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幻影

    这种像是在做梦一样的感觉越发地强烈，可是她又没有任何凭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想，到头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看不到实景的虚幻之中。只是伴随着不真实感的层层递进，那些原本来自于机体上的疲惫和衰弱感却在越发减少，以某种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幅度。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日复一日地默默回味这种逐渐轻盈的感受，像是水中泡沫、梦里幻影，总之美好得让她完全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大概真是如他们所想，人之将死的时候就会觉得稍微好受一些吗？
    杭以绸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和更容易让她信服的内因。
    旁人来看，也只是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面色略微泛起了健康的红润，就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四天，终于有人提前坐不住了。
    明明说好了是出院回家，结果又把医生往家里领的也是他们，杭以绸刚吃完下午茶点心，披着个长围巾，斜靠在旋转阶梯的扶手上，由上至下俯瞰着大厅里的众人。
    杭嘉燧一抬眼就先看到了她，动作娴熟地给楼下温度调高了些，因着他们请的佣人稀少，老宅实际上也没多少人服侍，有时间的时候都是几兄弟亲力亲为，没时间的话才考虑将妹妹打包送往最近得空的谁那里去，因此她见的外人并不多，能在家里接触到的更是少。
    “只是来吃顿便饭。”面容深邃的医生自然地笑了笑，好像真的是大老远绕到了这个片区又正好路过了她家一样。
    杭嘉峥和杭嘉嵘厨艺比较好，不过俩人口味都清淡，最拿手的还是从已经故去的父母那里学到的海鲜砂锅粥，煲了一个中午，正是鲜味最浓的时候。
    她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兴致大起，忙不迭从楼上下来，也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坐到了杭嘉燧和杭嘉樾俩人中间的位置，占了个正好。
    “我听说你最近打算出去旅游？”换下白大褂的男人接过一碗热粥，状似无意问道。
    “是啊，都定得差不多了，打算去海边。”
    “最近还有心悸么？或者……半夜惊醒之类的？这个天气降温了，还是得小心点，倒春寒着呢。”
    她看了眼安静盛粥的二哥，又看了眼为她搭筷布菜的大哥，剩下左右两边的都各自看着自己手机，好像全然不关注。
    女孩狡黠地歪了歪头，笑道：“没，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等你好全了，我也能放心回我那冷清清的大洋彼岸咯。”
    “说不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没那么快歇息。”她舀了一口，放在唇边吹了吹，半开玩笑说：“万一又来个像我这样的高难度活儿呢？”
    “可别，一次就够劳心费力，我在这儿的时间太久，你看我连中文都利落不少了。”
    “这是辛苦你多上上心了，这段时间。”杭嘉峥依旧笑得温和，挑不出错处。
    “既然没事就最好，就当我们只是吃了顿饭……嗯，手艺的确好。”
    “那当然，就没有什么事是杭嘉峥做不好的！”说起完美到了极点的大哥，就连她都觉得与有荣焉，“下次还得请你试试那道糖醋鳜鱼！”
    一顿饭说说笑笑过去了，不下厨的那两位去忙活洗碗刷锅，杭以绸则是又裹紧了围巾缩成一团看电视，杭嘉嵘端来一小盘水果，正是季节都水灵灵的，被切成了方便她拿取的形状。
    家里连水果叉子都是边角圆润的，全都是为了照顾她这么个陶瓷一样的人。
    杭以绸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再叫住正要转身走开的二哥，招招手就能让他心甘情愿俯身低头，冷峻无波的男人总是面部表情稀缺，见此也只是乖乖顺着她的意张开嘴，随后就被一块削好皮的苹果堵住了嘴。
    她贼兮兮地问了一嘴：“你们是不是不放心我，才让医生来看看的？”
    杭嘉嵘向来不太会撒谎，他可以面无表情地将无数心高气傲商界精英贬低到尘埃里还让对方心服口服，是因为他只会说实话，同样他也能支支吾吾闭紧牙关死也不回应妹妹的询问，也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学不会撒谎。
    他看桌子，看苹果，看她的手指甲、皱巴巴的围巾、小腹处堆积层迭的布料，就是不看她的眼睛，连个气音都不曾发出。
    杭以绸顿时就没了脾气，她摊开手，“别这么抗拒嘛，我又没生气。”
    门齿向下切咬开清脆的果肉，他用舌头将其推往深处，“……我怕你会以为我们出尔反尔。”
    过分的保护、过于谨慎的对待、过于敏感的在乎之情。
    “只要是为了我身体好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眼里半含着笑，唇角却向下放着，可音色里根本听不出情绪起伏，似乎只是在不带感情地念着什么台词，但那无形的剧本放在何处，又即将演绎着什么方向，人人都不得而知。
    杭嘉嵘忽然有些慌张，他猛地醒神般地望着她，“……平安？”
    女孩抿着唇，压出两颊浅浅的梨涡，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荧幕上正在播放着的某部电视剧，女主角正声情并茂地说着：“……如果有来世，我一定——”
    ——不要再被无止境无穷尽的爱给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