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恋爱初期姜郁是不肯收席漠燃任何东西的, 后来关系稍微近一点, 勉强收点水果零食, 再后来发展为他请她看一次电影,她就还他一顿饭, 他给她买一块手表,她就送他一对袖扣。当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终于忍不住说:姜郁, 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东西,但你可以在别的方面付出, 没必要一分一分算这么清楚。本来我送你东西是高兴的, 你收到礼物也应该是高兴的, 你却生生把心意相通的方式变成了繁琐的礼节。是得体了,把你我都弄得非常累。我每回给你挑礼物,都要特地看一眼价格,不敢买太贵重的,怕你还了我没法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可真要讲求礼轻情意重,看着你攒钱满足自己的消费,心里不是个滋味。我向往的是想给我的女人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你这样反而让我不舒服。
最后姜郁还是选择了照顾他的感受。
去年席漠燃本该转业下基层, 老领导欣赏他,上下打点给他谋了个好职位, 在研究所干几年, 当个科级干部没问题, 干十几二十年, 处级待遇也可以搏一搏,家属院里邻里邻居都是同事,家里有急事也有个照应。
可那时候他不想把根扎得太牢,搞得媳妇没追回来还得迁就他,找了个别的由头,打了两三圈太极,拂了老领导的好意。
姜郁不知道席漠燃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但她知道,他放弃了很多机会。
席振群跟她说席漠燃到哪都能闯出一片天,她也对此深信不疑,但说到底,他放弃那些机会跟她脱不了干系。
做人得知恩图报。
他是自愿的,可不是理所应当的。
他的本意并非拿这些当绑架她的枷锁,而是真挚诚恳的心意。
既是心意,就该被珍惜。
这天是席漠燃退伍一周年,他下班回来听到家里有笑声,还以为姜郁把她同事请到家里来了,把衣冠整了整才进门。
鞋还没来得及脱,他就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听一声大喝:“席漠燃!”
雷霆之声喝得他虎躯一震,冯瀚东大步流星地迎上来:“真是好久不见啊!”
席漠燃怔忡一瞬,下一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冲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东子!”
两个大男人热情相拥,猛力拍着对方的后背。
短暂拥抱后,席漠燃笑着问:“你怎么回来了?”
冯瀚东兴高采烈地说:“我今年上半年刚调回来,和老婆孩子回家路上碰见你家姜郁了。我一开始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她还认得我,叫我和老婆孩子来你家吃饭。我一琢磨,跟你好久没见了,是该找个时候叙叙旧,但我太忙了,还得让你们就我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两人感情深,以前在军校的时候就爱互损,席漠燃也不跟他来虚的,展现的是最真实的一面,跟他勾肩搭背:“你还会不好意思。”
冯瀚东擂了他一拳,笑声爽朗。
冯瀚东是谁呢?
是席漠燃的青葱岁月。
冯瀚东大一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严重到差点休学,他爸妈都是搞科研的知识分子,在研究所工作,抽空来了学校几趟,跟领导沟通,把他接到校外休养一阵。
班上的同学虽然收到了保密通知,但口风不严,常在食堂宿舍私下议论,再不可思议的猜测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也有人信,不过两三句话,把没有的事钉在了板上。
两个月后他的病治好了,周围人都以为他得的是什么传染病,对他退避三舍。
一闷棍打在他背上可真疼。
席漠燃是唯一一个肯跟他搭伙组队参加训练的,他记得这份情谊。
团结协作互帮互助很容易产生感情,两人疯啊闹的,关系好得除了媳妇儿不能分享,什么都能分享。
姜郁好几次找不到席漠燃,都是靠他联系上的,但席漠燃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多半都是他叫走的,她那时候还开玩笑,你俩过得了。
席漠燃肃着脸说,胡说八道什么呢,那是我兄弟。
过命的兄弟,可以毫无顾忌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冯瀚东听说后把当时的女朋友带来跟姜郁见了一面,打趣说,我把我女朋友送给你,你把席漠燃让给我行不行?
姜郁红着脸难为情。
席漠燃把姜郁搂怀里说,差不多得了,你嫂子你也敢欺负。
冯瀚东呸一口,这是我弟妹。
别看他表面上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心思才细腻,更重要的是,他写得一手好文章,适合做政治工作。
工作后第一年,他和席漠燃分配到了一个单位,聪明才干很快得到领导赏识,领导觉得他是颗金子,就是没有经过打磨,把他放到一个中不溜的岗位上磨砺。
调令下来,他被派去了西北,临走前他跟领导举荐席漠燃,领导这才注意到席漠燃这个人。
席漠燃的情况跟他不一样,是个文武全才,性格比较沉闷,不张扬,要不是有人推他一把,他是不会主动展示自己的才华的。
当时领导说,不会主动争取,就是心里觉得自己担不起。
冯瀚东嬉皮笑脸地说,您不妨试试他,要觉得我没夸张,挖来做您的人,省得您劳心费神栽培别人,要觉得他不值得您关注,再把他埋回去,也不费力不是?
也就是通过这个契机,席漠燃大放异彩。
虽然领导短期内没有提拔他,但也把他放进了预备梯队里,再过三五年,便可直上青云。
冯瀚东,是他的贵人。
对着一桌有荤有素的家常菜,两个男人喝了点小酒,两年没见面,像有说不完的话,饭后姜郁又给他们炸了盘花生米,让他们对酒长谈。
冯瀚东家女儿已经三岁有余,还没到闹人的时候,给她看动画片不看,就爱玩手机,玩那种捞鱼的益智游戏,不打断她,她能玩好几个小时。
但冯瀚东的老婆强制性地收起了手机,叫小朋友表演唱歌跳舞。
小公主玩到后来困了,不到八点就趴妈妈怀里睡着了。
姜郁跟对方取经,低声交流,只等他们注意到天色已晚。
九点半的时候冯瀚东看了眼时间,呼了一声“都这个点了”,起身散席。
姜郁作为主人跟着席漠燃送客,把自己做的核桃酥给他们带了一点。
冯瀚东推了半天,含笑收下:“改天来家里玩啊,叫盈盈给你们蒸螃蟹,做醉虾。”
姜郁细致入微:“你们喜欢吃海鲜吧,招待不周啊,下次再来玩,我去买点。”
冯瀚东一挥手:“甭客气。”
席漠燃叫姜郁在家里等着,他把客人送到小区门口帮他们打个车。
姜郁听他的话转身去收拾残羹冷炙锅碗瓢盆。
她刚把桌子擦干净席漠燃就回来了,他从她身后轻轻把她圈进怀里,温情地说:“谢谢你姜郁。”
席漠燃没怎么压着她,她反身转过,双手抱住他的腰,闷声闷气地说:“我想了想,有时候对你的期待和要求比自己给予你的关怀多多了,我昨天选专业的时候,突然有了改行的念头,然后我就想改了行,将来的事业可能是什么样的,我发现我很迷茫。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从部队回来,前路未卜,我却一直干扰你做决定,跟你吵架,让你百分百顺我心意,对不起啊。”
都过去多久了她还惦记着。
敢情是当时没觉得自己有错,委曲求全跟他和好了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义正言辞跟他辩论的时候比谁都有底气,仔细想想说服不了自己,别别扭扭犯矫情。
他心尖上的姑娘啊,多愁善感,也是真的能察觉你的情绪,在骄傲放纵一把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向你低头,这也是他总能包容妥协的原因。
席漠燃听她这么说,俯首亲亲她的额头,柔情蜜意道:“有什么关系呢?我都抱着你下棋了,棋盘上的棋子,还不是由着你随便动。你可以跟我认错,但是不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