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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进行了两个鐘头,沉咏竹的状况才稳定下来,勉强能送上救护车。为了避免伤势恶化,救护车开着闪灯,却反常地开得很慢,前面助手席的救护员用无线电,联络有血的医院。
「王医师,」通往前座的玻璃隔屏打开,「整个曼哈顿找不到一家有rh阴性血的医院,布鲁克林跟皇后区也没有。」
「知道了,就送到我告诉你的医院好了。」王万里望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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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在急诊室门口停下,我们跳下车时,卢颂唐跟杜福海正在门口。
「听说你们抓到雪女了?」卢颂唐说。
「真正的嫌疑犯在市警局,」王万里招呼救护员卸下担架,「两位怎么会到这里来?」
「齐组长说如果我们要帮忙,就到这里来。」
「是吗?那太好了!」我一把揪住杜福海的后领到担架前,「喏,你不是要抓雪女吗?她被那个嫌犯袭击,失血过多快死了,满意了吧!」
「失血...那怎么办?」可能是被我抓住领子,杜福海的声音也跟着囁嚅起来。
「怎么办?」我一把甩开他,「我已经输了一千cc给她,现在我还要再输两千cc。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回过头,跟着担架走进急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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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备室刷完手,换上手术服的王万里回头,「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儘管动手吧。」我捲起袖子。
准备室的门打开,一个护士探头进来,「霍士图先生?」
「是我。」
「急诊室有人找您。」
我跟着护士走出急诊室,坐电梯下楼,电梯门左右滑开,只见杜福海站在门口,身后跟了二三十个人。
不会吧。
我控制自己,不要一脚将他踢到对面那堵墙,「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从,呃,我的广播电台跟电视台,找了,呃,这些人过来,」他回头望望,确定身后那些人都是因为他过来的,「他们都是来捐血的。」
我差点没捏一下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谢谢,我带你们上去,护士会帮你们检查血型。-」
「还有。」
「呃?」
「我听急诊室说ab型rh阴性的事了,」他捋起自己的上衣,露出肥肚皮上的一道长疤,「几年前我出过车祸,开刀时医院说我也是这个血型,还告诉我这个血型很罕见,要我以后凡事小心一点。所以-待会可以先抽我的血给她吗?」
杜福海身后的人群鼓掌,鼓噪声让几个在急诊室巡视的护士望向这里。
该死,我一定在作梦。
不过老实讲,这种梦只有蠢蛋才会选择醒过来。
「好吧,就照你说的。」我拍拍他的肩头,确定摸到的是货真价实的肥肉,「知道吗?胖子?」
「嗯?」
「我对你的观感改变了,呃,或许只有一点点吧。管他的。」
他伸出手,我一把握住,顺便招呼所有人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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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杜福海和响应他呼吁的群眾,王万里花五个小时修补完『罐子』在沉咏竹身上造成的伤害,还让医院的血库充实了不少。
不过在另一个手术室,另一个刚从警局送来的患者在等待他。
「真的是有点麻烦。」王万里仔细端详掛在手术室角落读图器上的x光片。
「难怪那个时候医师不敢动刀。」茱莉亚说。
「不过现在这里该有的设备都有。」王万里望向我。
我正在纳闷,为什么他要我刷手穿手术服,「看着我干什么?」
「因为接下来这件事,恐怕只有你才做得到,」王万里目光投向躺在手术台上,只露出鼻子跟下顎的『罐子』,「你不是一直想打掉他的下巴吗?」
「你在开玩笑吗?」
「待会我们要从上顎动刀,用手术显微镜辅助,摘取他卡在脑底的弹片,」王万里说:「不过动刀前要将他的下顎拉开,他的下顎相当健壮有力,恐怕要靠你,我们才会有够大的手术视野。」
原来是这样啊。
王万里抬起头,望向二楼平时应该坐满学生的展望席。
「基尔丁医师,」他说:「纽约市跟无国界医师的医生向您献丑了。」
坐在展望席中的基尔丁点头,齐亚克站在他身后。
◎◎◎
『罐子』的手术完成后,我们走上展望席,跟基尔丁见面。
基尔丁说当年他离开无国界医师时收到一封信,信中邀请他到纽约市的四季酒店见面,请他在总统套房住一晚。
他走进总统套房,就发现床上有封信,里面写了手术区暗门的位置跟密码。
手术区的开刀房桌上里有另一封信,将整个手术区,华埠的收容所,还有两个诊疗所交给他。
信中告诉他某些人看上了他的技术,会定期送病患到四季酒店,让他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为他们动器官移植或同等级的手术。
那费用从哪来?器官从哪来?
所有开支跟报酬,我们会匯到你的帐户,不用你开口。
至于器官,我们不是给了你收容所跟两间诊疗所吗?
你可以从这几个地方,挑选你认为适合的器官。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工作,我们帮你订了一个礼拜的总统套房,你可以在这里休息,盘算要怎么开始工作。
你有什么要求,请将纸条放在手术室的桌上。
如果你不想接受这个工作,只要将门关上,隔天退房就可以。
这些人应该料到,有机会可以展现技术,不用担心器官来源跟经费,不必被人指指点点,拿道德、伦理之类看不见、摸不着,对延长病患生命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挑三拣四。
基尔丁在总统套房住了一个星期,以主管的身份接手收容所。
他只写了张纸条放在手术室:『请帮我找道格拉斯.纽比。』
基尔丁很清楚,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人取出自己的器官。
他需要一个完全可靠,绝对服从自己的暴力工具。
两天后,道格拉斯.纽比就走进了他的收容所。
纽比后来随着撤退的美军返回美国,从西岸流浪到东岸。
脑中的弹片跟在越南施打的大量毒品,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弹片旧伤发作头痛难忍时,他会疯狂破坏身边的一切,从药头抢夺毒品暂时解除痛苦。
他的体魄加上在军中习得的作战技巧,从警察到黑帮都逮不住他。
基尔丁用当年在越南控制他的毒品,重新取回了他的控制权,他为纽比取了新名字『罐子』,将他带在自己身边。
不过如果收容所一直有人失踪,早晚有人会发觉。
他需要一个人,可以转移焦点。
这时候,沉咏竹来他的收容所应徵。
虽然她当时化了装,还戴上帽子跟口罩。
但他仍从护照照片中,得知了她的真实容貌。
接下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茱莉亚问。
「你说。」基尔丁说。
「以四季酒店里的设备,你完全能为『罐子』拿出脑中的弹片,」茱莉亚顿了顿,「为什么你不做?」
基尔丁抬头望向天花板,似乎在寻找一个适合的答案。
「你说呢?」
他只说了这句就起身,让齐亚克带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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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加修女提着一只黑色的小号旅行箱跑出教堂,鑽进计程车后座。
「中央火车站。」
计程车发动引擎,滑进车流中。
「修女要赶火车吗?」前座握着方向盘的驾驶说。
「是。」她张望左右,转头向后张望,「拜託快一点,我快迟到了。」
「你认为那些人的斤两,光坐火车就可以甩得掉吗?」
梅加修女盯着司机,右手放下旅行箱。
「我不太认为马伽术可以打破防弹玻璃,」扮成驾驶的我敲敲分隔前后座的防弹玻璃,「就算你打得破,我以前受过训练,禁得起严刑拷打,你第一击未必能打倒我。」
梅加修女吁了口气,朝椅背一躺,「你想做什么?」
「你身边有一个纸袋,里面的衣服是我早上随便买的,」我说:「修女一般会结伴旅行,你一个人穿着修女服太显眼了。」
「然后呢?」
「我会在路上放你下来,你可以找个地铁站坐到布鲁克林或皇后区,再找辆车应该不难。」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嘛-算是对同行的敬意吧?」我转动方向盘,「你是『那个组织』派来监视撒罗米修女的吧?」
「当初撒罗米修女是在不知情下接受手术的,『他们』希望能守住这个秘密。-你怎么知道?」
「多娜修女遇害时,你是医生却没有救她,」我说:「那次车队遇袭,应该也是『他们』安排的吧?」
「多娜修女知道太多了,」梅加修女说:「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是吗?」
「那个医生跟黑大个只知道有人出钱,却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会直接放弃不管。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整个计画一失败,我就会被消灭。」她格格笑出声,「你跟你的搭档应该遇过他们。」
就像人死前眼前会像跑马灯般掠过一生,我的脑中掠过一幅幅影像。
在某个密室中身亡的记者。
由某个穿着军装的高个子统领的实验室。
还有两把剑柄上各刻了两条蛇,指名送给王万里跟我的玻璃匕首。
「寇尔顿.戴维斯?」我吐出一个名字。
「我的马伽术就是他教的。」梅加修女说:「看来你知道『他们』是谁了。」
前面路口的红绿灯亮起红灯,我踩下煞车,「好了,在这里下车。」
她望向左右车窗外的车流,「在这里?」
「车底下有一个逃生口,」我扳了扳仪表板下的一个开关,她脚下的车底应该会往旁边滑开,露出一个人可以鑽进去的开口,「下面有个人孔盖,里面是地铁的联络道。」
车子是认识的修理厂为联邦调查局改装的,用来保护准备出庭的证人,不过后来计画变动,车子派不上用场,就间置在厂内。
「小心点,」梅加修女的身影消失在后座,「『他们』不会放过你和你的搭档。」
我确定后座已经没人后,扳动开关合上开口,继续开往中央车站。
车子刚在车站停下,一个戴着眼镜的神父拦下我的车。
「圣派屈克教堂,」他打开后车门张望,「抱歉,您刚才有载过一个修女吗?」
「修女?没见过。」我回过头,「麻烦您去招呼站拦车,我要回去交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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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了一张风景明信片。
明信片是当时我放进给梅加修女那件衣服里的,上面画了当时我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她一切安好。
「这样放走她好吗?」王万里放下明信片后,我说。
「『他们』的组织太大,现在光靠她一个人不能一网打尽,」王万里说:「我们总有一天要跟『他们』决一死战,趁现在多找几个帮手比较好。」
「你确定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帮助我们?」
「就像你现在在我身边帮助我一样。」王万里微微一笑,「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问自己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