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心

    黑蛟被疼出一声嚎叫，那道闪电一过，下一道又起，噼里啪啦眨眼就落下十多道，如果天地是个方圆之形的物件，天雷就是往这物件小筒里扔的爆竹，炸得天地为之一颤，震荡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回响声直荡到人心里，山峰只算是一个小点，人和物如沙芥草灰，地上黄沙石震颤起一层蒙蒙烟雾。
    这蛟的痛苦叫声呕哑，一会儿被打至左边，一会儿被打到右边，无论他游走到哪里，天雷总是准准劈下，云层中他的身形简直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疯狂挣扎的小蛇，在巨大的无形牢笼里垂死对抗。
    秦音看他受苦，本是要高兴，可一点没雀跃起来。
    裴旻不知何时握住她的手臂，扶住她在风中单薄的身子，“需九百九十九道天劫。”
    温度传来，秦音在自己思考之前，手先一步握住他的，也许她再不抓住什么，自己就也像震荡中抖落的沙石消失不见。
    他的手修长、干燥，并立着的裴旻没有扭头看她，那双手直接生涩地回握住。
    秦音想笑笑的，可怎么都笑不出。
    天上的火线越来越气势宏大，渐渐拧成一股火蛇般直直鞭打在那蛟的身上，一道未平，另一道又起，他吃痛得左右闪躲，可避不过攻势。
    声声嘶哑蛟吟回荡在耳畔，螭泽的动作越来越慢，被击得无力原地抖动。
    忽地，道道闪电闪现火光，渐渐汇集在一起，这道聚集的时间比以往的都要长，数不尽的闪电比以往都要多。
    秦音无措地看向裴旻，只见他薄唇微启，快速念动咒语，一道淡光屏障出现在他们周围，“他的最后一道天劫将至。”
    这样快，九百九十九道只剩最后一道，那么螭泽一结束，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裴旻已在驱法设阵守护，秦音呆呆站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屏障的光越来越浓，天上那道汇聚成的大火球也越来越大，山一样的火球巨雷即将打至螭泽身上。
    裴旻的咒语还没念完，秦音心慌起来，还没见过他念这么长的咒，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劫难？
    在这种混沌时刻，秦音忽然悟出什么，犹如一桶冰水泼下，脸色瞬时变得惨白，浑身血液流干一样。
    她颤声问正闭眼施法的裴旻：“我的天劫也是这样？”
    他闭着的眼一颤，秦音瞬间明白。
    她真蠢啊，既然是借劫解契，肯定也是这样天雷劈下，莫说像螭泽这样一道道经历，对她来说就算是普通一个响雷劈下，都能瞬间让人丧命。
    凡人之躯，哪里经受得住？
    他们都知道这点的，螭泽、青云道人、裴旻、风泽、狐狸……妖物和道士，哪个会不知道无量山的天劫天雷？
    所有的回忆变得灰白，秦音第一次知道心死是什么感觉。
    秦音忍不住眼含泪花，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像跳梁小丑一样，所有人都看着她赴死，他们都在看笑话，看一个凡人女子痴心妄想，疯疯癫癫。
    原来她的努力苟活是个笑话，拼死以为来到无量山就能摆脱黑蛟，总有一天会找到回家的路的，那些痛苦黑夜里珍藏的一点光亮全都是虚幻的，全都是徒劳。
    螭泽他……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活，只有她死了，他才能化龙。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的脾气越发古怪乖戾，在灵南林中和洞府时对她尤为冷淡刻薄，怕是一路走到这里，早就厌倦烦恶她了吧。
    她更是领悟到，历什么劫对应什么样的因果，对一个凡人何须这样大的干戈？
    天劫如此，这个世界一直不欢迎她，每一次被厄运袭击，和妖物越缠越深，都是因为是要抹杀她的存在。
    秦音忍不住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何必需要天雷，就凭这具破残的身体，本就活不了多久。
    也许她在中毒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从在灵玉洞府里和妖怪们的欢乐开始都是梦境。
    一道莹莹绿光照到眼前，秦音眨眨泪眼，试图看清。
    裴旻与她面对面，他在虚空中做的手势她从未看过。
    一颗倒锥形的淡绿色玉石在他们之间凌空而立，下端红丝血肉与裴旻空洞洞的胸膛相连，另一端有无数隐隐青白之气，将这玉石的气韵输送至屏障上。
    淡绿光芒把秦音的泪痕照得晶莹可辨，她直愣愣盯着，“这是什么？”
    “我的心。”
    裴旻脸色苍白，他的微笑是秦音从未见过的温暖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