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季,酷热难耐是它的代名词,天空佈满着云朵,稍稍遮挡着太阳的拥抱,庆幸的是还能在屋里头吹上冷气和吃根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棒,这一切看来是如此美好,但实际却并非如此。许多暴风雨都藏在了寧静的身后蓄势待发着,而恋念花店里,同样充斥着一股诡譎的氛围,先不说清垣一早上班的精神,那黑眼圈跟熊猫有的比,就连特地买来的冰棒也是吃没几口便进了大地的嘴里。
「大叔,你有些心不在焉欸!是怕我离开以后觉得寂寞吗?」划开了沉默,允豪拿着刚吃完的冰棒棍在清垣头上敲打着,用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再来一枝,督了眼上头的文字,这应该是他幸运的开始,他想。
「哪有可能!你白日梦做太多。」
哗啦啦的流水声似乎没能让清垣听见,挥动着他头上不停造次的冰棒棍,清垣回眸瞪视了允豪一眼。
「可是这盆花的水已经满溢了出来。」
满地的水流向了花店中自置的排水孔,清垣停下了手边的举动,花洒摆在一旁的地上,开始修剪着已乱生枝椏的薄荷。
喀嚓!喀嚓!记忆也随之削减,清垣以为的片段与她不同,里头参杂着谎言,真的很可笑,原来只有自己一直被瞒在鼓里是吗?
一个盆栽若未经修剪恰如实话中包裹着谎言,随时都有节外生枝的危险;一颗雪球若顺着山坡向下滚动,正如谎言会越扩越大。
你啊!究竟是太过善良还是我不够仔细,怎会察觉不到蛛丝马跡传递的讯息?不断捫心自问着答案,却没人能应答。
「大叔,你把叶子也给剪下来了!」
若非允豪的及时出声,那盆薄荷也凶多吉少,凝视着他手里的薄荷叶,允豪直觉不对劲,却又不敢多问。
他很清楚,大叔不是那种你问就会回答的类型,所以将话吞回了肚子里,允豪试着想些别的办法来引起他的注意。
「我就想泡杯薄荷茶,你要来一杯吗?」嘴硬,清垣丝毫不想让人探讨他失常的原因,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心神不寧了些。
摇摇头,这大热天的,太阳高高掛,冷气房里的花朵也在喘息着,一杯热的薄荷蜂蜜茶,绝对是想害他在室内中暑。
轻调着杯子里的甜度,用小汤匙在薄荷水中搅拌着,薄荷香气与蜂蜜味相辅相成,没有谁的味道特别浓烈一些,啜了口自製的热饮,喉结上下的滑动着,使清垣有几秒忘记了他所厌恶的谎。
该怎么让大叔快乐一点呢?阿!有了,允豪在心里窃喜,这主意绝对是一举两得。
「大叔,这样吧!下个週末你替我搬家,顺道一起去玩吧!」
反常的单音应允着,这反应倒令允豪有些的担忧,通常都要卢上一阵子才肯答应的大叔,竟然如此的怪异,他都还没开口解释就被打发了,大叔一定有心事,允豪的直觉告诉自己,而向来直觉准确度高的他,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提早休店吧!我有些累了。」语落,不等允豪开口,清垣逕自走往楼梯上了2楼,趴在酒红色沙发上的他满脸倦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眼前却也不再清晰。
「大叔、杜清垣!」
不论允豪在楼下叫喊着他的全名,甚至是他最讨厌的称呼,都不再有任何的回应。
渐冻人、渐冻人、渐冻人,挥之不去的是再遇见她后瞭解的词汇,全身无力、呼吸衰竭、终向死亡是它的必经之路,明明点过了上百个网页,却不能阻止它的恶化。
一次次如与死神交易般的条件,换取的是她的一个胳膊一个肩膀和整个身子无法动弹,网路上写的高危险群就不含括她,羿琴怎么就爱去虾凑着热闹。
驀地,脑袋浮出报导渐冻人的新闻,会如冰冻般的感受,是了,就是这个!
思即此,清垣慌乱的起身,险些摔下了沙发,他快步的走向浴室左转开了水龙头,塞住了排水孔,让冷水直流,他又迈开了大步往冰箱去,打开了冷藏,拿出了冰块往水里到,冷水加上了冰块,看上去有些凉,但他不在乎。
褪下了身上的衣裤,一丝不苟的站在了浴缸前,右脚轻踏入水中,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又放进了另一隻脚,麻了!清垣此时最深的感受。
全身向下浸泡着,试图让身体每处肌肤都感受到冰水的温度,水经过清垣的踩踏有些溢了出来,他让自己呈现放松的时刻,慢慢的,耳朵、眼睛、鼻子都没入了水里。
「依照肌电图来看,你得到的是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als),也就是俗称的渐冻人,这是个很罕见的疾病……」
「那这种病有办法医治吗?还是有什么药可以吃?」慌乱的抓紧了裙摆,羿琴神色不定的坐在诊疗椅上听着医生的解释,但震耳欲聋是她目前最好的写照。
「这种病是会持续恶化,药物也仅能不让病情加快变化,只能学习与他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我真的能吗?我是不是坏孩子才会得到这种病……
「羿琴,你干嘛没事用左手写字?」
「因为我怕到时候小考没有考好要罚写啊!左右开工不是比较快吗?」
「你这种优等生还会怕要罚写,那我要怎么办?」
--对不起,清垣。我骗了你,一直没告诉你的事是我得了一种病,叫als。我的右手已经渐渐不灵活了,所以才开始尝试用左手写字。
一个个回忆勾勒出羿琴的倩影,鼻子在水里吐出了泡泡,就如谎言一般,啵啵啵的全数破掉了。
眼泪早已融入在冰水里,清垣多想用此种方式来体会着羿琴的痛,可惜万不及一,眼皮不曾张开过,如果能淹死在水里那该有多好?他想。
夏日的暑气使冰块加速溶解在水里,双手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感觉,麻麻的,双脚也没办法自由摆动,但距离死亡还稍远了点。
「大叔,你在做什么!」
耐不住性子的允豪衝上了楼找寻清垣的身影,赫然发现他裸着身体整身泡在了水里,用力将清垣的头拉出了水面,探了探他的鼻息,所幸还留有口气在。
拉扯过程中,肌肤接触了水的温度,只有一个字冰能形容,望着他仍呆坐在水里的漠然神情,允豪使劲吃奶的气力将他整个人扛到了外头的酒红色沙发,随手抓了几条毛巾和棉被及衣物都摆置在桌上。
抓起他的大掌拿着毛巾试图擦乾清垣的身子,替他套上了衣裤,将棉被裹在清垣的身上,想死,是允豪第一次从清垣的眼里望见的。
「做什么救我,我只是在体会她的痛。」清垣泪眼模糊的说道。
不懂清垣所指的她是谁,且不打算回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的陪着清垣,防止他又做出了什么傻事。
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阿!大叔,允豪想。
好沉重,是不是又要感冒了,对了,谁要他不要命的泡了冰水十馀分鐘,会感冒也是应当的吧?从坐姿改回睡姿,裹像颗粽子的清垣渐渐倒在沙发上,蜷缩着,试图找寻着他的安全感。
「还好没有发烧。」
静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允豪不时的伸手碰触他额上的温度,庆幸的是清垣没有因为刚才的举止而失温,指针无情的流动着,来到了四的刻度。
手机播打着电话,响三声便接通,另一头的声线轻快、柔和,与这里的氛围恰恰相反,第二次通话也是因为清垣。
直赴羿珊的諮商诊所,允豪在来之前便先将两副花店的钥匙给分离在两个钥匙圈上,望着她不明所以的神情,他递上了其中一副的钥匙并解释着来龙去脉。
交给姐姐是对的吧?允豪想。
「姐姐,我想你需要这个。」
「这是什么?」
「花店的钥匙。」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羿珊才收下了允豪手里头的钥匙,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人死亡,拦的了一次,却拦不了永远,她想。
「拜託你,救救大叔吧!」小小年纪里,流露出不属于他的情感,像是恳求般的对着羿珊说道。
但,她却不能承诺些什么,毕竟,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唯有清垣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