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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老太太送去医院抢救, 当天就没了, 推进手术室十几分钟, 大夫出来直接摇头,说请节哀。
    胡新梅掩面流泪, 席振群忍痛说谢谢您了,大夫朝二人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老太太的病到晚期了, 宁死不接受化疗,后来连药都偷偷倒掉。
    胡新梅监督着, 她老人家把药丸藏手心里, 被发现了往袖子里塞, 结果没藏住,滚落到地板上。
    婆媳俩面面相觑,促膝长谈。
    老太太说,别告诉他们父子俩。新梅,你善良、聪慧、知书达理,这些年照顾家里的老的小的,不容易。振群娶了你,是他八辈修来的福分。当初是我不好, 嫌弃你家的成分,给你和振群之间添了不少阻碍, 可现在看着你们白头偕老, 是真的欣慰。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也不像漠燃爷爷, 有那些见识和胆魄,不过是放心不下家里的几个人。振群孝顺,你安慰安慰他,别叫他伤心。漠燃,我孙子,你儿子,你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还有姜郁那孩子,看着乖巧,你是过来人,别为难她。他们小俩口有自己的生活,知道你关心他们,别去打扰,孩子大了,总是要自己飞的。
    胡新梅热泪盈眶。
    老太太又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畏惧死亡的,但是怕没有用,只能迎着,五年前我就做好了一睡不醒的准备。我盘算着,和漠燃他爷爷葬在一起就够了。也不要你们来看我,振群膝盖不好,腿上有旧伤,清明节总是下雨。他们年轻人忙事业,好不容易放三天假,在家里歇着就好了。我怕疼,你们别在我身上动刀子、插管子,就让我这样安安心心去了吧,去见他爷爷,我有一年没见到他了。
    胡新梅听了,自作主张瞒了下来,一向沉稳持重的席振群知道之后大发雷霆。
    和睦相处了近四十年的夫妻,为此争执了一晚上。
    这么多年,胡新梅可以说是夫唱妇随,对丈夫百依百顺,但是这一次,固执地说,妈留在世上是活受罪,这是妈自己的决定,不要为了满足你的私心横加干涉。从容赴死需要勇气,你就让妈走得安心点吧。
    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的老母亲生命垂危,席振群知道自己不该冲陪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发妻发脾气,可心里难受,他为人父母,不能表现出来,无声承担着家庭的责任。
    席漠燃是打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跟奶奶感情深,可他顾不上心中悲恸,因为姜郁也出事了。
    姜郁亲眼看着老太太过世的,赶到医院突然腹部抽痛,被席漠燃带到隔壁检查。
    妇产科等号的大厅弄得像火车站候车室一样,七八排座椅,一半都坐着人,有自己一个人来的,有亲朋好友陪着来的,放眼望去,只有席漠燃一个男人。
    姜郁挂的是专家号,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听到自己的名字。
    进去了,在里面还得排队。
    五十出头的女大夫解决完私人问题回来,继续看诊。
    来看病的人都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护士来组织了一下,劝说无效,无奈地出去了。
    排在姜郁前面的女孩,上一个孩子打掉了,清除的时候堵住了宫口,可能不能再生育了。排在她前面的前面的女孩,阴/道内细菌滋生,导致出现炎症,一直靠用药水洗维持合适的ph值才能暂且遏制复发,是不可能痊愈的。
    不管肚子里有没有生命,女孩这里有问题,都是非常恐怖的。
    就像得了角膜炎,可能会瞎,担心自己永远看不见。
    就像瘸了一条腿,可能会残疾,担心自己永远站不起来。
    这里出了毛病,自然会担心自己永远生不了孩子。
    有些姑娘敏感,听了没生育能力不完整心里会不舒服,但是残缺就是残缺,全看对待疾病的态度,该面对的,逃避并不是办法。
    姜郁以前就自然流产过,医学上的学名叫生化妊娠,这种流产不是外力所致,通常在五周内发生。
    这次已经超过两个月了,跟上次不是一回事,但是姜郁非常紧张,确诊前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轮到她了,大夫光听症状听不出所以然,让她去做b超,再去验个血。
    姜郁不得不去憋尿,灌了四瓶矿泉水,憋好了前头还有十几个人,她忍不住去洗手间放了一点,回来继续喝水。
    等进了b超室,她没问自己情况怎么样,而是惶恐地问医生憋够了没有,能看见吗?
    医生点头说能看见,用仪器在她子宫附近来回摩擦,戳得差点没憋住。
    从b超室出来,她赶紧去上厕所,出来像重获新生一样。
    仅是磨人的检查过程就让席漠燃心疼了,他平生头一次打了退堂鼓,怜惜地揉着她的肚子说:“咱不生了好不好。”
    人在病痛面前真的卑微到极点,他心里恼火,却没理由对任何人发脾气。
    坐班的医生只能尽绵薄之力,这么多病人,只能一视同仁,尽量都照顾到。
    排在前面的患者,人家只是来看病的,没招谁惹谁,跟你承受着一样的折磨,也很可怜。
    见姜郁这么痛苦,他懊恼又自责,心想不该顺她的心意,为了圆一桩心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闻言,姜郁有气无力地说:“不生你老席家就要绝后了,你可是你们家的独苗苗。”
    席漠燃说着宽心话:“绝后就绝后,我们家也没族谱,生不生都没人记得。”
    姜郁感觉他揉得她更疼了,抓住他的手:“你别乱揉,揉严重了。也别为了安慰我胡说,到底上头有祖宗,大不敬的话不能说。”
    席漠燃沉默。
    姜郁忧心忡忡:“你别说丧气话,说得我更忐忑了,我真挺在意这个孩子的,你别说他不该来这个世上。”
    席漠燃又怎么会是这个意思,笨拙地哄:“现在有技术给男人安子宫吗?真想替你生。”
    姜郁温柔抚摸他的脸:“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说着她笑容凝固,想到她亲眼见证的生死,陡然伤感,“奶奶……”
    席漠燃张臂抱住她,合上眼,和爷爷去世时不同,他难得吐露心声,痛楚地喃喃:“姜郁,我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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