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得把这个崔画珠弄走,最好远离京城。太子殿下的坏心思上来,面容便越发温和可亲,跟只披着羊皮的狼,温润一笑:“孤不过随口一说,若是话中有失,那便向妹妹赔个不是,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画珠一听,自是心花怒放,但面上仍维持着内敛的娇羞,眸中秋水荡漾,柔媚地看向沈昭。
那边瑟瑟跟元祐摘回了蜀葵,从内廊进来,正看见这两人聚在一处,一个风情万种,一个欲擒故纵,好像看对了眼。
第39章 39章
瑟瑟还未说什么, 元祐却先气不过, 娇目圆瞠, 要上前去把崔画珠从沈昭身边扒拉开,被瑟瑟察觉, 慌忙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
这一出《淇奥》正舞到好处,水袖翩跹, 腰身纤娜,看戏的人无不面带笑容。瑟瑟领着元祐在皇后的另一侧坐下, 皇后转过头来看她,鬓边一支金点翠鱼纹钗光茫璀璨, 映着妆色精致的面容更加雍容。皇后微微一笑, 道:“瑟瑟,蜀葵可采回来了?”
瑟瑟恭恭敬敬地点头,面不改色,甚至都没往沈昭和崔画珠那边看一眼。
元祐将蜀葵交给宫女,她们立即换下了置花瓶里的旧花。她忿忿不平地瞥了一眼崔画珠, 见对方已从沈昭的桌边走开, 回到清河公主身边去了,轻摇着团扇,举止娴雅, 倒好一副良家女子的模样。
公主殿下怒目瞪着崔画珠,眼珠转了转, 蕴起一抹乖巧俏丽的笑, 冲着皇后道:“都怪元祐不懂事, 硬要拉扯着三嫂出去,三嫂身份尊贵,外面野花野草又多,若是一不小心被那支不长眼的搔着眼睛,那可就不好了。”
皇后望着她,慈和一笑:“你也说了,你三嫂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野花儿一般见识,是不是,瑟瑟?”
瑟瑟面色端稳,笑靥轻绽,道:“母后和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三人一唱一和,把崔画珠臊得满脸通红,握住团扇玉骨的手不住颤抖,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梨花若雨地偷看向沈昭,指望着他能替自己做主。
可沈昭却也只当没听见,轻靠在椅子上,仿佛将歌舞看得入了迷,全然不管这些琐碎事。
崔画珠那瘦弱的小身板颤了颤,霍得起身,走到皇后面前盈盈拜倒:“臣女身体不适,请容臣女先行告退。”
皇后关切地看向她:“不舒服?要不找太医来看一下?”
崔画珠低着头道:“只是一些女孩儿家的小毛病,不必劳烦太医。”
皇后朝清河公主道:“画珠既不舒服,你还是陪她回去吧,这歌舞总有看的,不拘什么时候。”
清河公主早也觉得在这儿坐得别扭,一听皇后放话,忙起身鞠礼告辞,拽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人下了石阶,清河公主轻搡了一把崔画珠,气道:“你穿件鲜亮衣裳,抢一抢温瑟瑟的风头便行了,往太子跟前凑什么?他都娶太子妃了,难不成你要去给他当妾?”
清河虽有些小心眼,但到底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公主,该有的骄傲自尊还是有的:“咱们临淄崔氏虽比不得旁的京门大族,可到底也是清流文士。娘虽然比不上兰陵,可也是公主,你是娘的女儿,将来只能为人正妻,不该动的心思少动。”
崔画珠冷笑了一声,道:“您不是总让我上进,替您争口气,别被温瑟瑟盖住。天底下只有一个太子,将来他就是天子,女儿就算再上进,找的夫婿也必赶不上他。既然如此,何须麻烦,我与温瑟瑟痛痛快快争个高低。”
清河公主道:“你别糊涂,朝中谁人不知太子是兰陵一手扶持上来,太子不会为了个女人跟他的前程储位做玩笑,你趁早收收心,别想自己不该想的。”
崔画珠笑道:“可我怎么听说这两人是面和心不和?翠华山上可传出不少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者说了,太子既是冲着兰陵姨母的权力,那对温瑟瑟就一定不是真心,我委屈自己当个侧妃,等他日太子站稳了脚跟,自然知道从前委屈我了,会给我该有的名分。男人嘛,只要得了他的喜欢,什么要不到?”
她是名门贵女,父亲是清流文士,自小受尽娇宠与恭维,仗着念了几年书,便自诩才女,平日里很看不上她母亲在兰陵面前备受打压又无力反抗的模样。自己心气儿高,觉得跟母亲不同,也听不进她说的话,小小年纪便有大主意。
母女二人走出了宫门,府中小厮将车赶过来,临上马车时,清河对着女儿幽怨又无奈道:“你这孩子根本不懂,那是东宫太子妃,那是兰陵长公主,要是那么容易被你这丫头片子讨到便宜,她们也爬不到今天的位置。”
崔画珠自是听不进去的,也懒得再跟她母亲争执,上了马车,再不言语。
宫门外母女两争得热火朝天,宫门内却完全是另一番场景。
自打出了昭阳殿,瑟瑟就冷着一张脸,全然不搭理沈昭,沈昭几次拽着她的衣角想解释,可看看深宫里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又怕这里面有皇帝的耳目,便一直憋着没说,想等着到了东宫再解释。
回了东宫,瑟瑟直奔中殿,一张俏脸如覆霜雪,冷得扎人。
沈昭紧跟着进来,道:“瑟瑟,你听我解释,我……”
瑟瑟倏得抬头看他,一双眼睛如碎石珠儿冷冽晶亮,道:“解释吧,站着解释,这没你坐的地儿。”
刚撩了前袂弯腰要坐下的太子殿下陡然僵住,维持着这动作好半天,而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掠了一眼殿中的宫女内侍,轻咳一声道:“那个……刚才歌舞看得久了,坐得有些僵,站站挺好的。”
瑟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任由他把满殿的人都赶出去,只剩他们两个。
“我承认,我对崔画珠笑了,可我告诉你,这不是白笑的,为着这笑,她得付出代价。”
瑟瑟斜睨沈昭,却见这人竟厚颜无耻地来摸她的手,边摸,边语重心长道:“我的笑,只有在你这里才不值钱,才要多少有多少,我冲外面人笑一笑,那人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倒霉了。”
瑟瑟把手抽回来,冲沈昭微微一笑:“那么漂亮、懂事又善解人意的画珠妹妹,你舍得让她倒霉啊?”
沈昭嘴角抽了抽,刻意忽略她话中的阴阳怪调,一本正经道:“我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母后出手,这事我思来想去,唯有皇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不能明着把崔画珠赶出长安,父皇那般多疑,刚跟他提过画珠和瑟瑟有几分相像,他立即就容不下画珠,落在父皇耳朵里,必然会生出猜疑。
同样的,这事也不能让兰陵公主来做,他们都是瑟瑟至亲,难逃‘做贼心虚’的嫌疑。
再三揣度,便只有裴皇后才是最适合来做这件事的人。
若他对于瑟瑟身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当着裴皇后的面儿跟崔画珠来了这一出,皇后必然不会视而不见,她会维护瑟瑟,会替瑟瑟解决麻烦的,毕竟,在外人看上去,这太子妃还没有在东宫站稳脚跟,尚没有达到裴家和兰陵公主的期望。
解决麻烦的手段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若沈昭猜得不错,‘赐婚’当属上策,毕竟都是宗亲勋贵,能体面解决总好过撕破脸。
他刚在父皇面前提过元祐的婚事,那时清河公主和崔画珠也在,由皇后出面这样做,传到父皇耳朵里,才不会起疑心。
但他这一番说辞掐头去尾,刨去了最重要的因果,却糊弄不过瑟瑟,瑟瑟当即追问:“事情有这么复杂吗?你若是对画珠坦坦荡荡,不理她不给她指望便是,何苦要费尽心机把皇后拖进来?”
沈昭垂眸望着瑟瑟,手抚上她的脸颊,眼中翻涌过瑟瑟看不懂的东西,他默了一阵儿,道:“我要这样做,自然是有我的理由,瑟瑟,你该相信我,这世上能令我费尽心机算计保护的,只有你。”
瑟瑟觉得他奇怪,却一时又说不上究竟奇怪在哪里。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自幼时常出入宫闱,对这些女人家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看得多了,不至于出现个崔画珠,就让她惶惶难安。
沈昭的做法也过于草木皆兵,小题大做。瑟瑟甚至有种感觉,觉得沈昭在心里藏了个大秘密,也不是就想瞒她到底,只是在说与不说之间,他还处在徘徊难以决断的时候。
这也是冷静下来之后才揣摩到的东西,方才只顾着生气,气沈昭那副欲擒故纵的模样,再往深处说,就是有些酸……
沈昭好似将她看穿了一般,弯身蹲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脸在唇上啄了一口,笑道:“不过,你能为我吃醋,我还是很高兴的。”
瑟瑟脸颊微烫,将他推开:“别想三言两语就把我糊弄过去,这事还没见分晓呢,你要是敢骗我,你给我等着。”
沈昭低眉浅笑,对这醋劲儿很受用,可又觉出不对来:“这旁的女人要是吃醋了,必会在使小性儿后对自己的夫君百般温柔,非要把他拴在自己身边不可。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只剩下小性儿,没有温柔了——给我亲亲,不许推开我。”
瑟瑟被他圈进了怀里,细碎的吻从眼角辗转落于唇边,把她亲得一阵困惑又郁闷——
明明她是要兴师问罪的,明明她最先是冷着一张脸登徒子勿近的,怎么没说几句话,就演变到了这种情形?
但眼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沈昭这登徒子亲得不够魇足,竟开始扯她的衣带。
瑟瑟向后仰身,握住他那不安分的手,喘息微乱:“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沈昭目光炙热地盯着她,像是才刚寻觅到一点点滋味的猛兽,就被遽然喊停。饥饿的猛兽容易发怒,更何况还是被撩拨到心尖痒又不给吃了的猛兽。
他强摁下心头那股燥热,抬起手给瑟瑟整理那被自己弄乱了的衣襟,又将衣带系回去,做完这些,他闷声道:“这都要怪你!”
哈?瑟瑟疑心自己听错了,惊愕地看向这头炸毛的小狼,他振振有词:“你要是不故意拈酸吃醋,不来勾引我,我至于这么没定力么?”
瑟瑟被他气得脑子发晕,思绪都熬成了一锅浆糊,半天才搅弄明白——
哦,这朵小白花现在不光会装无辜,装柔弱,还会倒打一耙了,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第40章 40章
瑟瑟抬起下颌, 俏目圆瞪:“那你要是不跟画珠妹妹眉来眼去,压根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沈昭弓起手指, 搭在额上, 显出几分无奈:“这怎么绕了一大圈又绕回来了,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嘛。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能不提崔画珠吗?”
瑟瑟也觉得有些无味,便不再提了,只是看看外头炽亮正盛的天光,又看看腻歪在她身边的沈昭, 奇道:“你不是挺忙的吗?大白天的, 不去干正事,老腻在我这里做什么?”
说话间,沈昭又把她的手摸到了自己唇边,缠黏细致地亲着, 含糊道:“咱们新婚,谁这么不长眼挑这时候拿政务来烦我……”
话音刚落, 幔帐外传进魏如海尖细的嗓音:“殿下,傅大人来了。”
沈昭的动作骤然一僵,不甘心地将唇自瑟瑟的手背上移开, 没耐烦地冲着外面道:“让他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魏如海在幔帐外迟疑了片刻, 又道:“傅大人说……他查出一些东西, 须立即面见殿下。”
瑟瑟眼见沈昭在听到这句话后, 神情微变, 握着她的手轻微颤了颤。
她心里疑窦丛生, 凝着他的脸,道:“既然是正事,你快去吧。”
片刻的静默,沈昭倾身将她抱进怀里,温柔不舍地道:“那我去去就回,你等着我,我不会去太久。”
瑟瑟清浅一笑,抚着他的后背,娇声应下。
两人正是新婚,柔情蜜意正浓的时候,自然恨不得时刻都腻在一起。沈昭从中殿出来,嗅着自己身上刚从瑟瑟那里沾来的脂粉香气,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展开衣袖,却只剩清风入怀,徒生寂寥。
想到这儿,沈昭不禁自嘲:难怪古往今来总是说不尽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从前不屑,而今可总算应在自己身上了。
揣着这样的心思,他去了前殿,傅司棋早等在那里,朝他躬身揖礼,沈昭摒退了左右,听他回话。
“臣查了当年骊山行宫內侍宫女的案籍簿书,发现自兰陵公主上骊山之前的几个月,有人悄悄地把骊山上品级高一些的贴身侍从更换掉。换得很是隐秘,理由也都各不一样,但有一点,都经了裴皇后点头。”
沈昭弯身坐在临窗的红檀木雕花椅上,望着窗外花树蓊郁,日光斑驳落于茜纱上,缄然不语。
傅司棋却先耐不住,不无担忧道:“若真是为了宋姑娘,裴家凭什么费这么多力?事情到这里,根本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兰陵公主当年跟裴元浩一直不清不楚,外面关于他们两个的谣言就没断过,殿下,您不得不防。”
沈昭蓦得回过头,神色认真地问:“你让孤防谁?”
傅司棋坚定回道:“防身边人,防那看上去最单纯无害的人。”
沈昭随手抄起案几上的竹简要扔他,傅司棋后退几步,道:“臣还查出一件事。”
那竹简尚未离手,沈昭的手停在半空,略显无奈地看向傅司棋。
窗外枝桠花影透过茜纱落在沈昭的脸上,明暗不一,那双沐在影翳中,秀美无双的凤眸里竟一晃而过脆弱的神色。
脆弱……傅司棋疑心自己看错了,忙定下心神再仔细看过去,却只见瞳眸漆黑,幽幽深邃,如往常,一派雍容沉定的做派。
沉默片刻,听沈昭道:“司棋,你也太能干了,能查出这么多事……”
傅司棋低眉道:“事关重大,臣不敢不尽心。”
沈昭看着他这股执拗劲儿,却上来些兴头,唇角微勾了勾,噙着一抹淡淡笑意问:“孤怎么觉得你过于紧张了,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傅司棋面色沉凝,缓缓道:“因为事情本来就很严重,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兰陵长公主这样做,可谓是算计得明明白白。朝政把持在她和裴家的手里,连太子妃都是他们的人,殿下的处境就是四面楚歌,连枕边人都不能信。若不能早做决断,万一将来他们联合起来算计您,岂不更难招架?”
“你为何处处针对瑟瑟,认定了她会对孤有二心……”沈昭倏得反应过来,问:“你刚才说你还查到了一些事,你查到了什么?”
傅司棋凛声道:“自前些日子长林君和太子妃在长公主府门前遇袭,臣就一直派人盯着公主府,虽然没有查出刺客来自哪一路,但查出有人一直徘徊在公主府外,想方设法打听太子妃的消息。”
沈昭搭在檀木椅上的手骤然收紧,原本放松的身体亦紧绷起来。
“臣怕拖延久了人会跑,又怕惊动长公主,便将这些人秘密捉拿了起来,严刑拷问了一天一夜,其中有个软骨头先招了,是徐长林的人。太子妃肯定没有跟您说过,她和徐长林暗地里还有联系。”
沈昭抬头看他:“这恰说明瑟瑟根本不知道兰陵公主和裴家的勾搭,她一心以为徐长林是她的哥哥,才会与他诸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