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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抓到啦!”
    谢珠藏声音轻快,如同滴落山石的清泉。
    玄玉韫被她轻轻这一扑,几乎是三魂丢了六魄, 下意识地就将手环绕在她的身边,却又在接触那如水的绸缎时急急地停住——他一时竟也无从分辨,自己到底是想护着她不要摔跤,还是……
    只是想抱一抱她?
    她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气,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淡香。他本该是常闻到的,可此时这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让玄玉韫陡然有些失神。
    她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也长高了。
    他怔愣地看着谢珠藏解下蒙眼布——她清澈若秋水的眸子里看向他的那一瞬,好像他心中的那一汪清泉,也无风而起了波纹。
    谢珠藏惊讶地眨了眨眼:“韫哥哥?”
    这一声“韫哥哥”,让玄玉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压了压心底的悸动,板着脸冷哼了一声:“这时候才想起孤来?”
    玄玉韫是真想揪着她,先质问一下她对程云溶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质问一下,怎么就不知道回来找他,害得他在箭亭吹了大半天的冷风!
    谢珠藏困惑地蹙眉,她精心穿的裙子被玄玉韫无视不说,还莫名其妙地被玄玉韫甩下,这时再听到玄玉韫语带质问,一时心中拱火。
    谢珠藏往后退了几步,咬了咬唇,气鼓鼓地欠身行礼:“殿下来……所为何事?”
    玄玉韫差点儿就气笑了。
    得,连韫哥哥都不肯叫了。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好在槐嬷嬷正朝她们走来,阿梨机灵,立刻道:“姑娘,槐嬷嬷回来了。殿下正好也在,要不咱们进屋摆宴?”
    玄玉韫“哼”了一声,甩袖大跨步进屋。
    谢珠藏有些不高兴地将手中的蒙眼布收起来,递给莲雾。莲雾安慰她:“姑娘,咱们下回得空在玩呀。婢子还有不少小游戏,只要姑娘愿意,都可供您一乐。”
    谢珠藏这才又露出了笑脸,又悄声对阿梨道:“在冰雪酒里……放、放一勺蜜。”
    她才不要让玄玉韫喝她的冰雪酒!
    *
    玄玉韫率先走进西殿膳房,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谢珠藏坐进来。他忍不住探头去看,就见谢珠藏跟阿梨和莲雾交头接耳,竟然还笑了!
    玄玉韫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时候站在谢珠藏身边的阿梨和莲雾都格外的碍眼。于是,等阿梨和莲雾跟着谢珠藏走进房门时,双双得了玄玉韫的横眉冷对。
    莲雾一惊,低着头,恨不能屏住呼吸,就此凭空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阿梨的胆子却比莲雾大上不少,她心中眼里也只有谢珠藏。等谢珠藏一坐下,她就笑着对谢珠藏道:“婢子去给您拿冰雪酒。”
    谢珠藏狡黠地点头。
    阿梨端了冰雪酒上桌,给谢珠藏和玄玉韫各倒了一杯酒。
    槐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身后的宫侍和宫女手中都捧着菜。槐嬷嬷一直在御膳房忙忙碌碌,此时虽然察觉到了谢珠藏和玄玉韫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但心里头还是愉快占了上风。
    “我的好姑娘,这里头是御膳房才片好的生鱼片,最是新鲜……”槐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装着生鱼片的冰盒:“殿下,老奴……”
    “噗——这酒怎么这么甜?”
    槐嬷嬷话还没说完,玄玉韫就惊愕地放下酒杯,连连喝了好几杯水。这冰雪酒再添上一勺蜜,甜得发腻。
    玄玉韫的目光越过酒杯,掠过冰盒里的生鱼片,最后落在谢珠藏身上:“你们都退下。”
    玄玉韫声音压抑,槐嬷嬷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她刚想劝解,却见玄玉韫满脸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退下!”
    槐嬷嬷一惊,不敢耽搁,令宫人留下饭菜,带着人连忙退了出去。
    几乎是在槐嬷嬷合门的那一瞬,玄玉韫终于憋不住,痛声问道:“谢珠藏,你就这么讨厌孤?”
    他的眉宇间尽是说不出的难受,整个人如阴云密布。
    她的饭桌上从来不会出现海鲜与河鲜,她自己分明也不爱吃,如果不是不喜欢他,不是为了气他,又何必要在桌上摆上一盘生鱼片来膈应他!
    谢珠藏错愕地看着玄玉韫。他的指责无端而来,让谢珠藏心里像堵了一大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她想开口说话,可第一个字的音此刻变得那么难发。
    可她的一言不发,却让玄玉韫误以为被他说中了。
    玄玉韫本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可是事实,在这一瞬,先前的怒火和现在的不甘……那种种五味杂陈的情绪,都陡然沉寂下来。仿若世界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变得灰败,黯淡无光。
    “哪怕如此。”玄玉韫紧紧地咬着唇,手下意识地攥紧系在腰间的荷包,试图透过荷包,去摸到荷包里小心珍藏的纸条。玄玉韫的舌尖几乎能舔舐到鲜血的腥味:“你哪儿都别想去。”
    “你只能待在孤身边。”他的声音如月下的孤狼,狠厉而又透着无边的孤寂。
    “……不……”谢珠藏终于吐出了第一个字,可玄玉韫害怕听到她的答案,转身甩袖而去。
    “不、不是这样……”谢珠藏看着玄玉韫的背影,才堪堪低喃出心底的话。她面对严嬷嬷等人相逼时,也没有今日这样——因这虚妄之灾,她的舌尖发苦,不听她的使唤。
    槐嬷嬷眼睁睁地看着玄玉韫推门而出:“殿下——”
    然而,还没等槐嬷嬷跟玄玉韫解释,说他爱吃的食材马上就会来,玄玉韫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沉郁的夜色之中。
    *
    槐嬷嬷慌了神,急急地赶到屋子里去:“我的好姑娘哟,您跟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珠藏怔愣失神地看着桌上的生鱼片——鱼肉白嫩细腻,一看就很好吃。
    可她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吃。
    为什么,玄玉韫就是不肯问一声呢?
    今日是如此,当日怪她不肯去荼蘼阁练习是如此,催她去参加赏梅宴,亦是如此。
    谢珠藏以袖掩面,无声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槐嬷嬷心中大恸。
    然而,槐嬷嬷没有出声劝慰,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他人一两句劝就能好的。她看着谢珠藏和玄玉韫长大,玄玉韫是什么性子,她清楚得很。
    自打怀慜太子和昭敬皇后相继离世,随着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玄玉韫也越来越沉默,只是缄默地自己扛着,不论苦累不论悲喜,皆不与人说。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玄玉韫,也依然有软肋。
    槐嬷嬷悄然退出了房门,压低声音对阿梨道:“给入墨递个话——就说,姑娘哭了。”
    *
    玄玉韫把自己关在了继德堂。
    等周围万籁俱寂,他的理智又逐渐开始回笼。
    谢珠藏跟程云溶是断然不可能相熟的,而且谢珠藏都见过他跪奉先殿的糗样,论理也不会因为他射箭不如程云溶就不喜欢他了。
    冰雪酒里添蜜,谢珠藏也不是第一次做,上一回她还在茶里添了两勺蜜呢!至于那生鱼片,最近不是吃开河鱼的好季节吗?她偶尔想尝尝鲜,那不是也很正常吗!
    而方才谢珠藏没有反驳,那肯定是因为她一时急一时气,所以才说不出话来。
    玄玉韫只觉得替谢珠藏的所作所为找的每一个理由,都十分能够自圆其说。可他唯独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气?
    以往的时候,等他回身去找她,她不是都会甜甜地叫“韫哥哥”的吗?为什么这一次,她就这样跟他错身而过了呢?
    一开始,谢珠藏来找他的时候,明明是那么高兴呀!
    玄玉韫在继德堂走来走去,可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是不是……他做错了?
    这个念头一起,玄玉韫越想越焦躁,就在这种焦躁的情绪即将达到顶峰时,他忽地听到门口的入墨道:“奴才有事要向殿下禀报。”
    守在门口的松烟立刻劝道:“殿下心里头正烦着呢,有什么事,还是明儿再说吧。”
    “可是……”入墨迟疑着,声音略略拔高了点:“奴才听西殿的人说,谢姑娘哭得可厉害,连晚饭都没吃……”
    入墨话音没落,玄玉韫就急得推门而出——
    “她怎么哭了呢!”
    第40章 明心意
    谢珠藏为什么哭了这件事, 入墨压根就说不明白。瞧见入墨支支吾吾的,气得玄玉韫恨不得要踢他一脚。
    然而,玄玉韫此时的心思丝毫不在惩罚入墨上, 他只要听到谢珠藏哭了, 心就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什么委屈怨怼统统放到了一边,玄玉韫想都没想,就直奔西殿而去。
    西殿的灯亮着, 槐嬷嬷正安排人有条不紊地从室内撤菜。玄玉韫制止了众人的行礼, 一看到那些一口未动的菜肴,神色一凛, 脚步更快了。
    可玄玉韫冲到西殿门口,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他深吸了两口气,低声问槐嬷嬷:“嬷嬷, 阿藏她……”
    槐嬷嬷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姑娘连阿梨都不让近身伺候。”她说着, 指了指角落里焦虑地站着的阿梨。在阿梨身后,跟着莲雾和桃枝, 每个人都是一脸愁容。
    玄玉韫抿紧了嘴唇。
    槐嬷嬷愁眉苦脸地悄声道:“今儿, 宫令女官向姑娘表忠心, 姑娘高兴得不得了。特意换上了过年谢家送来的衣裳, 想着亲自去接您下课。走之前, 还高高兴兴地吩咐老奴, 准备好一桌宴席,说她会从您这儿讨来松醪酒喝。”
    槐嬷嬷三言两语解释了今日谢珠藏的动静, 同时观察着玄玉韫的脸色。
    玄玉韫错愕地道:“孤不知……”
    他不知道,她原来是怀着如此激动的心情,奔他而来, 想要跟他分享这样的喜悦,给他一个惊喜。
    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槐嬷嬷看到玄玉韫沉郁的脸色,继而忧心忡忡地道:“可老奴也不知道怎么了,姑娘回来的时候,瞧上去很是沮丧。她的右手手掌……还受了伤。”
    “她受了伤!?”玄玉韫惊声道。他顿时回想起来,他从箭亭拔腿就走时,压根没有考虑过谢珠藏能不能跟上。
    谢珠藏没准就是为了追他,所以才不小心受的伤,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先是为谢珠藏过于关注程云溶而不快,再是为自己箭术不佳迁怒于她,更是不顾她的身体,害她为了跟上他而受了伤!
    好不容易她高兴了点,他却无端闯进西殿,大发了一通脾气!而她换上的新衣,高兴时想要告诉他的心意,他一概都没有理会!
    愧疚如同滔天之浪,铺天盖地地向玄玉韫袭来。
    “唉。”槐嬷嬷忧愁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劝道:“殿下,您要不还是回东殿去吧。姑娘她……过会儿兴许就好了。”
    玄玉韫心中顿生恐慌。
    如果,如果她永远也不会好了——像母后那样,一开始还会站在中宫门口,看着因扈昭仪而离去的父皇。可到了后来,母后再也不会等,屋中,也再也不会为父皇留灯了。
    这一刹那,无边的恐惧如乌云压境一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口。玄玉韫慌乱地自言自语:“她不是要喝松醪酒吗?孤还有两坛松醪酒。”
    玄玉韫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拔腿就往东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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