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4191年12月31日，这一天被后人看作自新历元年起四千多年黄金时代的最后一天。从这一天后，动乱、战争、天灾、人祸一件接着一件，背叛与欺骗成为了世界上最为常见的现象，无数人流离失所横尸荒野，仿佛四千多年前先民所经历的灾难再次上演。
    而在史学家看来，这一切的开端事件就是次年1月1日拉蒙森新任大公的正式继位。
    伊斯坦特使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这个阴森森的国度，不由打了个寒战。
    马车停下来，特使立刻提心吊胆地看向车门，生怕会进来一个腐烂的亡灵或者是流着口水想咬死他的吸血鬼。
    “您好，特使先生。”然而进来的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看上去与普通人类别无二致。
    特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抬手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然后立刻疼得叫了起来。
    吸血鬼冷静地看着这个有一丝滑稽的特使。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特使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您好，先生，我携着皇帝陛下的祝贺而来。”
    “感谢陛下的慷慨与善意，”吸血鬼鞠躬。
    “典礼什么时候开始？”
    “午夜，在此之前您可以稍作休息。”
    “好吧，我很期待，”特使违心地应酬道，“这里天黑得真早。”
    吸血鬼笑了一下，露出尖利的獠牙：“黑夜总是很漫长。”
    特使不自觉地有些恐惧，但为了帝国的威严，他还是挺直身子道：“但黎明终究会降临。”
    “是的，当然，”对方并没有反驳，弯腰行礼告别，退出了马车。
    “见鬼，”特使嘀咕了一句，“这个异端怎么长得和薇莎公主那么像。”
    作为伊斯坦名义上的邦国，拉蒙森大公必须经过帝国皇帝的册封才能具有合法性。当然，拉蒙森目空一切的战争狂人们丝毫没有把那个老得快要进棺材的皇帝放在眼里，可他们也暂时没有现在就与帝国决裂的打算，便虚情假意地接待了帝国特使。
    克莱尔在地下室里翻动着手中的档案，最终将这本落满灰尘的书重重合上。
    在公爵官邸的收藏着一套机密档案，只有历任大公有阅览权，这份档案中记录了吸血鬼一族的由来、建国史以及历任公爵执政期间的机要。
    四千年前恶魔败退，精灵一蹶不振，人类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统治时代。被斥为异端的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爆发圣战，最终两国领袖不忍见子民一再牺牲，便由第一任死亡圣者和伊斯坦建国者签订了合约，盟誓再不开战。而拉蒙森作为战争中的弱势方则自愿降为公国，接受帝国册封。
    当然了，这是官方的说法。
    霍布斯·卡多雷恩，吸血鬼的第一任领袖，在这本档案的第一页上留下了自述。这些古老的字迹已经几乎褪色，却依旧流畅而华丽，记述着这位传奇人物晚年的回忆。
    “继任者，我们的民族曾背负原罪，迷失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在我的一生中犯过许多错误，令我至今深深忏悔，但有一些事我从未后悔过。”
    “我们的命运就好像海上扁舟，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可怕的漩涡之中。辨别是非太难，孰功孰过也难以评说，我甚至无法指责伊维·阿塔利安，那个造成一切灾难的恶魔，谁又能说他的一切观念都是完全错误？我曾以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而现在却常常感到迷茫；我曾觉得自己的爱矢志不渝，现在却已经记不清那个帝王的样子。帕德拒绝了伊维的永恒，而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我们太过渺小，却不得不抗争。可不论怎样，我挚爱的人民需要一个未来，而我为他们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在久远的未来，或许我的民族终将泯灭，又或者我的继任者真的建立了永恒的秩序，我已不得而知。”
    “如今伊维败亡，帕德早已结束了人类短暂的一生，而我也已经厌倦了世间的纷扰争斗。这世上太多的东西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如今的我只能坦然以对。一个老人在此留下这些话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接过国家重担时是年轻气盛还是历经沧桑，请记住：你应当竭尽所能，然后再听天由命。”
    克莱尔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把这本档案放回原处，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门外的长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根大理石柱下倚着一人，正低头凝视地面。
    “伊斯坦人来了吗？”克莱尔脚步未停，往尽头走去。
    “来了，被我吓得不轻，”米耶塔偏过头看着径直离开的兄长，“你现在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你想多了，”克莱尔停下来看向他，“还有一点，是谁教会了你这种无礼的言辞？”
    “好吧，”米耶塔不再倚着柱子，站直身一丝不苟地行礼，“如您所愿，公爵大人。”
    克莱尔抿了一下唇，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长廊。
    “喵。”黑猫仰起头，担忧地伸出爪子勾了下主人的裤脚。
    “我很好，”米耶塔弯腰把他抱起来，“走吧，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今天全国各地的民众都汇聚到了公爵直隶领地，许多人对新任领袖都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伊斯坦特使又默默地背诵了一遍致辞，努力营造出宗主国的威严气度来。
    “奉伟大的圣明的伊斯坦皇帝陛下之命……伟大，伟大的！”特使不断调整自己的语调，余光瞥见那个下午接待自己的吸血鬼又走了过来。
    “我代表帝国提出抗议，先生，”特使责问道，“你们对帝国特使实在太怠慢了！”
    “我很抱歉，但是，您看，大家都有自己的事……”
    “然而我到现在为止一个政府官员都没有见到！”特使不满地打断他，“你们公爵呢？”
    “待会举行仪式时您会看到的。”
    “举行仪式时？？你的意思是说在此之前，作为册封特使，没有一个政要会来见我吗？？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什么人？官职、爵位是什么？”
    “如果接待您也算一种官职的话，我可能是外交官吧。”
    特使闻言再一次跳脚：“你居然侮辱帝国特使？？”
    米耶塔和布莱克对视一眼，想不明白自己哪里侮辱了这个穿得像花孔雀一样的特使。
    “你的母亲没有教过你说话的礼仪吗？？”
    吸血鬼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森白的牙齿令特使不由咽了下口水。
    “好吧，我去转达一下您的抗议。”最终这个吸血鬼什么也没做，转身走开了。
    米耶塔很快找到了行色匆匆的西文：“爸，那个特使执意要求派一个政要去见他。”
    “天呐，人类可真是麻烦，”忙得焦头烂额的西文叹了口气，把手中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递过去，“去给你哥哥换上，我去应付他。”
    “什么？可……”然而西文已经快步离去了。
    米耶塔站在原地对着托盘上的衣物看了半天，不得不长叹一口气然后朝面前的公爵府走去。
    克莱尔抬起头看见来者时怔了一下。
    “父亲接待使臣去了，让我过来……”米耶塔硬着头皮道，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不是我要来的！”
    怎么感觉越抹越黑？
    “嗯。”克莱尔于是什么废话也没有，站起来脱掉了上衣。
    “这是谁定下的规矩……”米耶塔难堪地移开视线，小声嘀咕道。
    “因为霍布斯是个残疾，他的右手在一次战役种被帕德·伊斯坦留作做纪念了，没法自己穿衣服。”克莱尔一边走近一边说，“而且他厌恶亡灵，不允许仆人碰自己。”
    米耶塔尽力控制住自己目光不直视对方，手指触及到纯血种苍白而不羸弱的身躯时却还是有些颤抖，仿佛被那冰凉的肌肤冻到了一样。
    克莱尔一动不动地垂眸看着心神不宁的弟弟哆哆嗦嗦好半天也没席上他领口的扣子，带着体温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总是碰到他，好像一小簇火苗，怪异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
    “哥？”米耶塔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抬头。
    “我自己来，”克莱尔随即松开手，自己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上了。
    米耶塔松了口气，然后看向了桌子，感觉脑袋突突地疼。
    克莱尔瞥了眼那条裤子，再看看快要哭出来的弟弟，最终叹了口气：“你出去吧。”
    “可这不……”
    “不会有人知道的。”
    如获大赦的米耶塔连忙微微弯了下腰然后逃出了房间，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上发呆。
    没过多久，房门再度打开，走出了这个国家新主人。
    雍容华贵的统治者那双用不黯灭的血瞳直视着前方，仿佛天生的领袖终将走上王座，统领一切。公爵的黑色上衣绣着银色花纹，金色流苏肩带下垂至胸前，猩红的丝绒披风边缘点缀着洁白的熊毛。霜泣从腰间斜探出来，包裹着鲨鱼皮的剑柄上搭着一只手，象征权力的山羊头戒指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米耶塔贪婪地看了几秒，然后不自觉地立正站好，右手抚胸低下了头。
    “走吧。”克莱尔径直朝外走去。
    米耶塔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无声苦笑了一下，不远不近地跟上。
    这世上，有人注定会成为王者，而有人注定生来卑微，只能仰视，遥不可及。
    当血色的圆月在天边升起时，平原上挤满了吸血鬼，一双双或明或暗的红眼睛与天边圆月交相辉映。
    观礼的民众翘首以盼许久，那扇大门才终于打开，路两侧仪仗队高高举起手中长戟，森寒的白刃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年纪最长的元老赞恩登上高台，霜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右眼戴着一片单片眼睛，开始宣读法典。
    特使身处一群吸血鬼中间，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突然被人咬一口。
    待那个老吸血鬼读完了法典，礼仪官才推了推特使。
    伊斯坦特使会意，带着皇帝签署的册封令走上去，两个伊斯坦帝国皇家卫兵跟在他身后。
    克莱尔按剑从公爵府中走出来，原本举着长戟的仪仗队立刻将其顿地，发出整齐的金属声。
    特使看着那个年轻的吸血鬼走到自己面前，不禁下意识挺胸抬头，试图营造出一种更为威严的气势来。然而很快他就悲哀的发现，尽管自己出席过无数重大场合，却没法在气势上压倒这个刚成年的吸血鬼。
    当对上那双骇人的血色双眼时，那种熟悉的高傲果决让他还以为看见了当初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帝国皇帝。
    “奉伟大的圣明的皇帝陛下之命，在此宣读。”
    对方并没有跪下，不过特使早就料到了，事实上，除了第一任大公，从来没有谁真的跪下过。
    “朕，荷鲁西·伊斯坦，本着与拉蒙森的崇高友谊，将帝国的恩泽遍及边陲之地。自大公爵霍布斯·卡多雷恩与我建国者帕德·伊斯坦签订城下之盟，和平之光以照耀四千年。今日朕以帝国皇帝之命，册封克莱尔·卡多雷恩为拉蒙森大公爵，成为联邦诸侯，守卫先民流传之和平。”
    “愿自由之光普照。”特使双手递过册封令。
    “愿自由之光普照。”克莱尔语气平淡地接过来。
    仪仗队吹响了长号，两个穿着禁卫军军服的吸血鬼分别捧着两个托盘走上来，一个放着一把匕首，一个放着银酒杯。
    元老院的十三位贵族元老挨个上前割破手掌抚胸宣誓效忠，然后将一滴血滴在杯中。
    其他吸血鬼不由挺直了背，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只不过他们有的会得到准许而有的会被拒绝，因为只有最高贵最忠诚的吸血鬼才能得到这份殊荣。
    维克多在杯中滴入自己的血后，冲一旁的米耶塔挑眉道：“你不打算向你的兄长宣誓吗？”
    “维克多！”一位莫德森家的长辈呵斥道。
    米耶塔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台。
    “怎么回事？这不是个混血种吗？”
    “谁让他是公爵的弟弟呢。”
    “可人类血怎么能玷污圣杯？？”
    “也许公爵会拒绝吧。”
    民众们议论纷纷，伊斯坦特使闻言有些诧异，没料到那个负责接待他的吸血鬼竟然是个混血种，这个种族不是一向最注重血统吗？
    “他是个混血的话……那他的母亲是谁？”特使小声问一旁光顾着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吸血鬼。
    “听说是伊斯坦的哪个公主。”
    薇莎公主的儿子！皇帝陛下的外甥！
    特使震惊地咽了咽口水。
    当初荷鲁西试图接回妹妹的孩子，但是遭到了拉蒙森的拒绝，后来又传闻说公主死后他的儿子也夭折，这件事便逐渐无人提及。
    我必须告诉皇帝陛下！
    此时米耶塔已经走到了克莱尔面前，直到他拿起匕首，公爵都没有阻拦也没有拒绝。
    元老院中一部分人有些不满，可是却又没有谁规定过混血种不能向公爵效忠。
    米耶塔划破自己的手掌，深吸一口气，右手抚胸单膝跪下来。
    “以我，米耶塔·伊斯坦·卡多雷恩之名，在此向伟大的拉蒙森大公爵，死亡之光的引领者宣誓，尽我一生，为其喉舌，义无反顾，穿越战火及至升平，直到世界的尽头，至死方休。”
    “我，吸血鬼的领袖，死亡虔诚的信者，接受你的效忠。必将以爱回应忠诚，以荣耀回应勇气，以复仇，回应背叛。”克莱尔克莱尔拔出佩剑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死亡永恒”
    米耶塔抬头与兄长对视了一眼，站起身将鲜血滴入杯中，轻声应答：“死亡永恒。”
    克莱尔接过禁卫手中的圣杯一饮而尽，双眸逐渐亮起，仿佛血色满盈。
    “愿不朽的死亡与世长存，我等将矢志追求永恒的秩序。”
    “死亡永恒！”拉蒙森的子民们狂热地山呼。
    伊斯坦特使看着天空不祥的血月，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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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生活真是太难了。解释一下昨天没更的原因：我昨日一时冲动跟着朋友去摩顿岛浮潜了，结果在被海浪扇了二十多个大耳刮子之后，晚上负责接送的船因为天气原因而不得不停在港内。。。然后我就悲惨地没回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