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敞亮的男声压着嗓子道：“二狗，你不是说，这里能免费住，还能吃饱饭吗？”
    刚刚那个声音朴实无华、名字更朴实无华的二狗也特别小声，“是啊，但是他们要交入会费，我之前糊弄过去了，等下你们就说是我拉你们入股的，我们重新混进去！”
    第三个声音有些细明显和他们俩一伙儿的女声小声总结：“都记得呢，吃饱饭！白住房！不交钱！”
    二狗深深一点头，“妥了！”
    乔天怿：“=口=！！！”
    乔天怿：“……”对不起，是她失敬了。
    听到这里，本来还在苦思冥想怎么把这些受骗的务工人员解救出来的乔天怿，突然就安下心来。
    沈哥显然并没有听出去下面那几个人的窃窃私语，看到乔天怿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一时间还有些纳闷，“天怿？”
    乔天怿眨了眨眼睛，“沈哥，我突然在想，是不是不打搅他们比较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好像这么说也不对，就是，让那些搞传销的，发挥一下扶危救困的救助站精神……？”
    沈哥：“……？？？”
    第19章
    沈哥一脸懵逼的看着乔天怿。
    乔天怿朝他招了招手, 小声说道：“之前被赶出去的那个，好像是没给传销的交钱, 特意过来混吃混喝的。”
    沈哥一愣，“还能这样！？”
    刚刚还躲在后面的齐老爷子听他们俩说的热闹, 也忍不住参与了进来——没办法，命硬, 活得时间长，就算一直安安静静的苟，那阅历的丰富程度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得上的。
    身材高大的齐老爷子特意弯着腰低下头, 保持和乔天怿、沈哥他们相同的水平高度，然后才小声给他们俩科普道：“这个我也知道, 你们听说过‘宝地’吗？”
    乔天怿眨眨眼睛, “听说过吧？最出名的词语，风水宝地。”
    沈哥也跟着附和，“虽然是风水玄学上的说法。”
    齐老爷子眼神慈祥如同看两个傻狍子一样看着这两个年轻人, 乐呵呵的给他们介绍道：“以前啊——啊，也不对, 包括现在，一直都有很多流浪汉, 没钱、没地方住，也不想找工作，就故意进传销团伙免费住免费吃。所以，在那些流浪汉之中，传销窝点就被称为宝地, 懂了不？”
    乔天怿和沈哥同时叹为观止的点头，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相同的四个字：原来如此！
    “居然还能这样……”沈哥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又重复着感慨了一句。
    齐老爷子笑呵呵的说道：“人类落在最低谷的时候，这是最基本的生存的本能啊！”
    乔天怿则是想起了刚刚似乎只有自己听到的那几声窃窃私语：“咦，刚刚那几个年轻人，就是这种情况啊！不过他们看样子不是流浪汉，还知道去工地上搬砖呢！”
    沈哥也是扶贫经验丰富，听到这句，第一反应就是：“要是年轻人身体健康脑子活会用智能手机的话，其实现在送外卖送快递什么的，比去工地上搬砖合适。干个几年攒点钱，不管是回老家再找个小营生还是继续留在大城市干下去，都算是一条出路。”
    乔天怿和沈哥他们在楼上齐老爷子家门口耽误这会儿，楼下那个传销窝点的负责人和那几位新来的蹭吃蹭喝三人组也终于算是暂时掰扯清楚了。
    毕竟，传销这种东西，就是靠上线发展下线、不停的拉人头进来骗钱的，虽然那位看似极为“淳朴老实”的二狗自己没钱，所以一直拖着“加盟费”没有交，但是看在他拉来了两个新成员，并且，这两个新成员也都年纪轻轻的、又不是随时会身体不支的老弱病残，那位传销团伙的头子在蹭吃蹭喝三人组不停的赌咒发誓和保证中，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吸纳他们三个重新入伙了。
    期间，乔天怿还清楚的听到，那个声音有些细的女声和另外两个年轻男人问道：“大鸣，二狗，你说我们都住进来了，还需不需要去工地上搬砖啊？”
    二狗毫不犹豫，压着嗓子小声道：“小花你傻啊！当然需要继续搬砖啊，万一过了三两个月的，他又赶咱们三个走怎么办？现在，咱们的目标就是能蹭多久蹭多久，起码伙食费和房租都省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去城中村不管租一个小单间凑合一下，还是以后早前买个偏僻的小房子，都算能有个落脚安置的地方。我听那些人类说过，有个能住的地方，心里就踏实了。”
    名为大鸣声音也透着股爽利的男声笃定道：“小花，咱们都听二狗的，他在人类社会有经验。”
    名为小花的小姑娘连连点头：“嗯，听二狗的！”
    乔天怿：“……？？？”
    她以前没经历过这些，所以，刚刚听得还挺仔细的，结果，听着听着，就又听到了几个有点出乎意料的关键词：“人类说过”和“人类社会”这种描述，普通人似乎不会用这种词语来描述周围的同类吧？当然了，犯了中二病觉得自己即将拯救世界的小朋友例外。
    在楼道里闹了这么一通之后，那个传销团伙的人终于全都回屋子里面去了。
    随着“嘭”一下有些迟钝的老式防盗门被拉上的声音，传销窝点里混乱而嘈杂的声音瞬间低了好几个度，虽然依旧能够察觉到吵闹和喧嚣就是了。
    乔天怿和沈哥面面相觑。
    半晌，乔天怿问道：“现在怎么办？”
    她刚刚虽然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吐槽，说是可以让那三个蹭吃蹭喝小分队的年轻人蜗在传销窝点把他们吃垮了，但是，传销这种事情，真遇上了，肯定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沈哥摸出手机，直接翻出了那位胖胖的老城区派出所刘副所长的手机号码，“先和派出所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那边备个案登记一下。”
    齐老爷子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安慰他们俩道：“没事，看他们下面那些人，怕是里面还真有不少村子里沾亲带故的亲戚，这种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乱子，回头真有什么变故，到时候我告诉你们，直接给小刘打电话。”
    沈哥点点头，“那行，麻烦您了，老爷子。”
    齐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铜铃大的眼睛这会儿看去只让人觉得慈爱和蔼，“你们还得去走访好几家吧？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快去快去，要不走不完了。”
    等乔天怿和沈哥下楼的时候，看着刚刚那户挤着不知道多少个传销团伙人员的房子，沈哥还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实话，这种现在是真的难办。咱们基层政府，还有派出所那边，最怕的就是这种，明明被骗还自己心甘情愿。说不通叫不醒，就怕哪天真出事。”
    “群租房这种也打不掉吗？”乔天怿认真的问道。
    “基本打不掉。”沈哥摇了摇头，因为之前也带着乔天怿去城中村一类的地方走访过，知道她对那里的居住环境有些基本的了解，沈哥解释起来也就比较随意了些。
    “其实吧，在城中村一类的老房子里，这种群租房的情况太普遍了，就算不是传销的，有些进城务工人员的生活和居住环境，很多也都是这种很糟糕的水平。”
    乔天怿顿时想起贝富贵那个随时应该被危房改造办公室重点照顾一下的窝棚房了，她大概能理解沈哥的感慨了。像是这种政府出钱免费给加固房子的项目，都有人不肯接受，更遑论打击群租房的专项行动，在实际执行上可能出现的问题了。
    沈哥：“打击群租房的出发点的确是好的，这种群租房往往都是在比较破旧的老房子、城中村一类的地方，人员密集，用电量高，消防设施老化甚至根本就没有，稍微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出现火灾或者其它的乱子，但是没办法，那些务工人员的收入水平摆在那里，山海市正规市场的房价和房租也摆在这里。”
    顿了顿，沈哥也“哎”了一声，多少有些无奈道：“别说是这些没什么知识学历的务工人员了，就算是正经毕业的大学生，刚毕业赚的那点钱，不一样得找人合租？这就是个两难的选择，想要赚点钱回家过年，对于那些务工人员来说，除了平日里省吃俭用，还能有什么办法？”
    乔天怿也沉默了下来。
    真要说起来，乔天怿其实也不是那种对于社会全然无知的温室里的小姑娘，但是，她的成长环境自小优越，有些东西，在真正的见到之前，都是缺乏一定的了解和认知的。新闻和报纸上的贫穷数据，只是让她从纸面上对贫困人口的收入有了一个模糊的了解，然而，那些单薄的数据，远不如真正的基层工作者在日常走访工作中，亲眼所见来得清晰而明确。
    沈哥轻轻的拍了拍乔天怿的肩膀，微笑了一下安抚她，“以后见多了就好了，不得不说，基层工作中，很多时候看到的事情，其实就是两难，谁也没办法，谁也解决不了，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它朝着好的方向变化。有些事情，的确需要时间。”
    乔天怿点了点头。
    说话间，乔天怿和沈哥已经从这栋破旧狭窄的老式三层小楼的楼梯口出来了，结果就看到，二楼刚刚那个蜗居着不知道多少个或是单纯被骗或是想要骗人或是蹭吃蹭喝另有图谋的成员的传销窝点的窗户被人推开了，旋即，一个穿着被水洗得有些发白掉色的t恤和牛仔短裤的年轻姑娘竟然直接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小心！”沈哥脸色猛地一变。
    刚刚还觉得，这个传销窝点暂时还算平稳，先备个案，回头再研究怎么想办法端掉这里的沈哥已经脸色煞白了，哪成想，前后才几分钟的事情，竟然就能出这种事情！？
    乔天怿的耳目较之常人更为聪颖，自然也听到，二楼那个传销窝点里，之前那个传销头子也同时发出了一声近乎破音的惊恐尖叫，那声音里饱含焦虑、恐惧和疯狂，甚至有种近乎崩溃的歇斯底里，远非普通人看到有人跳楼时一瞬间的大脑空白或是本能的惊恐叫喊。
    期间，乔天怿还听到传销窝点里也有人跟着惊慌失措，之前那个乔天怿还记得声音的中年妇女，正有些忙乱的叫道：“哎呦，她六叔！老六！老六你怎么了！？”
    大鸣也有些懵了，“小花才从二楼跳下去啊，不至于吧……”
    二狗那张朴实无华的脸上满是深邃的忧愁：“别把咱们赶出去就行，下次得和小花叮嘱好了，没事好好走路，别图省事跳窗户！”
    乔天怿：“……”敢情这是为了抄近路不走楼梯引发的误会惨案？
    不管传销团伙里发出了怎么样的变故，引发这一切的那个年轻姑娘，在翻出窗户、一秒平稳落地过后，正好稳稳当当的站在了乔天怿和沈哥的面前。
    这姑娘长得相貌普普通通、但是，水洗旧的白t恤和牛仔短裤下面，却是全身紧实线条流畅，纤细又矫健，胸大腰细腿还长，身材好得不行，别说是寻常健身房，怕是就算到了健美赛场上都得有无数人顶礼膜拜甚至跪舔的那种充满了力量和女性曲线的美感。
    然而，拥有这般顶级身材的小花却还有些害羞，眨着猫一样的眼睛，舔了下嘴唇，然后才细声细气的和乔天怿说道：“刚刚……刚刚二狗说，他闻到——不是，他听到你们在楼上的动静，请问你们也是这里的住户吗？如果是的话，那咱们以后就是邻居啦，所以，所以我下来和你们打个招呼，都是邻里邻居的，互相认识一下……”
    乔天怿：“……”
    这不就是翻版的朱南再现吗？
    第20章
    因为之前和小赵的接触, 以及对朱南的了解，再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 乔天怿的心里反而是一种意外的平静。
    她主动上前一步，想要当面和她说话, 结果，那个姑娘反而仿佛受惊一样, 突然朝后瑟缩着退了一步。
    沈哥：“……？？？”他寻思着，乔天怿长得也不凶啊，刚刚这姑娘说话的时候, 虽然有点羞赧腼腆的样子，但也不至于见到乔天怿这样一个小姑娘就被吓退吧？
    乔天怿倒是已经忍不住在思考, 这姑娘的本体是什么了, 可能八成是感官敏锐、所以也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略微顿了顿，等那姑娘重新腼腆的站稳之后，乔天怿才微笑着摇头道：“不是哟, 我们只是过来拜访一位老人家的，并不住在这里。”
    年轻姑娘的表情里瞬间带上了失落, 那一瞬间，乔天怿仿佛还看到了她的耳朵蔫蔫的垂了下来, “啊，是这样，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在沈哥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这身材超棒的姑娘愣是平地起跳，伸手在二楼的排水管那里抓了一下，直接就三下五除二的蹿回到二楼的阳台上了。
    “我勒个去啊……”沈哥彻底被惊呆了：“这姑娘的身手，都要赶得上市警察局那群专业的特警了吧！”
    乔天怿也有些惊讶，不过，通过这个举动，看到她这非同寻常的跳跃能力，倒是对这姑娘的本体有了一个稍微明显的猜测……
    想了想，乔天怿直接抬起头冲着窗户喊道：“不留个联系方式吗？”
    “刷”的一下，刚刚那扇窗户里顿时从上到下挤出来三个脑袋，正好是二狗、大鸣和小花这个顺序。
    小花睁着大大的猫眼，“我……我没有手机——”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大鸣伸手一把捂住了嘴，“嘘，不能暴露我们没钱的消息。”
    二狗那张平平无奇、朴实无华的脸上，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星星一样看着乔天怿，那种单纯的信任和无辜，登时有种让人心都变得柔软的感觉。
    乔天怿见他们三个确实可能有些局促和不方便，干脆直接报了一遍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码。当然了，拿着手机给他们报号码的时候，乔天怿还眼疾手快的拍了一张三人组的正面大头照自己保存下来了。
    睁着一双亮晶晶眼睛的二狗拼命点头，下巴还一直砸在大鸣的头顶上，大鸣“哎呦”了一声，又瞬间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冲着乔天怿这边小声喊道：“记住啦！”
    随后，传销窝点里又传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喊叫声，刚刚还挤在窗户这里的蹭吃蹭喝三人组顿时做鸟兽散，一溜烟的全都跑没了。
    沈哥和乔天怿这才回到了那辆白色小奥拓上，沈哥有些感慨道：“我知道你也是好意，但是，留你自己的私人号码，也可能会给你自己造成一些不方便。”
    乔天怿笑了笑，“没事，这三个真不是会被传销洗脑的那种。”
    恰恰相反，传销团伙才有被他们三个给吃垮了的危险。不过，若是真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三个一伙的小家伙，也算是立下了大功一件了。
    沈哥开着车往下一户需要拜访慰问的孤寡老人家里走，路上的时候，还有些纳闷的感慨：“你说，就刚刚那个叫小花的姑娘，就她那身材，真不是普通人能练出来的吧？”
    乔天怿略微迟疑了一下，“额，大概就和黑人一样，天生的种族优势？你看那些普通的黑人，有些身体条件也那么优越。”
    “这倒也是。”沈哥摸摸下巴，“这要是去健身房一类的地方，做个教练招牌，哦不对，这个不行，人家健身教练都是专业的，小姑娘没学过不懂也不行，或者哪怕是去给淘宝卖家拍点衣服广告呢，小姑娘一看就是衣架子，干点什么不比在传销里混好。”
    乔天怿提醒沈哥，“他们三个之前还在工地上搬砖……”
    沈哥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哎，这都什么事啊！”
    过了一会儿，沈哥忍不住又道：“回头还是得想个办法，尽量把这种新型传销窝点也打掉。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小伙子，而且还是知道自己在工地上找活干的人，未来还长着呢！要是在这种搞传销的团伙里窝着待久了，那就真是好人也废掉了。”
    “我觉得他们三个应该会有人给我打电话。”乔天怿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回头我和他们聊聊看，问问情况。”
    “也成，就是要辛苦你一下了。”沈哥点点头，口中还喃喃道：“这三个小孩，我估摸着有没有十八岁成年了都是个问题，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唉。”
    “说起这个来，他们三个的口音，好像都是山海市当地的腔调吧！顶多是市区下面哪个乡镇村子里的。”乔天怿对声音还算敏感，尤其是本地人的口音这种东西，当真是本地人感触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