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夜深人静，妲栗留在乔依斯房里，斐亚德则睡在客房，可是他怎么样都睡不着，只好走到阳台外吹吹风。
    突然感觉到后颈一阵凉意，他的磁铁旋转得飞快。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们，害我家破人亡。」
    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彷彿冬日的凛冽的冰雪几要将人冻结。
    「是，我知道。」斐亚德的声音充满愧疚与懊悔。
    佐杰利家唯一的倖存者。
    他诞生时间较晚，没有用到那批瑕疵磁铁，因此逃过了他们的猎杀，被送到安养中心安置。由于对他的愧疚，他一直不敢去看那孩子，只知道他的名字。当他鼓起勇气想去向他道歉时，他已经和他的监护人离开了，之后不再有他的消息。
    直到三十年前，有人目击他刺杀前国议员昂乐奇，遭到通缉的他照片散佈全国，他才晓得这件事，也才明白他一直都恨着他们。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们当年太肤浅、太愚昧了，是我们──害你家破人亡。对不起，拉法尔。」
    「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隐隐感觉得到他的拟态皮肤被划开了。
    拉法尔握着细剑的手冰冷僵硬。
    当年，若不是担任他监护人的特里德告诉他，他也不会晓得他双亲的死，竟是因为政府的失误，使他的父母使用有瑕疵的磁铁，欲掩盖过错的他们展开猎杀行动。
    担任政府医疗团的特里德看不过他们的作法而离开，进而成为拉法尔的监护人，带着他旅居各地，离开这个伤心地。
    渐渐长大的他开始制定復仇计画，要用当年的兇手血祭他的双亲。
    如今他亟欲手刃的仇人就在面前，自己却下不了手。
    因为他眼前浮现一个身影。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但，至少让我陪乔依斯走完最后的时间。」如果他的命可以弥补他的伤痛，他愿意给他。
    「……你想让他尝到跟我一样失去挚亲的痛吗？」
    冷冽的声音隐含斥责，斐亚德愕然。
    「我──」
    「别搞错了，我这么做是为了乔依斯。」后颈的寒意消失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当年所做的事。」
    斐亚德转身，后面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
    乔依斯昏迷后的第五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妲栗和斐亚德立刻上前抱住乔依斯，乔依斯惊讶父母的出现，愧疚的心情涌上，他紧紧抱住他们，泪水跟着滑落。
    「对不起！我害你们担心了。对不起，爸、妈。」
    「乖，你没事就好，我们不怪你。」妲栗摸着儿子的头，泪眼汪汪。「妈已经给那些欺负你的人好看了，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
    乔依斯瞪大眼。
    「特里德都告诉我们了。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啊。家人就是互相扶持，互相体谅，你这样藏在心里，我们看了更难过。以后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
    他还有以后吗？
    「……嗯。」
    他强迫自己微笑，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他不能再让父母操心了。
    妲栗他们带着乔依斯离开了佐杰利大宅，拉法尔在二楼的窗边目送他们离去。
    原本有机会下手的，可是当他一想到万一乔依斯醒来发现父亲过世了，他一定很伤心，这样让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一想到这，他就迟疑了。
    拉法尔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脑海就是不自觉浮现乔依斯哀痛欲绝的脸庞，以及对他不谅解的眼神，彷彿在控诉他的冷酷无情。
    那令他心疼，甚至急于向他解释。
    就只是因为他不想见他露出那些表情。
    明明就不需要考虑他的感受，他只是他用来接近斐亚德的工具。
    工具。
    他却对他有了怜惜之情，想满足他的期待，恐惧他的倒下，甚至找方法为他延命。
    为什么？
    感觉除了同情与怜惜，自己心中对乔依斯似乎有另一种情感存在。
    怎么可能。他自嘲。
    自己心中只有復仇，强烈的憎恨让他的心容不下别的事物，只有手刃仇人时，才会觉得积压在胸口的重量减轻了一点。
    「少爷，乔依斯先生他们已经离开了。这是斐亚德先生託我转交的。」
    特里德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信笺交给拉法尔。拉法尔看也不看，直接将信扔出窗外。
    特里德愕然。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按人类的说法是回光返照。情况非常糟糕，磁铁充满裂痕，几乎失去作用，现在靠着电池勉强支撑。毕竟是不同的系统，什么时候停止都不意外。」
    「……真的……没别的方法了吗？」
    惊讶看着拉法尔露出哀痛的表情，特里德悄悄叹了口气。
    他家少爷就是这样，不断将自己武装，自认为冷酷无情，其实心比谁都软，否则也不会将乔依斯救回来，更不会对斐亚德手下留情。
    他逼自己怀抱恨意，逼自己抓紧过去，怕得是会忘记过去，迷失自己的生存意义。
    斐亚德是他最后一个目标，他打算杀死他之后就随双亲而去，特里德并不希望他这样。
    他还有很长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放弃。
    他难道忘记自己对乔依斯说过的话吗？
    如果乔依斯的存在可以唤醒原本的他，为了将拉法尔从仇恨的深渊中解放，他会竭尽全力拯救乔依斯。
    「其实……是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我无法保证成功。」特里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出他的答案。「重新植入磁铁。」
    「！？」
    「用输入同样代码的磁铁取代他现在的磁铁。先用电池暂时供给能量，保持磁偶的晶片运作，将原本的磁铁拔除，植入新的磁铁后再移除电池。
    「理论上可行，可是从来没有人实验过。」
    「是吗。」
    拉法尔陷入沉思。
    如果可以拯救乔依斯，就该试一试，但万一失败的话……
    莫名的，他不敢再想下去。
    「少爷──」
    「特里德，你说我怎么会放过他？」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特里德懵了。
    「明明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我却这样放走了他……」
    坐到椅上，他将脸埋在双掌间。
    「只因为我不想让乔依斯伤心……」
    「因为你在意他，拉法尔少爷。」
    他猛然抬头，错愕的看着特里德。
    和乔依斯相处的画面如电影快速拨放，他清楚记得他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怕他见不到花开，四处收集稀有的花朵回来只希望他开心。每当他收下花时露出的高兴表情，让躲在远处的他同样感到喜悦，奔波交涉的辛苦全拋诸脑后，为了他的笑容一切都值得。
    当他倒下时他心中充满恐惧，担心他会就这么死去；而不愿见到他难过，他也放弃了手刃斐亚德的大好机会。
    为了乔依斯，他将自己放到了最后面。
    「不该是这样的！」不敢面对自己情感的他抱头大喊，「他只是我用来报復斐亚德的工具──」
    「咚！」
    门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他们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影快速跑走，认出那道身影的拉法尔慌了，他急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