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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一谈到工匠制作之类的东西,她简直滔滔不绝停不下来,“可毕竟只是机关人,不是真人,所以想要它做什么,便要通过五脏六腑细微的雕凿不同处来区分。上次做的那些木头人就只会唱歌跳舞,你让它们干活就不行。那些只会挑水施肥的机关人,你让它们跳舞唱歌,那也做不来。当然,也可以做一只与真人无异的机关人,能说会唱,也可以做打扫的事情,还能做饭做菜,可这种机关人要做起码半个月,材料也十分珍贵稀少。”
    源仲听得入神:“那你能做吗?”
    谭音笑道:“可以做,你想要什么模样的?”
    源仲盯着她雪白的脸:“你这样的。”
    谭音微微一愣,面上笑意淡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好,我做个,但可不能做成我这样的。”
    “那你要做成谁的样子?”
    “……我不告诉你。”
    “卖关子。”
    “对啊。”
    再也没有人说话,谭音飞快做好一只与常人一样大小的木头人,由于是赶工,外形看上去十分粗糙质朴。她打开它的后背,将一根青铜棒轻轻插_进去,拧了几下,木头人喀拉喀拉地活动几下手脚,立即拿起一只扫帚朝小船狂奔而去,站在船头动也不动。
    她一连做了四只木头人,个个拿着扫帚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回去吧。”谭音将散落一地的材料收回乾坤袋,与源仲一起上了船,老鼋托着船游回岸边,那四只木头人风驰电掣一般举着扫帚狂奔向小楼,忙里忙外,比方外山那些雇佣的侍女还要灵活,而且木头人又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根本不会累。扫完又拿着抹布擦墙擦桌椅,擦完再扫一遍,最后整整用了几十桶水,才将屋里屋外打扫的微尘不染。
    谭音两眼放光地看着源仲快掉下来的下巴,充满成就感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他捏着一根青铜棒,来来去去地看,这就是一根普通的棒子而已,上面被挖出密密麻麻形状不一的凹槽。他打开一只木头人的后背,只见它背上有个洞,将青铜棒顺着洞上的凹槽插_进去,轻轻拧上数圈,那只已经停止行动的木头人又开始手舞足蹈,但这次既不是扫地,也不是打水,它手足并舞,又跳又蹦,绕着湖边开始狂奔,怎么也停不下来。
    “呃……”源仲尴尬地捏着青铜棒,怎么她拧几圈木头人就老实听话,他拧那木头人就开始乱蹦乱跳呢?
    “因为是赶工,所以它们只能完成固定的步骤。”谭音好心给他解释,“你刚才拧了五圈,它要跑五个时辰才能停。”
    源仲捏着青铜棒舍不得丢,来回玩了半天,才道:“这四只木头人送给我好不好?”
    维持洞天福地的整洁是很费仙力的,所以如同方外山香取山那种巨大的洞天福地,都会雇佣凡人做打扫修葺。这里是他自己开辟的洞天,不想让凡人打扰,他又懒得自己动手,有这种会打扫的机关人,他再也不用担心几十年不会来这里成了猪窝。
    “好啊。”谭音很大方地答应了。
    源仲两眼放光,突然转身一个熊抱抱住她,还故意掂了两下,再举高高,看着她惊呆的表情咧嘴笑道:“多谢你了,我的小工匠。”
    作者有话要说:我擦,我连后台都打不开评论了……泥马好烦啊,敢不敢换个好点的服务器!
    ☆、24
    二十三章
    小羊皮、小牛皮、小猪皮……许多张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皮子摊在架子上,谭音一个个用手摸,挑出弹性十足又带着些许硬度的一张,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剪了一块,然后对着墙角放置一个真人大小的机关人雏形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
    她在做一个十分具有挑战性的机关人,以前她做过那么多木头人,会唱歌的、会跳舞的、会打架的、会做家务的,可这些全部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复杂,这也是对她工匠手艺的另一个挑战。
    台子上乱七八糟堆放着无数她没用过的材料,不再是冷冰冰的木料与青铜,除了那些被处理好的皮子,还有被洗干净的肠衣之类看上去怪可怕的东西。
    谭音专心地将皮子剪成大小不一的片片,再用大针穿了线将几块碎皮粗粗缝合在一起,换上小针再用肉色线细细密密地掩盖针眼,几下翻卷折叠,一只耳朵的雏形就这么做好了。
    空气里渐渐有一股令人难以忍耐的腥味蔓延,取代了原本中正平和的香气,谭音回头一看,是香炉里的香燃尽了。她平日里大多跟木料铜料打交道,这种皮子肠衣之类的东西还真没怎么接触过,之前乍一到手,反倒被那种古怪的气味熏得脑壳疼,不得不找源仲要了香料来薰一薰。
    谭音取了一块大黑布将墙角的机关人雏形遮住,在完工前,她要保密,不给源仲看到。不知道等这只机关人完成后站在他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眼珠子也掉下来?说不准下巴也要脱臼。
    她想到这结果就忍不住乐呵呵。从小到大再到成神,她一直都沉默寡言老气横秋的,甚少有这种小女孩念头,可是跟源仲在一起时间长了,她就觉得自己被带坏了,老忍不住要想些有趣的点子。
    老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确实有点道理的。
    谭音洗了把手,去敲源仲的房门。
    他这栋小楼有三层,二楼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被她借来专门做东西,三楼便是他的卧房。
    谭音敲了半天却没人开门,她好奇地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居然推不开,他给门上了仙法,这实在是少见。不过,说起来,她最近忙着做机关人,似乎有好几天都没见着他了,这更是少见,不知他神神秘秘地搞什么东西。
    她索性出门透透气,外面已是十月中旬的天气,秋高气爽,远方山峦也不再青翠欲滴,大部分变作了金黄深黄色,山腰处更有一大片火红之色,想必是种满了枫树。
    一阵秋凉之风吹过,带来浓郁的香气,撷香林到了秋季香气越发醇厚,谭音方才被满屋子的怪味熏得头疼,这会儿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忽见源仲提着一大包刚砍下的树枝缓缓行来,见她在门口发呆,他不由笑道:“怎么,不搞你的秘密活动了?”
    谭音一想到那机关人做好可以吓他一跳,实在憋不住眉眼都开花,她故意不提机关人的事:“香料用完了,你能再做一些吗?”
    源仲将手里新砍的树枝送到她面前:“死丫头,来得巧,我刚好采了香料木。”
    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进小楼。
    小楼的构造与六角殿十分相似,一层建在地下,二层三层才在地上,地下那层是他平日里制香的地方,里面比楼上谭音做机关人那个房间的杂乱不遑多让,墙角放着几个扁圆的竹篮,里面放着阴干好的零陵香乳香之类,一旁地上胡乱堆放各种剪刀小刀外加磨碎香料的石臼,青石台上更是乱得惨不忍睹,全是不知名的各种半成品香料,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混合香气。
    源仲点了一支火把,将一根树枝剥了皮放在上面细细熏烤,不一刻,树枝上渗出细细一层脂油,浓香四溢。
    谭音坐在对面看他认真制香,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们两人似乎都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了,她做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他默默陪在她身边看;他制香,她也默默在对面看。没有人说话,不需要说话,谭音甚至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怎么才能让木头人开口说话?”源仲取了蜂蜜将制好的香料调匀,忽然问道。
    谭音想也不想答道:“将皮膜固定在喉咙里,气流冲撞就能说话了。”
    答完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奇道:“你也想做机关人吗?”
    源仲故意板着脸:“许你做,不许我做?”
    谭音赶紧摇头:“没、没有啊……”
    源仲将刚做好的香饼丢进一个半旧的匣子里,合上,过了片刻又打开,那块香饼便如同窖藏过一般,干燥成熟。
    “拿去。”他将香饼丢给她,忽然一笑,“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我就告诉你我为啥要问。”
    谭音捧着香饼使劲摇头,她还等着吓掉他的下巴呢。
    源仲使劲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双眼含笑:“那我就不告诉你,到时候闪瞎你的眼。”
    他到底在做什么神秘的东西?谭音不多的好奇心完全被他勾引出来了,难道真的是做个机关人?可他什么都不懂,怎么做?她恨不得把他放在卧房门上的那个仙法打破,钻进去看个究竟。
    不好不好这样不好,谭音忍耐地端着香饼回到二楼房间,又继续废寝忘食地做那个机关人。
    *
    这个机关人比谭音想象的还要费时间与功夫,在仙家洞天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她才堪堪完成最后一道步骤。
    她仰头看着这与真人一般身高体型的机关人,心里像以前一样,充满了成就感,但似乎还不单单是成就感,她亲自动手,一刀刀细心雕凿出的轮廓,一笔笔画出的眉毛,当初做的时候心无旁骛,如今做完了看着它,她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它眼睛用得是最名贵的黑宝石,皮肤是她一点一点打磨光滑平整,头发用得是真人的长发,是她一根根贴上去,挽成发髻。
    谭音盯着它看了很久,心中那股说不出的澎湃感觉渐渐安静下去,她取过挂在衣架上早已准备好的白衣,替它悉心穿戴完毕,映着雪色,它眼眸中波光流转,长发垂肩,面色如玉,与真人一模一样,好像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似的。
    谭音再一次看得入神。
    为什么会做成他的模样?她自己不能解释,就像是当初下意识地将源仲护在身后一样,她做这个机关人,也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做成其他人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她说不出所以然,她活到现在,还是无法像了解工匠技巧一样了解人心,她连自己的心也不能够了解。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发出一个无声的叹息,取了一根青铜棒,摞起它的袖子,在它手肘处赫然有一个小小孔洞,将青铜棒插_入,转动十圈,机关人浑身一震,发出特有的咔咔声,在屋内没头苍蝇似的绕了几圈,紧跟着又停下,转过身来望着谭音,双目湛然若神,再也不辨真伪。
    “有礼了。”它双手合十,向谭音行了个礼。
    谭音笑了笑:“走,咱们下去,给他一个惊喜。”
    辰时过二刻,这个时辰源仲一般在撷香林采香料,谭音带着机关人静悄悄地出了门,一路沿着积雪的湖边慢行,大雪纷纷扬扬,已经下了一夜,现在还没有停的意思,不过路上积雪并不深,路旁正有个木头人拿着扫帚绕湖边辛勤地扫雪,想必是源仲一早弄的,他早已学会怎么操纵这四只木头人。
    撷香林一片银装素裹,源仲没有撑伞,正弯腰拨开雪,寻找已经成熟却尚未采摘的茅香。忽闻身后一阵踏雪之声,他笑眯眯地转身,道:“今天怎么舍得从你那个破屋子出来……”
    他没说完就愣住了,站在背后的不是谭音,而是一个白衣男子,手里撑着一把紫竹骨纸伞,伞面压得极低,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垂在胸前的漆黑长发。
    “三千世界银成色,十二楼台玉作层。今日难得这番大雪,不知兄台可有兴致与我共饮一杯?”
    说话声低沉,却又带着一丝清朗之意,极其十分特别耳熟。
    源仲呆了一瞬,不说话只盯着他看,来人身高体型都很眼熟,伞面依旧遮挡容貌,一袭白袍被风雪吹得翻卷翩跹。
    “兄台不说话,想来是小弟唐突了。”白衣人笑了一声,“小弟献上歌舞一阕,博一笑耳。”
    说罢那把泼墨山水的纸伞为他轻轻松开手,瞬间被风雪吹了很远,伞下的人面色苍白,眼尾上挑,面上似有冷漠之意,然而双目却微微含笑。源仲一看清他的脸,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猛然指着他,目瞪口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衣人双手合十,忽然长袖一卷,且歌且舞起来,动作雄壮有力,歌声浑厚高亢,唱的还是那首他耳朵听出老茧来的《简兮》。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他的长袍下摆将地上的积雪拂散开,而此刻雪越下越大,他又是白衣,一时竟令人看花了眼。
    一曲歌舞毕,白衣人合十行礼,道:“献丑了。”
    源仲瞠目结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高声道:“姬谭音!死丫头!出来!”
    叫了两遍,没人理他,源仲眼尖,早望见老远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面,死蠢死蠢的模样。他拔腿就往她那里快步走去,谭音远远地见他气势汹汹,好像脸上的表情还不是她预想中的高兴,不由有些发愣,眼怔怔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然后他伸出手,狠狠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你昼伏夜出三个月,就是做的这个?”源仲面色古怪,指着林中第二个惟妙惟肖的“源仲”,半天才问出一句。
    谭音捂着脑门子点了点头,见他神色怪异,她不由喃喃:“你、你不喜欢么?”
    说了想让他惊喜一下,但好像惊是惊到了,喜似乎没看出来。
    源仲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肩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雪,他才突然眨眨眼睛,浓密的雾气从他唇边溢出。
    “我、我真的没想到……”他苦笑,可是那苦笑很快又变成了真的笑,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悦之意,快要溢出来了。
    好蠢,看上去好蠢,可他就是没办法不笑。
    “你喜欢?”谭音不是傻子,她当然能看出他满面笑容渐渐扩散,她情不自禁也弯起嘴角。
    源仲摸着鼻子,回头看看那个“源仲”,再低头看看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
    “我喜欢。”他声音开始很小,可是一下子又变得很大,在撷香林中阵阵回荡。
    “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世界银成色,十二楼台玉作层。传闻是北宋刘师道的七言残句,被我拿来一用,好在这篇文背景架空,倒也无伤大雅。
    ☆、25
    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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