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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许肆月紧闭上眼,心脏鼓胀得快爆开,她手机似乎在响,响了好一会儿了,她都无视,对方却锲而不舍,一遍一遍打过来。
    阿姨在场,她问不出来了,也不敢看顾雪沉,挣开他,装作还撑得住的转过身,拿出手机来接通。
    许肆月只想有一丝暂时喘息的空间,根本没看对方是谁。
    她耳中乱糟糟的响着,直到听筒里的女声反复问:“顾太太,您在听吗?顾太太?如果可以,请您马上过来!”
    许肆月茫然看了眼屏幕,上面竟然显示着疗养中心。
    外婆住进去以后,她一开始频繁去看望,后来外婆跟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们成了姐妹,每天各种小活动玩得根本不得闲,她放了心,也就渐渐专注于自己生活。
    上次地震以后,她回明城一天就赶去海城了,加上多少带些伤,怕外婆见着担心,还一直没去看过。
    对方再一次说:“老人家摔了,现在医生正在检查,她非常想见你——”
    外婆摔了。
    许肆月掐着喉咙,只挤出来几个细碎的音节,对方焦急地催促她快点,隐约还有外婆的声音传来,她头重脚轻地往外跑,到门口时回过头。
    顾雪沉仍站在原地,目光空茫,没有看她。
    许肆月失了声,喉咙要涨破也说不出几个完整的字,她来不及拖延了,一口气冲出去,叫车赶往疗养中心,根本不知道她刚一走,顾雪沉就摔在了沙发上。
    瑾园去疗养中心不远,加上许肆月的状态实在吓人,司机开得格外快,十几分钟就赶到。
    门口有护士在等她,也被她没擦干的泪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因为外婆,忙解释:“您别担心,老人家摔得不严重,是踩着椅子找东西,失足掉下来了,不高,没大事。”
    许肆月一路被带着,脚步错乱地跑去诊疗室,老太太躺在床上,医生正给她处理外伤,见许肆月到了,主动安慰:“片子刚出来,骨头没事,就是划破流血了。”
    医生护士做完必要工作,很识趣地退出去,老太太始终望着许肆月,忧心问:“我是不是给小月亮添麻烦了?”
    许肆月用力摇头。
    老太太伸出手,神色格外温柔:“那我的小月亮是不是受委屈了。”
    许肆月咬住唇,想继续摇头,眼泪却先掉下来,她伪装不了,紧几步跑到外婆身边抱住,把脸埋入她臂弯里,放肆地哭出声,瑟瑟发抖。
    外婆把她搂紧,让她哭到累,一句也没催,不停摸她头发,轻声说:“是因为小顾吗?”
    “小顾……”许肆月顾不上外婆能不能听懂,乱七八糟地呜咽,“小顾爱别人,爱那个,小时候的圆月,他就算对我有感情,那个人也存在,永远都存在……”
    外婆愣了一下,琢磨片刻搞懂她的意思,一脸啼笑皆非,满肚子话要说,一时又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表达好。
    老太太急得冒汗,赶紧推她:“起来起来!你为这个哭的?!让你死心眼,一直不好好听外婆话!”
    许肆月不解。
    老太太连忙把枕头边摆的一个旧盒子拿过来,拍得啪啪响:“我让她们找你来,不是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伤,是我上柜子顶翻你外公老相册的时候,意外找到个东西,必须得马上给你看!”
    她掀开盒盖,把里面最厚一本相册掏出来:“我怕睹物思人,这么些年了也没看过这个相册,到哪都把它藏得高高的,谁知道今天睡午觉梦着你外公,不知不觉就想开了,结果……”
    许肆月眼神跟着外婆翻动的手,一帧帧经过那些泛黄的老照片,直至停在其中一张上,落款是十岁那年的明水镇,她跟妈妈和外婆的合影。
    她身上这条裙子……
    好熟悉。
    不太可能是十来年前的记忆,倒好像最近在哪见过。
    不等许肆月多想,外婆就把这张照片从塑料膜里抽出来,向背面翻转。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晃得许肆月眼前花白,她说不清为什么,某一根极度敏感的神经,在无形中被缓缓抽紧。
    照片背面,还有另外一张照片,完整地重叠着。
    外婆彻底翻过来的一刻,许肆月瞬间血液凝固。
    她皱了皱眉,又松开,伸手想去碰,吓到了似的不敢上前。
    这张照片上,她穿着同一条裙子,黑发轻垂,眉眼含笑,细嫩的手向前伸,紧紧牵着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跟她差不多年纪,五官精致,浑身带伤,黑瞳专注地凝望她,又暗又浓,藏不住甜意。
    熟悉啊,怎么能不熟悉,同样的裙子,她刚在梁嫣的手机里看过,那张跟她几分相似却又不同的脸,到了这张照片里,变得跟她一模一样!
    外婆激动地把照片转过去,让她看后面的白板。
    许肆月脑中不断地塌陷,她手指轻抖着,触摸上那行她亲笔写下的字。
    “我是天上的圆月,你是地上的阿十,就算你触碰不到我,我也会一直照亮你。”
    许肆月牙关里溢出一丝不堪承受的气音。
    她恍惚回到那个寿宴的晚上,酒店里,顾雪沉眼里带泪,哀戚望着她,断断续续对她说:“你是天上的圆月,我是地上的阿十,就算我触碰不到你,你也会一直照亮我。”
    她……居然只听到了圆月。
    怎么可能……
    许肆月死死抓着外婆的手,濒死的溺水者一般:“阿十,阿十。”
    她的机器人阿十。
    从最开始,顾雪沉要给她的,每天每夜在床边陪她的,就是阿十。
    外婆眼睛也湿了:“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你都当成是我糊涂,从来不信,我确实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张照片,没有早点找出来。”
    “阿十不喜欢自己本名,你就给他取了这个昵称,还把自己叫做圆月跟他相配,那天你领阿十回来,我跟你妈妈就在院子外面,给你们俩拍了这张合照,当时还有隔壁照相馆的老板,说瞧着两个小孩儿真好看,也从侧面拍了一张。”
    “照片洗出来以后,你在后面写了字,说想送给阿十留纪念,谁知你妈妈突然病重,咱们一家子匆匆忙忙回了城,没多久你妈妈过世,你受的打击太大,连着发几天高烧,意识都不清醒,后面又昏昏沉沉病了好几个月,等好了以后,就对那年夏天的事没什么印象了。”
    老太太长叹:“医生说是受了刺激或者高烧不断导致的后遗症,算是一种自我保护,那时候我身体不好住院,你爸忙生意,也没顾得上仔细照看你,就那么不了了之,那个夏天代表着你妈妈最后的时光,好像从你生命里被挖走了。”
    许肆月把照片捂在心口,脱力地趴在床沿上。
    老太太按住她的肩:“你对那个夏天的记忆,只剩下许丞当时告诉你的,你跟着妈妈和外婆去过明水镇,妈妈给你画了一幅画像,其他的都没了,阿十就被丢在了你那段空白里,等后来我出院想起这件事,再跟你讲,你不感兴趣,也听不进了。”
    “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阿十的长相,但自从见了小顾,总觉得像他,直到这张照片今天被我翻出来,一个模子印的……”
    许肆月咬着手腕,极力去回忆,却只有一点点隐约的影子。
    有个男孩子被一群高年级的男生围攻,那些人拿着工地捡来的钢管和木棒,合起伙来打他,一群人伤害他一个,嘴里骂很多难听的话。
    男孩子身上的小衣服沾了尘土,慢慢有血渗出来,他一声不吭,眼睛死水一样,阴沉又孤苦。
    她好像透过人群,跟他对上了目光,然后……她挥着刚从超市里买来的玩具木剑,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没有了,后面还有太多太多画面,她撕扯开自己也找不到痕迹。
    许肆月嘶声痛哭。
    她挖走的不是一个夏天,是那年身在泥沼的顾雪沉,全部的光明和喜乐。
    短短三个月的恋爱,的确支撑不起那么深的感情。
    那十三年呢。
    十三年够不够?!
    许肆月突然抬起头,她刚才对顾雪沉说了什么,离婚。
    从来没有什么替身,雪沉不知道替身!他听到圆月,自然以为她清楚了过去所有事,而她不但没有给他一点温柔,还歇斯底里地要跟他离婚!
    他爱她。
    从小到大,他只爱她。
    她呢,上学到现在,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许肆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换来少许清醒,她跌撞站起来,粗暴抹去眼前的雾气,暗哑说:“外婆我要走了,我得马上去找他,我做错事了,做出了好多……好多事。”
    外婆不拦她:“去吧,他太苦了,做错事不怕,你要弥补,人活着,除了生死,别的都能补救。”
    许肆月跑出疗养中心,不顾一切往家里赶,进院子时脚软摔了一跤,她一刻不停地爬起来去推门。
    阿姨正好在门口,怀里抱着个小箱子,慌忙扶住她:“太太!”
    “雪沉,”她艰涩说,“雪沉呢。”
    阿姨眼圈发红地说:“您出去顾总就摔在沙发上了,我吓得半死想打救护车,他不许,过了一会儿,他又勉强站起来,被司机接走了,看样子好像是去公司……”
    摔在沙发上?!还去公司?!
    许肆月转身就走,阿姨下意识拉住她:“还有这个,刚收到的快递,箱子破了我就拆开——”
    许肆月管不了什么快递不快递,甩手时误碰到箱子,阿姨一下没拿住,翻倒在地上,一个瓶子头朝下掉出来,瓶身在泡沫里移动了一截,玻璃制的瓶盖磕到地砖,砰的碎裂。
    哗啦一声,洒出一滩黄色椭圆的药片。
    许肆月呆呆看着。
    是黄色椭圆。
    为什么……雪沉的药瓶里,是完全不同的药片。
    他怎么了。
    许肆月站在阳光下,浑身却一下子冷透。
    没有替身,没有不爱,那压抑着顾雪沉的那个问题,比十三年感情更严重,逼得他不能坦诚的原因,又会是什么?!
    能是什么。
    药片反着光线,刺进许肆月眼睛里,临走前外婆那一句“除了生死,都能补救”猛然回到耳边。
    她笑着摇头,开什么玩笑,她是疯了吧!在想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原因!
    但双腿比心更惶恐,已经胡乱地迈下台阶。
    深蓝科技基地大楼十六层的办公室,对开门紧闭,从里面反锁,窗帘全部落下来,透不进光,整个空间像是个暗无天日的死牢。
    顾雪沉跪在洗手间里,胃拧成一团,再也没什么可吐,他摸索着水池的位置,极力撑着站起,用冷水把自己洗干净。
    就是今天了吧。
    他不想拖了,只要死在今天,肆月就不能再跟他提离婚了,他就没有失去她,她依然是他的妻子,永远都是。
    顾雪沉的意识涣散破碎,那些维持着他的神经,尽数被承受不了的疼痛碾成灰,脑中像是掏空了,被锋利的钢针填满,每一秒钟都生不如死。
    他眼睛看不见了,一直在控制不了地流泪,视野里没什么光,几乎全是黑的。
    他很不熟练地走出洗手间,路上被绊了几次,撞到桌角上,他又站直,执拗地往前,要去房间里……房间的床上,还有她留下的味道,枕边放着一件她穿过的外衣,被他整整齐齐叠好,晚上就抱在怀里,用来熬过她不在那五天。
    顾雪沉被蚀骨的剧痛压弯了脊背,他跌到房间的门边,膝盖折下去,无法再站起来。
    他拖着身体慢慢往前,攥住被角,用尽力气挨到床头,摸着衣服紧紧搂住,却上不去这张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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