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三】
满屋子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程云清站在窗前,用眼角余光瞥向林旭,沙发的空间不足,他长得高,腿搭在扶手外,赤裸着上半身,微微蜷缩起阖眼躺在那里,扎着点滴的手随意搭在胸腹间,脸色苍白,眉间轻蹙,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她继续向下划拉着手机屏幕。
江恬很兴奋,不断在她们科室几个女生约饭的小群里刷着屏,说有两个受轻伤的干警就在住院部六楼,正好归带她的老师管床,医院工会打算明天组织人过来慰问下,她要趁机去看看能不能混个合影。
下面马上有人接话,应该不能拍照的,怕公开照片会引发报复。
程云清下意识点开朋友圈,看到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同事都在发似是而非的感慨,无非是惊觉原来犯罪分子近在眼前,致敬出生入死的人民英雄之类的。
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城市,阴暗角落里却时刻都在滋生罪恶。
而她做梦都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中处理枪伤。
一袋药水很快见了底,程云清走过去用指腹捏着增加压力,将底部剩余的那些滴完,又换了一袋新的,垂眸刚好对上林旭的眼睛,不知道是被吵醒了还是根本没睡着。
“怎么了,不舒服吗?”程云清弯下腰,低声问。
林旭费力地缓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渴——”
“你失血过多,不能大量补水。”程云清的语速放得很慢,是那种无端让人觉得安定的和缓。
林旭半阖着眼,舌尖无意识蹭过干燥到起皮的唇,含糊地嗯了下。
程云清蹲下来,把茶几下堆放的瓶装水拿出来拧开,吝啬地倒出半瓶盖,喂到他嘴边,“喝一点可以。”
林旭咽下道谢,疲惫地低笑了下,紧接着极轻地闷哼了声。
“疼?”程云清正在收拾桌面上的杂物,忙伸手去翻带过来的塑料袋子,“要不然,再吃几颗止疼药吧?”
虽然按照他的体重来说,已经过量超服了。可无麻醉操作本就不符合常规流程,看见他浑身绷紧挺直却一言不发的样子,她实在于心不忍,拿不准是不是应该继续给药。
林旭艰难地摇摇头,轻声拒绝,“不用。”
静了片刻,程云清主动开口找了个话题:“我们科室晚上收了个头部中枪的病人,说是个毒贩子,持枪拒捕,现在刚从手术室推出来,躺在icu呢。”
林旭明显一僵,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程云清听他失笑道:“这么巧。”
她继续道:“上学的时候,我曾经有幸听过一场301医院教授的讲座,他说,和平年代,如果不做军医的话,在我国这辈子应该都没太多机会见到枪伤。但……单在你身上,我就见了两回。”
林旭虚弱地笑了笑,故意说俏皮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程云清佯装嫌弃地接他,“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程云清瞥一眼来电显示,起身往窗边走了两步,接通。
但整座屋子空间都很有限,即便拉开对角线的距离也不可能阻隔声音的传播。
程云清把手机贴在耳边,将听筒音量调至最低,山辉活力十足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程医生,你安全到家了吗?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有点担心……”
“哦……”程云清随意找借口道:“我刚才没看手机,已经到家了。”
“那就好。”山辉又提醒说:“你别忘了有时间帮我问下叔叔中医的事情。”
“嗯,放心吧,我明天就问。”
“对了,我还有个朋友他从小就偏头疼,这毛病是你挂你们神经外科的号吗?”
“不是。”这类问题,身为医生,程云清不免要多些耐心认真解答:“挂神经内科,医生会给他开个核磁,再做个发泡实验,排除一下卵圆孔未闭合。”
“还是你专业,我都听不懂,感谢——”山辉再接再厉道:“我知道一家评价很不错的西餐厅,在南山附近,要不下次我们约那边吧?吃完还能一起去爬山,周仪姐说你喜欢吃牛肉,那家牛排品质……”
“山辉——”程云清打断他,“很晚了,我……有点累,要收拾一下睡了。”
“哦,不好意思,那就先这样,我们改天见。”
挂断这通电话,聊天节奏也被完全打乱,程云清有些无所适从,重新坐回来,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多余。
林旭笑得有些勉强,涩声问:“追求者?”
“不是——”否认完,程云清眼睫低垂,与他对视,照实加了句,“相亲对象。”
林旭一怔,手搭在伤处的纱布轻轻压了下,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点似的,似笑非笑问:“……条件怎么样啊?”
听他这么问,程云清忽然不想控制情绪了,赌气道:“家里介绍的,反正……比你好。”
林旭轻轻咳了两下,牵动伤口,痛得他眼前黑雾骤起,他深一口浅一口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看她半晌,最终却无奈卸掉了劲儿,只是低声说:“……我条件也不差的。”
程云清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轻叹口气,“什么条件?黑社会大哥吗?”
林旭闭眼一笑,顺势道:“还不是大哥,过了今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