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所有人都在关心即将生产的新妈妈,没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有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害怕遇到和苏和生的那个女儿,这么多年没想起过的人,却在这个还有点熟悉的地方想起来了。
但她又努力的安慰自己,这些事情早就是过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没养过她也不要求她赡养自己,很公平。
等电梯到了八楼,她的心理建设已经完成,转而担忧起罗兰溪来,“要不然到时候打无痛吧,这边应该有的……”
接着就听见护士叫苏医生,她抬眼去看,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医生,穿着蓝色的刷手服和白大褂,戴着蓝色的手术帽,肩膀上很不合规范的搭着听诊器。
她有着一张和苏和生得很像的脸孔,圆而亮的眼睛,微微上翘的笑唇。
李宁曼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苏和把一副新的听诊器拿给小女孩,教她怎么用,“可以听到心跳哦,扑通扑通,袖袖听听自己的好不好?”
她就在一旁笑看着,觉得他们父女感情真好。
那时她对一切都还算满意,虽然房子不大,可是出去时,会有人说这是苏医生的太太,苏医生很好人的,一脸尊敬,她也觉得面上有光。
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苏和因为在门诊得罪了某位领导的家属而被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权力和地位多重要呢,至少可以让她被捧着,可以让她抬着头,永远高高在上,不必感到憋屈。
尽管后来她已经明白,憋屈无处不在,但她从未后悔。
不远处的年轻女医生抬头看过来,似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还是挂宋医生床上吧,挂我这儿,罗太太哪能放心呐。”
这句话像一根针似的戳在她心上,刺破她的骄傲,让她有些慌乱起来,脱口道:“对,对对对,不能让她管兰溪,换一个医生,护士,换一个医生。”
护士愣了愣,“苏医生可是我们今天的二线医生……”
一边说一边给她们办入区,然后给办公室挂电话,“宋医生,有新收。”
苏盈袖一直没走,她还没找到自己要的那本病历,于是又继续低头翻找起来,听到罗家人里终于有人问道:“为什么不是这个医生管,她有哪里不好吗?”
李宁曼有些讪讪的,“……不、不是……是……是……”
是了半天也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来,连罗兰溪都好奇,她觉得这个医生很面善,可是妈妈却好像怕自己被她害了一样。
只有罗伦注意到苏盈袖和妻子那有些相似的容貌。作为丈夫,他对李宁曼嫁给他之前的事一清二楚,知道她还有一个长女。
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又想到许川宁有一次无意中说漏嘴,说投诉罗豫的就是李宁曼前头的女儿,而且以后说不定会是许家的儿媳妇,让他见了面千万不要为难她。
想到这里,罗伦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
虽然同母,但苏盈袖和罗兰溪除了眉眼略有相似,气质上完全不一样。
罗兰溪被保护得单纯善良,他喜欢女儿这样爱撒娇,会说话,乖巧得可以让他享足天伦之乐,但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他同样欣赏苏盈袖。
她的眼里透着光,淡然又坚定,眼神平静得像是能看清所有人在想什么,她站在那里,像扎根泥土伸出枝叶可以遮风挡雨的凌霄树。
她坚强,果断,聪慧,可以独挡一面,不需要任何人保护。难怪许川宁提起许应看中的姑娘,会有隐隐的得意。
宋宁从办公室走出来,问道:“新收是哪床?”
“62床。”护士应道,因为家化病房早就被预定一空,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vip病房。
宋宁接过本子,开始给罗兰溪检查和询问现病史,苏盈袖继续找病历,刚找到,产房就打电话来说有个产妇觉得心慌心悸,让医生去看看。
“宋宁,一会儿帮我拿进去,我先去产房。”她交代一句,抬腿越过人群,一阵风似的往产房走去。
白大褂的衣摆在走动间轻轻扬起,她的背影挺得很直,如同寒风中的修竹。
她走了,罗兰溪的婆家人这时问:“医生,你们今天值班是只有两个人么?”
“是啊,我们值班是分一二三线的,我是一线,有搞不定的问题就会叫二线,刚才在这里的那位苏医生就是今天的二线医生。”宋宁以为他们是怕出危险不放心,于是又安慰道,“不用太担心,一般不会有事的,即便有事也可以得到及时处理,放心吧。”
说完就招呼护士过来把产妇带到病房去,还有入院宣教,是护士的活了。
刚要走,就听见走过去的家属堆里有一位妇人道:“明明刚才就可以让那位医生管床,亲家母非要换人,不知道怎么想的,这还是你亲闺女么?”
“当然是我亲闺女了,这不是、怕那个医生太年轻......”另一个人解释着,话语牵强。
看样子是婆婆在质问娘家妈,宋宁好奇的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明明都是满头珠翠,看起来家境应该差不多,怎么娘家妈看起来有些怯场。
接着又听当婆婆的道:“年轻就不好?你还没听出来么,之前你不要的那个才是个有经验的,当医生没点本事和年头能升职称?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她语气抱怨,本意是说李宁曼办坏事,却又不经意间连宋宁一起骂了,换个心胸不够开阔的说不定就要记仇。
可宋宁并未在意,而是好奇的问值班护士:“刚才袖袖姐在这儿,她病人又都出得差不多了,怎么她不收?”
“别提了,人家不乐意呗。”护士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宋宁,也没忘了苏盈袖说的那句话,“看样子袖袖姐认识他们。”
“你是说袖袖姐叫她罗太太?”宋宁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许律师当时事为什么才会来这里找苏盈袖的。
是因为投诉了一个姓罗的律师,因为多次听她拿这个称呼来怼许律师,说他们兄弟情深云云,后来又说这位罗律师是她亲妈的继子,那罗太太岂不是......
那刚才那个娘家妈岂不也是袖袖姐的亲妈?
宋宁心里一惊,随即变得愤愤不平起来,都是亲女儿,居然当着大女儿的面这样说话,换医生意味着患者对这位医生并不信任,但为什么不信任?她们可是头回到这儿来生孩子!
所以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才会担心袖袖姐会公报私仇对她小女儿不利?真是可笑!
“气鼓鼓的这是干嘛呢?”苏盈袖处理完产房的事,回到办公室就见宋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宋宁看一眼她办公室里有没有其他人,她就直接问了:“袖袖姐,刚才我收的那个62床的,是不是你......”
剩下的“亲妈”两个字她实在没能说出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盈袖。
苏盈袖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你知道啦?知道就知道吧,没什么好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来了就是病人,没别的。”
苏盈袖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写病程记录,半晌又接到产房电话,说有个合并腹股沟疝的产妇宫口开全准备要用力生了,但怕她屏气时会复发,甚至发生嵌顿,让她过去看看。
她便又出门,顺便将新开的检查单拿给护士,恰好与来找护士问食堂在哪里的李宁曼撞个正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要走。
“......袖袖。”李宁曼脱口叫出她的名字。
苏盈袖的身子一僵,背对着她没有转身,只是停住了脚步,她有些好奇,她会说些什么,又或者就此打住。
“你、你这几年......还好吗?”李宁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话,她原本也不是想说这个,于是便有些懊恼。
等她抬眼看见苏盈袖已经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便更觉不自在,恨不得她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什么。
“好啊,好极了。”苏盈袖没叫她如愿,声音清脆,甚至还有些许笑意,“真是难得,养尊处优的罗太太竟然也会关心这个?”
“我以为你恨不得我死,爸爸已经死了,要是没有我,你就连在这世上唯一的污点都没有了,不用担心过去被人知道,多么美好。”
她的话像一把小刀,戳进李宁曼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她曾经这样想过,在刚嫁给罗伦时,死老太婆就经常用她的前夫和长女来羞辱她,说终有一日她攀到更高的枝条就会毫不犹豫地甩掉老罗,就像对苏和那样。
她是真恨不得从来没嫁过没生过,那样起码不用留这么大一个短处在死老太婆手里,时不时就被她拿来刺激自己。
可是这样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被她遗忘,便以为自己从未有过那样地阴暗,而苏盈袖此刻的话,无疑是揭开了她最狼狈的旧疮疤。
“我、我没有这样想......太难听了,我是你的妈妈,你不能这么说我,对,我是......”她有些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
却被突然暴怒的苏盈袖厉声打断,“够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是我的母亲?不是只提供了一颗卵子就是的,生而不养,生而不教,想抛弃就抛弃,你是我母亲?哈——我有妈妈,她叫刘敏,她养了我十几年!爸爸走之后,是她支撑着我,供我吃穿,供我念书,让我不要彻底成为一个孤儿!”
“而你,李女士,罗太太,充其量只是苏家的一个代理孕母罢了!!!”
说完之后她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然后闭了闭眼,努力安纳下心底翻涌的恶心感和戾气。
然后又讥讽地笑了一下,“当然,你好歹生了我,要是哪天你老而无用,又没人赡养,我倒是可以按照法律标准付你赡养费,不过我觉得你不敢要的,对吧?”
这是她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说过最难听最恶毒的话,完全抹杀掉她曾经给予过自己的温暖和关怀,也完全否定了那个曾经坐着车穿越大半座城想要去找寻母亲的自己。
但不可否认,这些是她很久以前就在心里反复演练过的对白,站在她的面前,亲手将心病连根拔起,她做到了。
李宁曼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住的哆嗦着,似乎已经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我......我......你、你就这么恨我......”
苏盈袖的情绪已经恢复,她眉眼浮上一层冷凝的厌恶,声音淡漠,“我不是恨你,是无法接受你自称我的母亲。”
她眉头一皱,“罗太太,你要是没事,我就得走了,还有病人在等我。”
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李宁曼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袖袖......不、苏医生,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你……不要......兰溪她是无辜的......”
苏盈袖用力的挣脱她的手,回过头来望着她,声音冷淡,“你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我还不至于傻到拿自己的前途来报复你。”
说完她抬脚,飞快地离开李宁曼的视线。
从此以后,她与这位生母再见就是陌生人,即便未来可能有一天,她要以另一个身份在许家见到她,那也只会是许主任旧友的家属。
看着走远的白色背影,李宁曼心跳得厉害,一阵阵发慌,回过头来,看见宋宁和值班护士正看过来,又立刻扑过去,“听见没有!她说恨我,一定会报复我的!你们一定要保证我女儿没事,不然我就去告你们!”
宋宁原本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这时更是厌恶,只勉强笑了笑,声音里有些不耐,“放心吧,苏医生是二线,如果一切顺利,没什么棘手的突发情况,一般是不会在产房见到她的。”
李宁曼闻言继续提心吊胆,她想哭,可是又不敢,更不敢让罗伦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但纸又包不住火。
天色渐暗,因为是大年夜,院领导亲自来探望还在工作岗位的职工,送了年夜饭,包了红包,说上几句勉励的话话就离开去下一个科室。
“吃饭啦!”苏盈袖喊道,手里拿着筷子,“快点,许律师带了整桌酒席来,迟到的吃不上啊!”
是的,许应来了,带着从酒店打包的年夜饭,连汤带菜,整整十六个菜,将谈话室的椭圆桌摆得满满当当的。
“你怎么没去三亚?”她问许应。
许应帮她摆着碗碟,笑着看了她一眼,“我要是去了,你年夜饭吃什么?外卖?”
苏盈袖哼了声,“你这不也是外卖么?”
“五星级酒店的外卖能叫外卖么。”许应反驳着,捏了颗炒腰果递到她嘴边,她愣了愣,想撇头躲开,可他又跟着伸过来。
好像她要是不吃他就会一直举着似的。
苏盈袖怕同事们来了看见影响不好,只好张开唇,把他手上的腰果抿进嘴里,还没等吃出味道,就先红了脸。
“你这人烦死了。”她嘟嘟囔囔的抱怨,声音软绵绵的。
许应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忍不住眼睛一弯就笑起来,觉得她真是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今天没有小剧场,说一下罗太太的出场……她的出场在我看来是需要的,因为罗许两家的关系决定了她们未来不可避免要碰面,早点把刺□□早点了断,应该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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