
顾绫低下头,小声道:“姑姑别生气,我知错了。”
顾皇后到底不舍得真生她的气,责骂几句之后,又心软了,“罢了,我叫让人给你炖了补气血的药膳,你吃完回自己院子里好好休养,近日不许再出门。”
顾绫乖乖点头,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顾皇后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蹭在她身边撒娇:“姑姑别生我的气,阿绫知道错了,阿绫以后绝不敢了。”
“你啊……”顾皇后点点她的额头,“素微你与我说了,你们是为了给我抓萤火虫,一片孝心,姑姑岂会生气。”
顾绫轻轻弯起眼睛:“是阿绫考虑不周,以后绝不以身犯险。若是、若是再犯,就罚我替谢素微抄一个月的书。”
顾皇后“扑哧”一声,笑了,点着她的脑袋,好笑道:“促狭的丫头!”
“姑姑终于笑了。”顾绫仰头道,“我感觉很好,没有大碍,姑姑别为我担心,也不要因为我责罚谢素微,她是一片好心。”
“你说晚了。”顾皇后收敛笑容,淡淡道,“本宫已经罚了她抄书,你养伤这些日子,她也出不来了。”
顾绫咋舌:“萧先生上次罚的,她还没抄完……”
又来,谢素微怕是要疯了。
顾绫想求情。
顾皇后言简意赅,“你若不是伤了手,本该和她一起受罚的,若是看不过去,留着等痊愈之后,你们一起抄,倒也可行。”
“没、我没看不过去。”顾绫连忙拒绝,“我觉得很好,是该让她长长记性。”
顾皇后摇摇头:“你也不要庆幸,虽伤了手,但如此莽撞,实在该罚。你回去之后,长鸿园藏书阁里的书籍,分门别类整理清楚。”
“我只有一只手,不方便吧……”
“无妨。”顾皇后道,“你坐着吩咐就好,那些体力活,可以让你的侍女做。”
顾绫垮下一张小脸,不得已接受责罚。
姑姑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人可以质疑。以前如此,现在同样如此。
说话间,侍女端来药膳,顾绫接到手中,一口一口喝着,忽然问道:“姑姑,皇子们都住在博望园,为何大哥哥一个人住在这里?这儿如此偏僻,多不安全啊!”
顾皇后便叹了口气。
“是陛下的意思。”她脸色带着三分厌恶,“博望园紧挨着蓬莱园,陛下认为阿延住在那里会让他不高兴,非要将人挪到这边。”
然而谢延性情冷僻,寻常不爱出门,就算真住了博望园,又能见着他几次,又能碍着他的眼了?
真是不知所谓。
顾皇后厌极了他,却不得不哄着顺着,每每提起总是十分不悦。
顾绫将手中的小碗放下,低头想了想:“陛下不愿让大哥哥住博望园,升元宫五个园子都住了,但那不是还有个宜燕园空着吗?与蓬莱园一东一西,却与姑姑住的长春园不远,我觉得挺好的。”
“姑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顾绫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柔柔道,“他刚救了我,姑姑对他再看重,都是应该的。”
六园当中,蓬莱园,博望园,万春园,都居于行宫西侧。长春园位于中轴线上,东侧则是宜燕园和长鸿园。
顾皇后如今有意栽培谢延,令他住进宜燕园,来往走动都十分便宜。
最要紧的是,谢延刚刚救了顾绫的命,顾绫又是顾皇后的命根子。顾皇后此刻给他优待,不会叫旁人生出乱七八糟的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