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第27章下周五就是音乐剧首演的日子, 这周末安娜过得分外忙碌。
她把自己关在阳光房里,穿着松垮的睡衣,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 桌子上堆满了剧本、笔记本和有关表演的书。
与其说音乐剧是在考验演员的演技或唱功, 不如说是在考验演员的体力。安娜要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又喊两个多小时, 中途只能休息半个小时。为节省时间,演员们都穿着容易变装的戏服,有时候甚至会直接在台上换装。
尽管这部剧只在校园内部上演,演员们也大多是学生, 但它却聚集了整个学校最有表演天赋的一群人。安娜能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 成为这部剧的主演, 其实是非常得意的。所以,她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来对付这部剧。
由于舞台和观众席之间有一定的距离, 大部分观众只能通过演员的声音和动作来辨别角色的情绪,因此这种舞台剧, 其实只要能记住台词和编排的动作, 即使没什么表演功底也能上阵。安娜却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表演天赋, 想要做得更好,一整天都在揣摩女主角的心绪。
她闭着眼睛,沐浴着朦胧、温热的阳光,觉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了一缕鬼魂, 沿着时间的轨迹,回到了十九世纪的巴黎,站在歌剧院的化装室里,静静地窥视着女主角的一举一动。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甚至闻到了化装室汗味、香粉味和洗脸水闷热的气味。
女主角化完妆, 站起身。她脸孔雪白,嘴唇血一般朱红。她看了安娜一眼,昂着头,走向了舞台。安娜跟在她的身后,听见了观众席潮水般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欢迎声。
揣摩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再不结束就有点儿像通灵了。安娜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跳,却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揣摩角色到这种程度。
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打算去吃块樱桃馅饼奖励自己,却接到了女佣的内线电话:“小姐,有您的电话。”
别墅里有很多这样的内线电话,佣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和他们联系。安娜有些纳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是谁要找她。
安娜慢吞吞地走下楼,拿过女佣手中的听筒,不客气地“喂”了一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安娜,是我。”
说话的是剧组里的“子爵”,全名查尔斯·汤普森,高四年级的学生,已经被福德汉姆大学录取。安娜惊讶地扬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老师告诉我的。”查尔斯笑笑,“周五放学的时候,本来想找你对台词,结果你一放学就走了。没办法,只好找老师要了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今天你有空吗?”
“干什么?”
“我能到你家来对台词吗?”
安娜原想回答“不能”,眼珠一转,瞥见了正在花园抽烟的谢菲尔德,又答应了下来:“行,你来吧。”
十分钟后,安娜的樱桃馅饼还没有烤好,查尔斯就到了。他来的速度快得像早就在附近蹲守一般。他相貌英俊,颧骨很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贵气,穿着圆领衫和运动短裤,身材健壮,手臂和腿上生长着金黄色的汗毛。
见到安娜,他怔了一下,笑着打了声招呼:“安娜,我来了!”
安娜坐在花园里,懒散地瞥他一眼,“嗯”了一声。她没有去换一身见外人的衣服,依然穿着那条碎花布睡裙,头发潦草地盘在头顶,双肩间是拳曲、毛茸茸的碎发。
查尔斯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家里又请了乐器老师和音乐老师,专门教他演奏和歌唱。没有哪个圈子,会比芭蕾圈和音乐表演圈的美女更多了,安娜却仍然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这里的“漂亮”,并不是指安娜的五官有多么精致,而是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让她脸上的几颗雀斑、脖子后面深褐色的小痣、蜜黄色肌肤上细小的茸毛,都变成了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艺术品。
这样美丽性感的女孩,却在剧中扮演迷恋他、愿意为他去死的角色,查尔斯光是想想,都激动得心跳不止,想趁私底下对台词的机会,跟安娜好好地增进一下感情。
他想利用对台词的机会和安娜增进一下感情,安娜也想利用和他对台词的机会,刺激一下谢菲尔德。
她带着查尔斯走进花园深处,这里是整个别墅环境最幽美雅致的地方,中央有个设计精巧的喷泉池,周围散布着几丛生机勃勃的粉白蔷薇。谢菲尔德正坐在花园的拱廊下抽烟,距离他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木制的秋千。
安娜一屁股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摆地晃动起来:“你想对哪一段的台词?”
可能是很少穿凉鞋的缘故,安娜的脚掌比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要白嫩许多,脚趾甲上鲜红色的趾甲油,让人想起熟透的草莓、伊甸园的苹果,都是一种能诱发食欲的红。
查尔斯艰难无比地把目光从她的赤脚上撕了下来,翻开随身携带的剧本,说道:“子爵劝说女主角献身那段吧。”
那一段,女主角和子爵有一场若即若离的简单双人舞,意在表现女主角挣扎的内心,既想为子爵的前途献身,又渴盼子爵能将她留下的复杂心情。
安娜不由自主地望向谢菲尔德的方向,见他始终看着一个地方,维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手指间的香烟烧出了一截长长的灰色,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劲儿,仿佛恶作剧即将得逞般。
“行。”她用力一蹬草坪,露出快乐的笑容。
这时,查尔斯忽然出声问道:“那位先生是你的……叔叔吗?”
顺着查尔斯的视线望过去,他问的正是谢菲尔德。之所以说谢菲尔德是安娜的叔叔,是因为他除了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比较显老以外,浑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显老的特征,更像是身材瘦高的中年人。他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报纸,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高耸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
安娜看着谢菲尔德,他的身高将近一米九,因此坐下的时候,两条腿无论怎么摆放,都显得有些拘束。
太长时间没对他撒娇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想抛下查尔斯,扑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一口他冷漠而禁欲的嘴唇。但是,不能。真的不能。她还在跟他冷战呢。
她收回目光,闭了闭眼,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了?”
“他比剧组的那个老伯爵更像老伯爵,能不能请他过来和我们一起对台词?”
在安娜的世界里,只有她能差使谢菲尔德做事,别人想要谢菲尔德帮忙,哪怕只是请他演一个没几句台词的老伯爵,都会让她不高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柏里斯·谢菲尔德,你以为你是谁,好莱坞大明星?”她讥笑着拖长了声音,“请得起谢菲尔德和你对戏?”
查尔斯不由有些尴尬,不过和安娜待在一起,隔三差五就会被她嘲讽,男性对美人儿总是超乎寻常的耐心,所以他尽管尴尬,却没有心生芥蒂:“对不起,我父母都是百老汇的演员,不太了解金融圈子。那我们开始吧。”
这部剧的编舞参考芭蕾、探戈和西班牙的民族舞。比如,女主角演唱咏叹调或宣叙调时,会用柔美的芭蕾动作表现心理活动,当然,这里的芭蕾指的是简单的芭蕾动作,而不是只有内行人才能完成的大跳、单脚跳或挥鞭转等。到了双人互动时,编舞参考的则是探戈一进一退的舞步,尤其是子爵劝说女主角献身这一段。
安娜站起来,赤脚踩在草坪上。查尔斯走到她的身后,虚虚地环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问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查尔斯让安娜比较满意的一点就是,他不会想办法占她的便宜,如果编舞没有明确地指出,他们有实打实的肢体接触,查尔斯就不会触碰她的身体。安娜喜欢有绅士风度的男性,她能在他们身上看见谢菲尔德的影子。
安娜想象着女主角的心境,一时间,她似乎回到了歌剧院的化装室。四周鲜花簇拥,烛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热烘烘的香粉味。
台上光鲜亮丽的女演员们,此刻都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大喇喇地扯下衬裤,欢笑着追逐打闹。有人在喝烈酒,有人在抽烟,有人在苟合。这里是全剧院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全剧院最肮脏的地方。
她闭上眼,靠在子爵的身上。她在剧院里待得太久,这里的人都是粗俗、乖张且肮脏的,浑身都是酒味、汗味和脂粉气,令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子爵到来时,她嗅着他身上干净而高贵的气息,心灵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太想你了。”
不得不说,安娜确实是有表演天分的。即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查尔斯,进入状态也没有她那么快。他愣了一下,才说:“我也想你。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安娜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瞟向谢菲尔德。可惜,报纸挡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出他是否在看她,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由于距离较远,谢菲尔德听不见安娜和那个男孩在说什么。
他掐灭了香烟,打开了一张报纸,然而报纸能挡住他的脸孔,却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看见安娜的脚掌一直在走来走去,裸.露的鲜红色脚趾头沾了一些泥土色的草屑。那个男孩也在走动,他有着一双青春气息强烈的腿,汗毛浓密,脚长而宽大,膝盖粗糙。
两个人的腿凑在一起,是如此般配,仿佛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而他只能当一条阴冷的蛇,在善恶树上冷眼旁观。
很显然,这样的男孩才是安娜该选择的。他们年龄相当,是两条同样年轻的生命。他们在一起,不会承受任何来自世俗的压力。这个社会,早已没有人会阻止罗密欧和朱丽叶在一起,但会阻止朱丽叶和罗密欧的父亲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克制住用禁果把安娜诱骗过来的想法,摇铃唤来了女佣。
他本意是想让女佣去准备下午茶,然后像长辈一样去招待那个男孩,却在放下报纸的瞬间,看见安娜环住了查尔斯的脖子,炽热而闪亮的阳光下,两个人的头越凑越近,眼看就要接吻。
终于,他还是当了那条诱骗夏娃的蛇,淡淡地说道:“安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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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婚》作者:景臣
柏菡爱了晏沥整整十三年。
当初跟着家人来求晏家时,她一人站在墙边,楚楚可怜地仰视他。
那时他笑意温柔,对她说,别怕。
结婚四年,柏菡着迷于晏沥的温存,迟迟未发现他隐在彬彬有礼下的冷漠凉薄。
她总以为人心是能捂热的,可直到两人签离婚协议书的那天,他签得毫无留恋。
柏菡告诉自己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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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晏沥自以为柏菡这辈子都离不开他。离婚后,她早晚会来求自己。
名利,权势,女人,甚至爱情,这些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可后来,发了疯似的求对方回来的人却是晏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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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安娜扑闪着眼睫毛, 有些发蒙。
她见谢菲尔德只看报纸不看她,干脆全身心投入了角色。剧本没有详写女主角的过去,只说出身贫民窟, 刚好她就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女孩, 有现成的过往可以代入。
她仰起脸, 专注地望着查尔斯。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自身得不到的特质吸引,例如坏人被好人吸引,贫穷的人被富有的人吸引, 粗俗无礼的人被谈吐高雅的人吸引。子爵的身上, 一定有许多女主角得不到的特质, 那些特质吸引了她,占有了她, 诱使她走向深渊,甚至付出生命。
一开始, 她并不是自愿献身老伯爵的, 舞步总是在后退, 两条胳膊环抱在胸前,眉头紧蹙,试图让子爵放弃出卖她的想法。子爵却一直在步步紧逼,他是一个温雅却阴沉的猎手,抚爱她的同时, 也在追捕她,想将她送进能够交换权力的牢笼里。
最终,她还是被他捕获了。子爵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 告诉她,他是爱她的,希望她能为了他的爱,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听见这句话,她松动了,希望他能给她一个送别的吻。子爵答应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就在他们即将接吻时,一个低沉而淡漠的声音惊醒了安娜:“安娜,过来。”
安娜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哭过的眼睛略微红肿,脸颊上挂着两条亮闪闪的泪痕。因为还沉浸在剧本的世界里,她不太明白谢菲尔德为什么要叫她,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那老家伙是吃醋了!
她不由懊恼地咬住下嘴唇——演戏演得太投入,忘记留意老家伙那边的动静,居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她的表情在谢菲尔德的眼中,却变成了在埋怨他的打扰。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下沉了几个调:“安娜。”
安娜走到他的身边,扭身坐下来。不知是谁买的睡裙,几乎让她裸.露出一半的后背。她双手撑着下巴颏,两只胳膊肘搁在玻璃桌子上,身体往前倾斜,定定地望着他。她那张玫瑰色的嘴,不停地一开一合,似乎在不满地抱怨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脑中只剩下她晒得湿漉漉、暖烘烘的黄褐色的背脊,以及背上细软的浅色茸毛。
她是一团甜蜜却辛烈的欲望之火,和她说话时,必须用同样辛烈的香烟灼烧喉咙,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谢菲尔德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划燃了一根长柄火柴。抽烟是他唯一的嗜好,在这件事上,他的做法接近于老派,很少用打火机或非香柏木制成的火柴点烟,不管是雪茄还是卷烟,都是如此。刚刚点着烟头,他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就被安娜抢走了。
她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烟,娴熟地吸了一口,含着烟雾,上半身趴在玻璃桌上,对着他的脸孔缓缓喷出一口烟来。
谢菲尔德怔了一下,低斥了一声:“安娜!”
安娜没听见似的,又吸了一口。这一回,她没再对着他的脸孔吞吐,而是对着另一边喷出烟来。
太久没吸烟,谢菲尔德的烟又太烈,烟雾刀子般刮过她的咽喉,冲进鼻腔和肺里,几乎激起一阵战栗似的眩晕。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个有些迷醉的笑容:“干什么,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