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乐等了梅子好几个晚上，因为没其他事好做，这几天，她小说的存稿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持续累积。她想起今年年初梅子曾提到，他们公司开始製作一款新的手机游戏。现在还不到游戏製作的后期，负责美术的梅子工作量颇多，总得时不时地加班。
    安乐其实很想知道梅子在哪个伺服器玩，这样她就能赶快创一只角色，来体验雪见里的奥妙，可是人家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岂敢打扰。
    安乐静静等待梅子拨空找她谈天，准备到时再找机会向梅子询问游戏的事情。
    这几日，梅子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连日的加班，不停反覆地调整3d模型，她的精神保持高度紧绷难以放松，公事以外，她本来自信满满，认为安乐会跟她一起玩雪见的，可是，安乐却迟迟没有联系她说声yes，这些事情同时袭来，怎么能不让她感到烦躁？
    工作上，梅子与同事之间的互动开始变得有点不耐烦，和王室丰也起过几次「单方面」的小口角，可每次王室丰只是笑笑，不会反驳她，也没有劝她要冷静，以一种温和包容的态度承受她所有的负面言语，等她发洩完，再默默给梅子一罐饮料或一点零食。
    梅子当然清楚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在公眾场合影响到他人。她很想向王室丰说声对不起，却始终放不下面子。她和王室丰是在同一批面试录取的，关係非常好，她逃避地想：我们都这么熟了，即使我不亲口道歉，他也一定懂我不是真心要对他发火。
    中午十二点，王室丰并不在他的座位。梅子以为她又跑去珮珮那儿，没想到，整个办公室却找不到他们。她提着包坐电梯下楼，走出公司大门，往左右一望，只见右边人行道上并列着王室丰、陈珮馨两人微小的背影。
    此刻，梅子没有去想他们是否真的成一对了，难堪、孤单与低惆如同一条蛇团在她心窝。她的双眸黯淡，感受到浓浓的落寞，她再度望向背影，背影变得更小了。
    那两人会在乎这顿午餐少了一个她吗？
    她没有追上去，转身朝左走。
    「没关係，一个人吃饭也可以很开心。」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却没有起任何效用。
    心情盪到谷底，梅子拖着脚步，随便找了家店，吃碗汤麵就回公司了，她想利用剩馀的午休时间多做点工作，晚上就不加班了，她要找安姊确认。岂料，她走到公司门口，正巧碰上王室丰和陈珮馨。
    梅子想简单打个招呼，假装没事和他们一块回办公室，可是，她不想龟缩，不想不明不白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改变心意，她要跟王室丰谈谈。
    「梅子姊……」陈珮馨十指交握，尷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珮珮，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想找king谈谈。」
    「好，我先走了。」陈珮馨微低着头，如蒙大赦地逃回办公室了。
    王室丰双手插在口袋里，平静直视着梅子，他说：「我们到旁边一点，这里是门口，人来人往，挡到别人就不好了。」
    梅子点头，跟着他走。
    她单刀直入，「王室丰，这几天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咦？梅子，这天要下红雨啦？你哪时转性子，变得这么客气？」王室丰感到不可思议。
    「我没有转性子。你都那么直接表达你的不满了，我哪敢不乖乖来请罪？」
    他疑惑，「我哪有表达不满？你骂我的时候，我都不还口，还给你东西吃耶，我很好奇你脑袋里的构造。」
    「那你为什么和珮珮去吃饭不带上我？我指的是这件事。」
    梅子害羞到想鑽个地洞躲起来，她感觉自己彷彿回到国小时期在跟朋友抱怨，「为什么你和别人玩，不跟我玩？」但被人拋下的感觉非常难受，她迟迟无法释怀。她必须要和王室丰和解。
    王室丰哈哈大笑，「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你可能需要时间、空间让自己静一静，才跟珮珮讲好这阵子尽量不要去打扰你。」
    梅子脸一红，自责、丢脸、感激、高兴的情绪，一个接一个浮现。
    她故作镇定发出「哎呀」一声，「原来是这样子，我其实有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因为我不确定，所以才这样质疑你。」
    王室丰浅笑，不戳穿她。
    梅子诚挚说道：「谢谢你，我想，我已经没问题了。下次吃饭记得别丢下我呀。」
    「我记清楚了。」王室丰对梅子行个举手礼，梅子笑着轻拍他的手，「少了你，珮珮整个人都不对劲，常常头往上抬在放空呢。」
    梅子在脑中想像那个画面，不由得噗哧笑了出来。
    「那模样很痴呆，真的很好笑。」
    「king，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王室丰弹了个响指，「我们都老搭档了，你说呢？」
    「是啊，没有默契，这朋友可就难做下去囉。」梅子调皮说道。
    入夜，亏凸月在无星的夜空散发清冷柔和的光芒，像只迷茫无助的眼睛，观望人世间的来来往往。
    梅子、王室丰和陈珮馨骑着机车，由梅子带头、王室丰殿后，排成一列离开公司。他们中途绕去买了三包滷味，之后便直奔陈珮馨他家。
    下班时刻。梅子已经好几天没和安乐通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拿出手机拨给安乐。没过几秒，马上就被接通。
    「喂，是安姊吗？」
    「嗯，梅子，是我，怎么了吗？」
    是安乐的声音没错。梅子隐约听到还有别人在说话，似乎是个女人？
    梅子叹口气，装得特别愁苦说道：「唉──我快被公司给整死了。我这几天连续加班，今天好不容易休息，打这通电话就是想问问安姊，今晚有没有空来聊聊，陪陪我放松放松？」
    「是这样啊，可是，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今晚和人有约，没有办法和你聊天。」
    梅子原本还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耳朵听到「不乾净」的东西？看来，安乐的赴约对象正在安乐身边。不过，是她的错觉吗？向来说话给人一种云淡风轻之感的安乐，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慌张与娇甜。
    这不可能吧？对，没错，一定是她的错觉，她工作太累了。
    梅子很快把心中这点小疑问拋到九霄云外。
    「好吧，既然安姊有约了，那就下次再聊吧。」她语气难掩失望。
    梅子记得安乐的朋友不多，也不喜欢在晚上出门，然而，在今天她决定不加班，安乐却这么刚好有约。梅子不禁担忧起她最近的运势，思考是否要到哪间庙去改运。
    安乐听得出梅子话语中的失落，她安慰道：「梅子，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有机会再聊的。真的很抱歉，你好不容易没加班，我却刚好有事……」
    梅子瞪大眼睛，把手机往耳朵更加贴近。她发现她真的没听错，今天的安乐讲话特别有小女人的感觉。安乐的声线本来就很悦耳了，配合上这种调调，让梅子无比酥麻，要是此时安乐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她肯定不会拒绝，通通答应。
    安姊是怎么回事？梅子想。
    即使她和叶佳诚尚未离婚，梅子也未曾见过安乐对他撒娇，事实上，梅子从未目睹、听闻安乐向谁撒娇过。也许……在安乐身边的是她的妈妈或者长辈，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既然安姊是和长辈聚会，怎么能继续佔用人家的宝贵时间？梅子赶紧说：「没关係，没关係，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安姊，那就下次再聊，byebye。」说完，不等安乐反应，直接就掛断电话。
    掛断的瞬间，她突然想到有一件事没做，一时懊恼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发出清亮的响声。她忘了问安姊到底要不要玩雪见了。
    她立刻传简讯询问。约莫十分鐘，她总算收到让她满意的答覆，内心高兴极了，简直想放声欢呼。
    晚上没人陪梅子，她只好去找王室丰，看看他有何安排。但是，倘若他要加班，她就不奉陪了。
    「欸，king，你晚上要做什么？」
    王室丰脚蹬地板，连人带办公椅旋转一圈，「哼哼，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现在是找不到安姊陪你，才想到要找我是吧？我这是成了替代品啊？」
    梅子摆出最灿烂的笑脸，帮王室丰按摩肩膀，慢悠悠说道：「不是，不是替代品。king，你是我的好伙伴，和安姊完全不一样，工作上，我只能倚靠你不是吗？你们两位没有可比性，没有谁代替谁的问题。」
    王室丰回敬她，「梅子，你不愧是准副组长，你那张嘴就是能说会道，哄人的话轻而易举就编出来讲，也不会咬到舌头，我好生佩服。」
    「呃……」梅子无言以对。
    王室丰摩娑下巴，「嘖嘖，看来你的道行还不够，三言两语就攻破了你的心防。」
    「少鬼扯了你，到底是怎样？」
    「我要到珮珮她家，教她一些基础的3d绘图操作，你要一起来吗？」
    「真的假的！你知道珮珮她家？你去过？」王室丰和珮珮感情好到能去对方家了吗？梅子可不想当电灯泡。
    「没有，今天第一次去。因为珮珮是在外单独一个人租房子，又是女生，我想说就在她家教她，这样一来，回家的时候就只要我离开就好，珮珮不用再骑车。毕竟，让女生骑夜车回家，我自己是不太放心。」
    「嗯，这样啊，你还蛮体贴的嘛。」到底要不要去呢？还是她乾脆在家玩雪见算了……
    「我个人是希望你来，毕竟，珮珮一个人住，没有室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多关心一下？」
    要关心什么啊？公司也没禁止办公室恋情，你们要如何就如何，干她什么事？
    「我听珮珮说，她最近在steam平台购买了『凶神恶煞三代』，有没有兴趣？」
    梅子沉吟半晌，点头说：「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