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梅子今晚已经不知道被吓到几次了，全都是因为安姊讲的事情太超乎常理，骇人听闻。
    「到现在还在持续吗？」梅子问。
    「没错。」
    梅子粗略计算，马上就得出「超过十年」这个结果。她手摩娑着额头，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意会到《人渣与人格分裂的奴隶公主》这本书的意涵。
    人渣和人格分裂的奴隶公主，指的都是许懿莲。安姊默默透过此书的人物，写下她被许懿莲伤害的经歷，作为抒发，同时，她也把许懿莲分饰两角的事，揉合到故事里头。
    安乐低落道：「莲身为兰的妹妹，她代入扮演兰的角色，那相似的程度会让我以为兰真的活过来了，加上外貌都一模一样，除了两人不能同时出现外，完全没有可挑剔之处。」
    梅子质疑，「真的吗？会不会是安姊你太思念懿兰，导致你判断失准？」
    安乐摇头，「莲做事是很全面、谨慎的。你不晓得，她为此准备了两支手机，毕业后，我们回到台中，她甚至也有两个住处，一个代表莲，一个代表兰，她带我去她家，从来没有发生走错家的情况。你能想像这么多年完全不犯错，有多惊人吗？」
    梅子瞠目结舌，这不单纯只与专注力有关，最可怕的部分是，许懿莲的信念到底有多强大，才足以让她坚持到现在？
    安乐继续说：「由于莲扮演的能力几近完美，我情不自禁就配合她演戏了。我很自私，一开始就应该阻止她的，可是，我真的非常思念兰，我那时鬼迷心窍地想，既然莲自己愿意做这件事，没有人有损失，那我为什么要反对？」
    安乐皱眉，双手拳头紧握，微微泛白，脸上尽显自责之情
    梅子安慰安姊，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安姊，你好像没提到，为什么懿莲要扮演两个角色？」
    被梅子一问，安乐懵了，她从来没有去探究许懿莲的目的为何，她惭愧地说：「我只能猜是她捨不得兰，所以，就想要透过这样的行为，模仿兰的心灵，让兰住在她身上，催眠自己说姊姊尚未过世。」
    梅子起身来回踱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从不同面向问安姊问题，试着拼凑出许懿莲的动机，却毫无进展。
    安乐让她坐下，梅子走来走去的踏步声，听起来蛮让人烦躁。无意间，梅子看到墙上的掛鐘，她灵光一闪，「时间不对。」
    「梅子，你想到什么了？」安乐期待梅子的新发现。
    「安姊，你说原因有可能是懿莲思念姊姊才想扮演她，问题来了，那她为什么不在懿兰刚过世时就扮演？都过了一个学期了才忽然开始，这也太奇怪了。」
    梅子还有个疑点不敢向安姊说，正常人会想要扮演死去的亲人吗？怎么想都不可能，所以，许懿莲是不是精神出了些状况呢？要是许懿莲这十几年都放任不管，不去找心理医生治疗，这……真的没问题吗？
    总归一句话，安姊太纵容许懿莲，导致后头產生一系列变化，延续至今，但是，梅子却没办法狠下心说安姊有错。安姊遭逢巨变，家人本应为她最大的支柱，却不是每个家人都能真正去了解她，让安姊感受到关爱与温暖，这样就够糟糕了，更不用说那些冷言冷语，那才是最伤人的。
    父母、手足，不是爱你最深，就是伤你至深。
    梅子认为自己没资格去批评安姊，她认为自己要是处于同样立场，遇到这些事，不可能完全理性解决，一定也会懦弱地感情用事，所以，她没办法指责安姊。
    安乐愁眉不展，双手互相紧紧交握着，「难不成，莲有事情刻意隐瞒我？这怎么行……」
    梅子无意要使安姊对懿莲產生怀疑，她只是碰巧提出一个小发现而已。她赶紧安抚安姊，「不会的不会的，懿莲那么爱你，不可能隐瞒你，再说，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到现在。安姊，你还打算继续让懿莲演下去吗？」
    「当然不想，但我试过了，没有用。梅子，我为什么会选择跟佳诚交往，是因为我那时候说服莲，要她停止扮演，让她回归到自己一个人，然而，她却直接拒绝，不论我再怎么劝她，她都不肯答应，甚至还发脾气，我很难过，所以，我才放弃莲，接受佳诚，想要展开我自己的新生活，不想再和她纠缠。」
    梅子叹气，心想，许懿莲还真是夸张，安姊都向她恳求别再这么做，她却执迷不悟。是因为双胞胎的关係吗？双胞胎之间的羈绊是不是就特别深呢？
    安乐低头，眼里闪过痛楚，她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我会选择重新与莲復合，就是希望能带她走出兰过世的阴影。我明明之前鼓起勇气，都做好心理准备，可是现在……」她手扶着额，「我却不敢在她面前再度提起。」
    这件事是安姊和许懿莲的私事，她们之间的风霜雨雪，容不下梅子介入，梅子爱莫能助。
    不对！梅子想，既然安姊都把所有的往事详细跟她说了，她就不再是单纯的局外人，只要她有心，或许可以採取些行动，帮助安姊。
    「安姊，能给我懿莲的手机号码吗？以备不时之需。」
    安乐双眸睁大，一时说不出话来，「你要她的手机？梅子，你不是挺讨厌她吗？」
    梅子眼神闪烁，乾巴巴的笑着，「以前很讨厌没错，但听完安姊的故事，我就算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不过，对于她曾经粗暴对待你，我耿耿于怀。」梅子撇撇嘴，欲言又止。
    安乐知道梅子为她抱不平，她轻轻拥抱她，「没关係，那段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梅子回家后，安乐洗完澡，躺在床上静静思考。
    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想个办法，主动改变。
    她传了简讯给许懿莲，约她週六来家里坐坐。
    当天一早，门铃响起。安乐打开门，许懿莲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乐乐，想不想我呀？」
    安乐双眸水雾氤氳，勉强地勾起一抹苦笑，「莲，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许懿莲甜美的笑容剎那就破碎消失，变得一脸愕然。她多年来轮流扮演两个角色从未失误，这点安乐也相同，安乐从来不会把两个角色叫错名字，她很确定，安乐是传简讯给「许懿兰」那支手机。难道，安乐又想要阻止她了吗？
    安乐牢牢勾住许懿莲的手，避免她不悦而离去，她真诚地向许懿莲请求，「莲，拜託你别生气，我们冷静谈谈好不好？这个问题，我苦恼好几年了，你不是不清楚。」
    许懿莲不显情绪地说：「好，我们谈谈。」她想，如果花点时间和安乐沟通，能让安乐别胡思乱想，放宽心，那她没理由拒绝。
    「莲，你可以把手机给我看一下吗？」安乐朝许懿莲一笑，左手却在许懿莲的视线外，紧张地捏着大腿，藉着疼痛，她驱散杂念，专注在目前的言行举止上。
    她不能让许懿莲察觉她的目的。
    许懿莲狐疑瞧了安乐一眼，交出手机。
    安乐心里松一口气，兰的手机总算到手了。许懿莲平时是不会携带这支手机的，只有在她成为许懿兰时，才会带出门，手机里的通讯录只有一个安乐的号码，再无其他人了。
    「莲，这支手机就暂时交给我保管。」
    许懿莲怒火腾起，「乐乐，你不要无理取闹！」
    她靠近安乐，伸出手想抢回手机，却被安乐往后躲过。
    「乐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说要谈谈，结果呢？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陪你玩这些小把戏！」许懿莲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让安乐一阵惧怕。
    安乐喉咙变得乾燥，她的声音微微沙哑，「我没有胡闹，拿走你手机是想要你放下兰的身分，面对现实。兰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以上了，你应该让她回到该去的地方，而不是透过扮演她，绑着她不放。你终究不是她，你也不必为了她而牺牲自己的生活，你就是你。」
    许懿莲沉痛看着安乐，「这些话，你以前就提过好几遍了，当时我都不同意，现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别忘了，你刚还不尊重我，欺骗我来拿走手机，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安乐将手机放到一旁，双手轻抚许懿莲的脸，如羽毛般在她的眼眸亲了一吻，温柔道：「莲，我们都要向前看。你说得没错，那些话我以前就讲过，但这次不一样。」她停顿一会，「我想要带你回我家，看看我爸妈，然后，跟他们坦承我们在交往，你愿意吗？」
    许懿莲觉得像在做梦，多少年了，安乐终于不再胆怯，要把她们的关係告知父母，可她随即撇过头，眉眼低垂，「你真的要这么做？你不怕家里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你不怕家人全都对你產生异样眼光，厌恶你吗？这么做根本不值得……」
    「你还记得去年七夕你准备了一台敞篷车吗？」
    许懿莲点头。
    「你那时候跟我说，为了我，你觉得很值。此刻，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安乐逝去许懿莲眼角的泪珠，她绽放自信耀眼的微笑，「你刚说的那些，我全都不怕，如果非得在家人和你选择其中一方，我会选择你，不管有什么代价，我都乐意去承担。」
    许懿莲犹豫了，这次，或许她能够相信，安乐不同以往，真的可以让她们彼此内心放下许懿兰，让许懿兰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