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涂得比另外池小秋同那只猫加起来都要惨烈。钟应忱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也不恼,嘴角一翘,就在池小秋放下防备的时候,陡然挨上来把自己脸上还没干的墨蹭到她脸颊上。
为了防她再使力气推回去,钟应忱使了另外一招,两手呵痒,池小秋只要一笑,就没了反抗之力。
“啊呦,你…哈哈哈哈…你起来,重死了!”池小秋笑得喘不过气来,软软推他也推不开。
钟应忱又咯吱了两下,瞥她时带着少见的狡黠:“唤我一声,就放你一马。”
池小秋眨着眼睛:“钟哥儿?钟公子?”
“你这是哄小子呢!”钟应忱十分不满意。
池小秋歪头看他,眸子里头漾着笑,偏咬唇不说话。
钟应忱一下子笑了,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便要松开手:“这便算回本了,两清!”
他话音还没落,便见池小秋轻轻巧巧在他唇上一啄,忙翻身到一边,捂着嘴偷笑,害羞里头还有些得意。
“我可是连利息都收了!”
本来写的好好的菜单,这么一闹腾,洒了一片片的墨,两人对看一阵,都仰头大笑。
“得嘞,我这就打了水,给姑娘洗脸。”
钟应忱出去端水,池小秋将桌上都擦了,东西归到原地,不过花了片刻就将屋里收拾停当。
钟应忱拧了一把热巾子,先帮池小秋擦干净了脸,自己就着水洗了半天,才把脸上的墨都唤作手里头一盆乌漆墨黑的水。
“可惜,应你的桂花宴摆不出了。”
池小秋又看了一回单子,话语中颇有些遗憾:“乡试原本不是在明年吗,怎么又挪了日子?””。
“何况这一次的乡试原是宫中加的恩科,时间本就选的仓促。这次,怕是上头那位的主意。”钟应忱安慰她:“ 这宴办不办也没什么要紧。”
“谁说不要紧,”池小秋睁大眼睛,反驳道:“你花了多少工夫,你放心,这宴我定给你办好!”
这时节木樨花早就变成了铺子后头池小秋一层层堆叠腌出来的桂花蜜。虽说是瞧上去晶晶亮连着糖丝,明灿灿淌着流金样的甜香,可也只能做个八宝饭上头的点缀,或是浮元子里头的馅料,再或是马蹄糕里头裹上几勺,要单做了菜来吃,能粘掉几颗牙下来。
钟应忱看她这样的认真劲,心里头甜滋滋的。他想了想,将她散下来的头发捋在耳后,问她:“你当真想要办一场大宴?”
“当然!”池小秋看着他,强调一遍:“专给你办的!”
“若有一场大宴,要你亮出全身的本事,给几百人来看,”钟应忱目光炯炯,看着她:“你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
池小秋的回应落在钟应忱心坎上,如他意想之中的斩钉截铁。
“好!”钟应忱笑了:“我帮你。”
他习惯性地揉了揉池小秋的头发,又给她捋顺:“今天我便要搬回去啦。”
池小秋一怔。
“现在盯着我的人太多,我若再住下去,不上两天,柳安镇的人便都知晓了。”钟应忱不舍地长叹口气:“到时候于你闺誉有碍。”
池小秋本想说自己不在乎什么“闺誉”——反正她也没有,但钟应忱这般说,必是已经想好的。
池小秋沉默一会儿,不再说话,乖乖点了头,只是神色有些黯然。
“我已将咱们隔壁那家店也租了下来,到时候两边打通,还能单辟出一个小院子。”
到时候,便是整日在铺子里,也没人能瞧得着。
“隔壁?”池小秋有些惊诧:“你哪来这么多钱?”
隔壁那家铺子租下来,可比现今的池家食铺贵上一半的价钱。
“总是能凑出来,咱们店里如今人越来越多,后院太逼仄,便想办个宴席也难。”
钟应忱这话说的有些心虚,毕竟这回有一半的钱,是高溪午借的。
高溪午这性情,只让借钱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他放下一包银子时追着问:“ 你同小秋什么时候成亲?咱们可说好了,不管成不成亲,我既出了这钱,眼下说定的便宜可不能少了!”
“那是自然。”
“你们俩这好事——总该近了吧?”
钟应忱却不答言,等他再追问一遍,便也只勉强道出一句:“到时再说。”
高溪午眉毛攒到了一处:“不对吧,去年这时候,小秋还没点头,你可就恨不得直接送了礼迎她过门了!”
他打量钟应忱一番,忽然警惕心起:“你莫不是中了个解元,便瞧不上小秋了罢?”
高溪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一时怒气勃发,手指头直戳到他鼻尖:“你要当真这般,我这拳头可不是认人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钟应忱瞬间冷了脸色。
他一生气,高溪午便立刻松了口气:“我便说,你可不能对不住小秋妹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人能求得到这个福分!”
钟应忱却回之以沉默。
高溪午见他不似平常,便小心戳了戳他:“你…别是碰见什么别的事了?”
他见钟应忱仍不说话,便道:“咱们虽说算是一拆就散的兄弟,好歹也有香火情,你若真有什么事,便同我说。”
钟应忱沉沉看他一眼,摇头道:“无事。”
只是,这条路走得太快太顺,离他预定的地点越来越近,近得有些猝不及防。
这是母亲在河中长眠的第四年,他有了别的牵挂。
第135章 羊肉锅子
本来么, 都已经到缩着手出门的时候了,走水路的人便少许多,寻常的乌篷顶前后灌风, 纵然有帘子掩上一掩, 因中桥这边渡头太多, 时不时停下进人出人,呼出的热乎气不经折腾, 一会就没了。
人少也有好处,巷外穿过安丰桥桥洞的那条河都清澈了不少, 且清净, 更方便了两个人隔着河聊天。
虽说听不见多大声响,可也有人聊天偏也不用声响。钟应忱租这房子时,便为着临河的窗户够大够亮, 不管池小秋是在屋里猫着思忖菜谱, 还是往厨下研究试菜,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楚。
池小秋连手都不需抬, 他便已知道中午该去店里吃什么菜, 他嘴角一弯,池小秋便知他有时间没时间。真要有需要说话的时候, 就拢着手小声道出一句,只看嘴唇怎么动,是什么神情模样,就能把对方说的是什么猜的大差不离。
这么暗悄悄又近乎到光明正大的心思, 倒更有些意思。时候久了,池小秋连择菜下油都要不由自主往窗外瞥上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她心便定了。
可惜这清净日子没能过上几天。
这平静时光是让一只寻常的叶子船打破的。
它从东北处缓缓行来的时候, 和原先所见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并没什么两样。一头一尾站着老少两人,划着桨慢慢把叶子船往前推。
但走到他们宅子跟前的时候,却更慢了,慢得几乎走不动,要停在这儿了。
船舱里头传来低低的惊讶欢呼声,有女子小儿絮絮的说话声,高高低低嘈杂不清,但情绪倒是出奇的一致。
池小秋能注意到这么仔细,全因为随便又往对面一看时,却见钟应忱敛了笑,往后退了一步,多了两分薄怒。
怎么了呢?
池小秋带着疑色偏头望他,钟应忱却直接关了半扇窗子。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池小秋心中一凛,低头一看,锅里的鸡蛋,呈现着黑中带黄、焦中带香的状态,欢快地散发着被炒过了时候的焦糊味。
再抬起头来,窗子重又大开了,钟应忱仍旧好好坐在罗汉床边,画一笔看她一眼,目光一触,他便露出乖巧的笑来。
可惜池小秋与他相识日久,还是能看出其中还未能掩藏殆尽的不自在。
这其中,好像有诈啊。
池小秋心里头嘀咕,随手拿起旁边刚洗好的菜,往锅里一倒,接着便听见薛一舌的声音:“这是我才洗好的鱼,你往鸡蛋里倒什么!”
从没在做菜上栽过这么蠢的跟头,池小秋收获了薛一舌一整天的嘲笑,本来正为此事反思脸红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留意到了另一件事。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钟应忱总得开关了十几次窗子,到后来时,不需要琢磨,池小秋便能看出他的怒气了。
而每当这时,河里都会多出一只从慢进缓停快出的船——今天从河上过的船已是平日的几倍了。
直到有次,从只雕梁画栋的舴艋舫里飞出了一只香囊,正好砸中了窗棂,发出啪得响声,而后反弹进了河里,噗通便没了踪影。
“啊!”
“唉!”
船里响起一阵失望的嘘声。
钟应忱这次没关窗子,但他的脸色比关窗子还要可怕,睫毛低垂遮住黑郁郁的眼睛,而后沉沉往船上望上一眼,面沉似水。
船里头原本渐高渐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而后又爆发出一阵赞叹声,立刻有又飞出几个荷包香袋手帕子。
模模糊糊池小秋还听见一个姑娘感叹道:“解元郎生得当真好看!”
池小秋也不由叹了一声,这姑娘大约不晓得,钟应忱最厌烦别人赞他好看。
果不其然,好容易躲过那些东西的钟应忱听见这话,脸色又黑了一层,几可与她手中未刷的锅底媲美。
等第二日一出门,池小秋才晓得为甚窗下那条河最近这般热闹。
不知谁发现了钟应忱每日临窗对轩,露面时间还很长,于是因为客少有些寂寞的一些船家一拍脑门,想出了个招财纳钱的好主意。
开辟一条解元观赏游览专线。
池小秋还听了一耳朵他们招揽人的话:“解元相公每日都在那里读书,若家里有儿孙要进学堂下科场的,往跟前转一转许个愿,说不得便能保佑文曲星老爷散上些福气。什么?止有个闺女?”
船老大挤挤眼,一副不需多说便心知肚明的模样:“我昨日才见过,那解元小相公生得当真是相貌堂堂,年轻俊美!”
池小秋待听见那人拍着胸脯作保,不由抿嘴乐了出来。
“当真!不是我这粗人没见识,凡见过的谁人不赞!待姐儿见了,少俊上一分,我便退回你一分价钱,何如?”
这样卖力的夸赞,可比她当日说的“倾国倾城”生动多了。
她掂着羊头悠悠然往店里走,一路心情甚好,只消一想到他们口中这人是她瞧中的,池小秋便觉得与有荣焉,十分骄傲。
整治羊头肉是样细活,如今薛师傅同池小秋配合得愈加默契,一个负责出嘴,说,一个负责出力气,跟着做,时常还跟着第三个人,高溪午,专负责吃。
羊头煮烂去骨去皮,下剩羊舌羊头肉分作两份。一份只用撕成碎块,姜拧出汁来混在水中再将羊头肉汆上几遍,搁到一边。
池小秋用只大铁勺舀满了熟鸡油,径直放在旺火上烧热,旁边锅里鸡鸭吊出的清汤早就咕咚咕咚沸了好一会儿,池小秋将微黄鸡油往那汤里一泼,香气蔓延开来。
羊舌羊头肉纷纷被倒进这锅汤里,还加了些稀罕的菌子,再烧上片刻,拿勺子一推,便能看见里面的肉都已经煮得酥烂,汤汁变成奶白色,迎风能闻到鲜香的味道。
高溪午不由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小秋妹子,这汤是咱们中午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