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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那是什么声音……
「喂!快醒醒啦!」
谁……是谁在拍我的脸……
我睁开眼睛,便觉一阵反胃,开始咳嗽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发觉有人在拍着我的背,我急忙转头,瞬间呆住。
一个看似岁数与我差不多的男孩坐在我右后方,一双秀眉轻微蹙起,他清澈的双眸映着暮色,那张俊秀的脸庞在落日馀暉的照射下微微透红。目光稍微往下,他的锁骨因为不太平顺的呼吸而若隐若现,身上穿的是跟我一样的制服,但已经溼透,紧紧贴着他上半身肌肤,隐约能看见他完美的肌肉线条,他的黑色发丝也被水沾溼,水珠一颗颗顺着发梢滴落,眼前这男孩全身溼透的样子竟然有些性感……
等等!现在可不是花痴的时候吧?
「你是谁?」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你的救命恩人。」他面不改色,「你想死吗?那是海不是游泳池欸。」
我刚刚……想死吗?
男孩披了件薄外套在我身上,「先披着,不要感冒了。」他的动作轻巧温柔,使我浑身一颤。
半晌,他低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为什么想自杀?」
「要你管。」我倔强地别开脸。
他叹,「我关心你才问的。」
我的心重重一跳,对于一个陌生人赤裸裸的关心,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谬得可笑。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反问。
「这里又不是你家的,谁都能来吧?」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问的是废话一样。「记得吗?你刚刚在巷口撞到一个人。」
我的脑海浮现出一个男生模糊的身影,「嗯。」
「那就是我。」
「真的假的?」刚才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没注意他的长相。
「嗯,你的反应跟表情让我觉得不太对,就决定跟踪你,」他说到这,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真的够不要命的,连那么大颗的红灯也闯,还好没被撞,我在后面看得很紧张,可是我们距离太远,你又走很快,我根本来不及喊你……之后,就追到这里了。」
我拨开贴在脸庞的发丝,仰头看他。
「你跳下去的时候,我整个人傻住,当下其实也没想很多,外套一脱就下去救你了,好险今天风浪不大。」他拍了拍我的手臂,「好啦,我都说了,现在换你,为什么想不开?」
沉默良久,我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啟口。不是因为我没勇气,而是男孩乐观豁达的口吻,使我不忍让那些悲愤的情绪吞噬他纯洁的光芒。
「你不想说就算了,可是这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以为他又要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没想到却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依旧保持警戒,「你要干嘛?」
「认识一下啊,好歹我们同校。」他比了比我们身上的制服,还特别强调:「而且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又没人叫你来救……
「纪小嵐。」最后我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三班的纪小嵐吗?」他有些吃惊,「我记得你成绩不错,怎么会——」
「怎么会想不开对吧?」我帮他接话,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很多事,不是你表面所想的那样。」
这傢伙,原来早就在注意我。
「说得好像我都不懂似的,别忘了做傻事的是你不是我。」当我的目光触到他慧黠的表情,莫名地有股感觉在心头荡开。
想掐他的感觉。
「不过……」他的眼神飘远,幽幽道:「海那么漂亮,不要把自己的尸体留在那里。」
他轮廓分明的五官被夕阳镶上金边,头发上未乾的水珠闪闪发光,那么美的画面,他的眼里竟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这男孩的思绪……使人摸不透,这样的人,我在学校居然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回家吧,天快黑了。」他起身,想把制服拧乾。
「我不想回去,」我任性地将脸埋进掌心,「你先走吧。」
过了很久,以为他真的先走了,却又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你跟家人吵架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
既然已经被看透,那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更近了:「你知道吗?有家人陪在身边其实是很幸福的事。」
他说话的温热气息在周围盘旋着,相较于傍晚的沁凉的确温暖多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争吵,但他们一手把你扶养到大,你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他们不会希望你堕落。」他低沉而缓慢地说着:「也许你觉得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很痛苦,可是当身边关心你的人都离你远去,那时候,你会很怀念有人管、有人陪的日子。」
他在我耳边呢喃:「你并不孤单。」
他说着,我的眼泪又流下。
心中那个结,他正慢慢帮我解开。
「别再做傻事了,关心你的人会担心。」他语气诚恳:「走吧,回家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妈后来是否有好好想过我说的那些话,而我对她看到成绩单所做的评论还是无法完全释怀,但我若持续杵在原地,就算有再广阔的天空,鸟儿也无法飞翔。
奋不顾身跳下海救我的他,宛如大片漆黑中的一道曙光。他说,我并不孤单。
以一个陌生人的身分说。
偷偷抹去眼眶里的溼润,我离开堤防,海边的风吹得我头痛欲裂,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倒在床上好好睡觉。
一路上,男孩一直走在我身后,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微妙。
风吹拂的力道逐渐温柔,同时也吹稳我紊乱的心情。
他跟着我走到我家门口,我停住脚步,正犹豫该如何向他道谢,他就叫住我:「纪小嵐!」
我回头看他,望进凌乱瀏海后那双透澈的眼眸。
他扬起嘴角,在离我大约五步的地方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唐哲,唐伯虎的唐,哲学的哲。」然后他轻巧地转身,白色制服被风吹动的感觉宛如翅膀,他抬手挥了挥:「再见。」
我定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而我连一句「谢谢」都还未说出口。
突然发现,他笑起来有个酒窝,很明显地掛在右脸颊。
进家门前,我意识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为了不让妈察觉我溼掉的头发,我灵机一动,戴上帽t,才转动门把……
妈依然坐在沙发上,眼眶微红,貌似刚哭过。她见到进门的是我,松了口气。
我把书包背着就要上楼,妈赶紧叫住我:「小嵐!」
我慢慢回头,脑袋像被针扎到般刺痛。
「我成绩单签好了……」她把成绩单和笔还给我,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我去煮饭,等一下记得下来。」
「我不饿,你吃就好。」我踏上阶梯。
「怎么可能不饿——」
「我很累,」我淡淡拋出一句:「想睡觉。」
回到房里冲完澡,换上便服,原本浓又沉的睡意随着热水流出体外,晕眩感也稍微淡去。
当我的视线转移到掛在床尾的那件白色外套,男孩的制服随风摆动的样子彷彿近在眼前。
为什么想自杀?
你知道吗?有家人陪在身边其实是很幸福的事。
男孩在堤坊边说的话驀地鑽入脑海。
海那么漂亮,不要把自己的尸体留在那里。
但他悲伤的表情在那一刻使我茫然,那样平静的哀愁,几乎溢满他的眼眶,同时也在我心中泛起波澜,那种感觉不是像乾柴遇上烈火燃烧得那么烈,而是淡淡的,像平静湖面上的涟漪盪漾。
他的外套有种刺鼻的漂白水味,几乎盖过残留的花果香。
我叫唐哲,唐伯虎的唐,哲学的哲。
原来男孩的名字叫唐哲。
我把外套摺整齐,塞进书包,各方面的疑问忽然间涌上。
我该怎么还给他?我连他在哪班都不知道。我又该以什么身分出现在他们班?以本校八卦程度来讲,绝对会引起骚动。见到他后,我要如何面对他?毕竟当时我是那么狼狈不堪……
算了,先补眠再说吧!
*
翌日,下午的数学课,全班几乎都睡趴,听到下课鐘响,大家依旧精神不济。
这学期金宇翔坐在慕妍旁边,我坐在他们斜后方,不时会瞥见金宇翔以带着笑意的眼神凝视慕妍,那目光温和得过分,而慕妍有时会伸出脚轻踢金宇翔的椅子,金宇翔发现后,也会礼貌性地回踢,两隻细长的脚从我的角度来看根本就黏在一起……
我翻了个白眼,内心咕噥:幼稚。
幼稚得刺眼。
有句话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没办法,我这个人很顾自尊,就算吃不到葡萄,也硬要说是葡萄酸到掉渣我不屑吃。
金宇翔那双深邃的眼瞳里有个逐渐清晰的幸福倒影,原本我以为那是我自己,而不是另一个女孩。
原本,我真的那样以为。
「纪小嵐外找!」一片死寂中,那同学的声音显得格外宏亮。
我往窗外一望,全身血液瞬间停止流动。
一双闪烁不定的明眸、微挑的秀眉、衬出他个人特质的酒窝……站在我们班教室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哲!
不用我出马,他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我有些尷尬地走过去,背后传来同学们八卦的议论声。
「嗨。」一见到我,他一脸轻松地跟我打招呼。
这人在什么场合都是如此泰然自若吗?
「你要拿外套吧?」我訥訥开口:「等我一下,我去拿——」
「放学后你有空吗?」他打断我,丢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干嘛?」
「对面那条街走到底,有家游泳池,记得去那里找我,再顺便还我外套。」他有条不紊地说明完毕,就挥挥手离开:「再见。」
他像风一般地消失了,我却满头黑线。
外套现在给跟等一下给不是都一样要给?还分时段喔?
回到座位后,各个角落的窃窃私语声吵得我感官不得安寧。
「看到没?唐哲来找纪小嵐欸!」
「唐哲?五班的那个唐哲喔?」
「对啊,她太夸张了吧,追不到金宇翔就去倒贴唐哲……」
喔,原来他是五班的。
「嘘,小声点,到时候她又跑来呛人。」
「哼,反正唐哲才不会对那种人有兴趣!」
嘖,看来……我招惹到的都是狠角色呢。
放学鐘一敲响,我收好书包就离开学校,沿着对面那条街走到底,果然有一家游泳池。那家游泳池只有室内的,分为两区,一区为浅水池,一区为深水池。
走进泳区,一阵熟悉的漂白水味扑鼻而来,好像在哪里闻过……半晌,我终于明白他的外套为何会沾染上那味道。
泳池里只有三个人在游泳,其中一个是欧巴桑,另一个是胖大叔,游得比较快的人大概就是唐哲了吧。
我蹲在池边,静静观赏他游泳的样子,他乾净俐落地扒水,手脚的动作与换气一气呵成,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四式各游一趟,而我也终于明白他一身完美的肌肉线条是从哪儿来。
我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他在水中自在穿梭的优美身段让我不禁想到一种生物。
鱼。
回神,他已经游到我面前,脱下蛙镜,露出深澈的双眼。
「你来啦?」他迅捷离开泳池,拿起书包旁的毛巾擦拭头发,「等我一下喔。」
在他擦头发的期间,我好奇问:「你每天都来这里游泳吗?」
「有空的话就会来。」他朝我露齿一笑,「不然我哪来的勇气跳海救人?」
我一时语塞,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喔,对了。」差点忘了来这里的目的,「谢谢你的外套。」
他指指他的书包,「塞里面就好,谢谢。」
我听话地将外套放进他的书包,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喜欢金宇翔喔?」
我再次噎住,「你怎么知道?」对于他的单刀直入,我竟不是生气、羞赧,而是有些讶异。
他耸肩,「听说的。」
也对,丢项鍊那件事造成的轩然大波,那些与我作对的人会怎么到处宣传,其实我也十知八九。
连他都知道了呢……
「你听谁说?」我随口问问。
「隔墙有耳。」他弹弹自己耳朵,一脸俏皮样。
听他在屁,三班和五班中间还夹着四班,他最好有那么强大的听力,又不
是有超能力……
但我却笑了。
他说他要先去更衣室换衣服,要我在外面等他。直到他走进更衣室,而我也站着等他一阵子了,我才纳闷:为什么我要等他?
五分鐘后,他穿着制服走出来,头发微溼,眼睛外圈很明显有戴过蛙镜的痕跡。他把手机拿出来,对我说:「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语气像是我没有拒绝他的馀地。
我上下打量着他,「这是哪门子的搭訕方式?」
「昨天我在海里就搭訕你了好吗?」他白了我一眼,然后晃了晃手机,「快啦,给我一下又不会死。」
在他的催促下,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唸给他。
手机的蓝光映在他沉静的双眼里,像海洋的顏色,那波光随着画面的变动闪烁,忽明忽灭。
望着他专注于键入我资料的模样,我忍不住问他:「欸,你是不是也知道项鍊被丢到纸类回收箱的事?」
「嗯。」他淡淡应声。
「那我如果说,其实并不是我做的……」我深吸一口气,「你相信吗?」
他抬眸看我,凝眉之际,眼里的光影摇晃了一下。
我肯定是疯了。
才认识他不到两天,我又能把握向他证明什么?
半晌,他下巴微抬,嘴边浮起一抹使人猜不透的笑,「相信。」
我想我大概是愣住了。
在他说出口那一刻,我的内心几乎在吶喊。
「为什么?」我问。
「没有为什么。」他把手机收回口袋,「事实上是不是你做的,你比任何人都还清楚不是吗?」
他的话像一盆圣水,顿时洗清我的罪恶感。
「不过……」他意味深长地注视我:「你真的喜欢他喔?」
「人家有女朋友了啊……」我低声囁嚅。
「你至少可以改变些什么吧?比如说挽回他跟你的友情。」
「你又知道了?」我睨了他一眼。
「知道啊!」他笑出右颊上的酒窝,「听说的。」
夕阳馀暉洒落在我们身上,同时也有一道光芒穿破黑暗,悄悄落入我的心田,带着一股温暖在那里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