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成血
“从前有个女鬼,专吃过往行人,人们请了很多巫师都不能降住她,久而久之,方圆百里,再无人烟,直到一个高人路过此地,见怨气冲天,便前去点化,希望导她向善。”“那肯定很不容易”挽着钦原的胳膊在雪地里行走,郦燕这些日子总算好些了。
“是,起初并不顺利,但高人的法力远胜女鬼,女鬼受制于他,又被下了封印,从此以后不能再害人,只得被迫跟着高人四处救人,时间一长,心里尽真生出了善念,面目也不似从前般丑陋,就连高人后来解除了她的封印,她也没有再为恶。”
“那,高人这算成功了?”
钦原摇摇头,“女鬼数百年前也是孤苦无依之人,执念极深,死后方而为魔,她要求高人带她回她的家乡,才肯放下执念。”
“时隔千年,哪里去找女鬼的家乡?但若不圆了女鬼这个心愿,高人仍旧度不了她。”
于山后旷野停下,钦原脱了外衣铺石,扶郦燕就坐,架木生火,煮雪为茶,“高人不愿道破,便让女鬼藏于画中,千山万水的带她寻家,又时时教她些做人的道理,却也因此,与女鬼渐生情愫,终是毁了一身修为,而女鬼本就罪孽难赎,这之后更是万劫不复。”
“那,你是女鬼还是高人?”听出了钦原的言外之意,郦燕捏了个雪球扔向远处。
钦原鬼使神差地伸手扶正茶壶,竟不慎被火灼了一下,赶忙放进雪里降温,当真半点内力也使不出了,“我的执念可没女鬼和高人深,不过,如果你是那个女鬼,会作何选择?”
“度恶万难,在劫难逃;为恶难改,不得善终”看着钦原,郦燕的脾气真的好了太多,“那天我追在后面,心里就想,一定要捅出你的秘密,让你一败涂地......可我绝望到要放弃的时候,你突然从马车里跳下来的那一刻,又觉得无论从前和将来发生什么都是值得的。”
斟杯热茶暖在她手中,“你可以是子文的女鬼,但夫君决不是我的高人”原以为放走所有的马匹,郦燕怎么也得等伤养好了才会寻我,没想到她竟能徒步追我上百里,弄得全身伤口撕裂,双脚磨烂,不成人形。
“也许你真的爱上了张良,但至少你最后选择的是我。”
“不想砍断我双腿了?”
郦燕微微笑着,像太阳花一般灿烂,“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她徒步追了钦原上百里,钦原亦背着她走了上百里,正如故事中的女鬼,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戾气全无。
“正月初五是个好日子”郦燕身上,还有一件,我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彼时,有几个蜀民打猎归来,远远看见郦燕,吓得魂飞魄散滚下山。
“嗯?”
“成亲吧”......
始皇帝二十七年,秦修驰道于蓝田,其东南向驰道自咸阳,经蓝田,通武关,达襄阳。
是故,最后一面大秦旗帜在城楼上飘扬的时候,周身皆是乡血,四野尽是敌声。
庆幸的是,她还没有沦落到,陷于嘲讽,哀于无国。
“啊......”将枪头插入一名汉兵的咽喉,单手扒着墙垛靠近军旗。
“兹啦......”拦汉兵的两个秦将被捅得面部全非,为嬴朔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
嬴朔想起出嫁那天,父皇与皇长兄就是送嫁到这里。
按照老秦人的习惯,作为父亲,在女儿即将踏上夫家马车时,总要说些什么。
父皇却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她,急的皇长兄都想替父皇做点什么了......后来,父皇只是抬头看了看城楼的军旗,剩下的事宜竟真的都交给了皇长兄处理。
军者,刚毅正直,不惧艰险;旗者,柔韧如丝,细腻拂风。
军旗为鉴,睦家国,利天下。
缓缓撑着军旗站起,迎风而立,断臂的血越流越少,嬴朔整个人却容光焕发起来,就连破烂不堪的战甲也散发着别样的光芒,“虽有亡国君,我非亡国臣!”
随后,携军旗纵身跳下,猎猎风中,旗帜招展,秦字昭然。
恍惚间,神色舒缓的父皇向她走来,身边是牵着胡亥的皇长兄......
她道,秦川腹地,嬴氏未衰。
“厚葬”看着脑浆迸裂,眼耳口鼻涌出血的嬴朔,刘季简单吩咐了身后的萧何,策马携兵入蓝田。
卢绾、周勃奉命去接张良的时候,差点没敢回去见刘季。
若不是车夫是勤劳诚恳的熟面孔,他们都怀疑他们敬爱的军师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待遇,养了七八天都不见好。
最奇怪的是,每当有人提及军师夫人,刘季的脸比张良本人的脸还臭。
于是当即就有人猜测,军师是不是被军师夫人打成这样的,然后军师一个受不了,已经把军师夫人休了。
可这些流言都比不上,刘季曾收任弦为义子让他头疼,虽说没几个人知道任弦的封号是子婴,可攻破咸阳后,总是要纳降的,这子婴到时候是杀是留,都会给自己留下祸患。
“沛公大可不必亲自动手,何况任弦还有大用”病榻之上,亦做长远打算,方可查漏补缺,未雨绸缪。
受教时久,自有所悟,刘季本就是聪明人,张良一说,就猜到他指的是赵高,“此人若是助秦,汉与楚恐怕没这么容易夺得秦的天下,但如果说他是在亡秦,又觉得......”
“又觉得他所图并非如此?其实,赵高志在何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不能趁此良机伤其命脉,恐怕再想铲除罗网就难了。”
刘季会心一笑,料定张良已经有了主意,不过,“在这之前,子房可有办法解毒?”
张良眼神稍为诧异,旋即又想到沛公本就是农家出身,能够看出他中了蚀骨丸也在情理之中,释然笑道,“钦原还不至于傻到这个程度,下次毒发之前她必会出现。”
“嘶~”说话太久,刘季就原形毕露地翘起了二郎腿,“于情于理钦原都不应该放弃这次‘里应外合’的机会,哪怕是倒戈相向,给赵高致命一击,借机脱离罗网,重获新生,她也应该继续扮演好军师夫人才对,怎么会跳车而逃?”
张良毫无头绪的沉了沉眸,“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或者......张良突然想起钦原的话,当即被他否定。
钦原这种人,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
新安城南,风林山火齐聚,方圆百里哀嚎遍野。
二十万秦军的命运,终于在连日的断水断粮下戛然而止。
项羽啊项羽,你年少曾言,要学万人敌的真本事,如今坑杀二十万秦兵,是否应了当初的承诺?
“呵......”项羽骑在乌骓上嗤笑,满目的悲凉令身侧之人无不手足无措。
钟离眛想近前劝一劝项羽,却被季布拽住缰绳,冲他暗暗摇了摇头。
犹如中了陷阱的猎物,被缴了兵器,挨饿多日的秦兵,此刻就像砧板上的肉一样,只能任楚军宰割。
看着被俘的秦兵七七八八的骚动起来,即将撕开一道豁口,项羽闭目沉了一口气,定住心神,高举破阵霸王枪,“杀!”
军令一出,全场静滞。
龙且面色僵硬地看着项羽,不知该说什么。
“驾!”转瞬,英布第一个冲了出去,挥戚砍出血路。
继而,屠杀开始,正如当年的长平之战,秦人斩杀赵人,人人淹没尸海,鲜血漫过腰际......
“你还是秦人吗?!”一拳打翻章邯,应华嘶吼的青筋暴起。
却见章邯慢悠悠地擦去嘴角的血,捡回被应华打落的兵书,盘腿坐起,旁若无人的参详起来。
“噌”应华利剑出鞘,在章邯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章邯不为所动。
“呵,呵呵呵......”一点点后退,悲愤到极致,应华就觉得特别好笑,笑自己居然跟了这么一个窝囊废,笑自己一直相信章邯能给将士们一条生路......
“呸!孬种!”嘲讽地看了章邯最后一眼,应华行尸走肉般的去了城南......
静静聆听着人头落地的声音,章邯看到一具具熟悉的尸体堆积在他眼前,一层又一层,堆砌成山,高耸入云,像座城堡一样把他死死困在其中......忽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黏腻的鲜血形同油蜡,慢慢在头部、四肢、盔甲上冷却凝固。
“嘭”兵书因巨大的拉力崩裂成片,细屑在泪滴中摇曳成伤。
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得太多,这段时间老睡不安稳,后来在郦燕的建议下去欺负了几个人还不错的妇女大叔,反而睡得香了。
看来啊,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形成,还真是很难更改。
伴随着我功力的日渐恢复,郦燕的身体每况日下,有时竟一个时辰也坐不住就昏睡一整天;有时又好几天床铺都不沾一下,精力旺盛的拉着我游山玩水,吓得就近几座山顿时荒无人烟,连老鹰都不敢在附近觅食。
这一夜,从东北方向吹来的风夹杂着悲鸣,吵得郦燕从梦中惊醒,右手一挥,恰好将钦原的手牢牢抓住。
“怎么了?”我低声问她,这力道比第一次抓我的手时轻多了。
“你......没走?”郦燕呜咽着问,望到桌上的笔墨,突然意识到钦原可能一直都在,“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了。”
看着郦燕不可思议到眼睛都红了,不由感叹,情之一字当真伤人利器,幸亏我这人一向守信,拿了她的东西,自会圆好她的梦,轻轻揽过她靠在肩头,“那我也会守着你。”
郦燕吸一吸鼻子,靠着钦原说起了几年前给个喜欢的丫头整理衣服,却被家丁误会在行苟且之事......丝毫没有感觉到干皱的皮肤垮掉一片,掉落成灰,被钦原若无其事地拂去。
逗她开心,哄她入眠,以炉火熏暖整间屋子,用持续沸腾的水汽湿润空气,定时通风,避免她的皮肤加速干裂。
夜深,窗外的东北风刮得飞雪乱了方寸。
幻术摄心,善于捕捉人心的恐惧,蜀地偏远,以郦燕如今的状况,还能被惊醒,说明千里之外的某一个地方,正在发生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或百人,或千人,亦或......万人。
梦的最高境界是,化真实为虚假,除根以断前尘。
虞姬来看少羽的时候,几乎找遍了军中所有的大小营帐,最后是听见了乌骓的长嘶,才让从小养到大的小黑寻着项羽的气味,找到了他。
“为什么躲着我?”感觉到少羽想要勒马而逃,虞姬当即让黑豹拦住了乌骓的去路。
“我......”犹豫地侧了侧身,少羽没敢调转马头,跳下乌骓,往崖前走了几步,看着下面的居所,这里的万家灯火,只因为自己这个恶魔变得万籁俱静。
“......”从身后抱住项羽,乌骓小黑自觉到一边玩耍,“少羽,我没有害怕你现在的样子,所以,你也不要害怕自己。”
叹息着牵石兰坐下来,其中道理哪个又不明白?只是做起来却是......当年白起被秦昭襄王赐死,六国举杯遥庆,人人皆道秦国残暴,杀人无数,可这一路下来,谁都不干净,楚军的战争真的是正义的吗?
靠着项羽观山听雨,石兰一族的责任传承千年,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的至亲手足,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一直背负,直至灭族......少羽此刻的内疚悲悯,只能是他翱翔九天中的一点疑惑,无论天亮之后,世人如何评说,他终是要带领楚军继续前行。
而虞姬,只要在霸王身边就好。
项羽新安城南坑杀二十万秦兵的消息一出,十八路诸侯大肆庆祝的同时无不讨好示弱,就连樊哙此等粗人在内,也想方设法地为刘季盘算着退路,生怕汉军也会如此下场。
奈何不知,张良心如明镜,陈平跃跃欲试,萧何多做少说,刘季揣着明白装糊涂。
再入咸阳,恢弘肃穆的宫室一如往昔,只是屋舍店铺萧条零落,街头巷尾不再整洁,一脚踩下,深雪里夹杂的落叶淤泥沾染于足,弄得鞋面污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