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迷茫地睁开眼睛。那是个纯白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无尽的苍白;我在那其中移动,身体轻盈得恍若飞行。
「你的体内埋藏着不得了的东西。」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转过头,望向银白之中矗立的人影。他背着光,导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无碍于我内心涌上的敬畏与臣服──直觉告诉我,他与我分属不同层级,就像人之于螻蚁,龙之于犬马──神之于人。
难以抑止的崇敬让我伏低了身子,但祂伸手轻轻一挥,彷彿桎梏解除般,我马上挺直了背脊,抬头望向祂朦胧不清的面孔。
「主人?」我不知所措地开口。
「我不是,孩子。」祂说:「你可以称呼我为大贤者,你们一向这样叫我。」
大贤者,罗尔克斯?卡洛伊。
「大贤者……真的吗?我分不清幻影与真实。」我悄声说:「我感觉现在正在梦中,一个虚假、残酷的美梦……」
「为什么这样想,孩子?我们终将见面──你的意念引领你前进,也让我找到了你;我能感觉到你的呼唤,亦知晓你为何而来。也许可以这么说:我是因为你,而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新生与毁灭,」大贤者悠悠说道:「两者必须并存,宇宙才会和谐运转;就像光影于世界,看似矛盾,实则为一体。虽然光明神和黑暗神是宿敌,但亚梅尼丝,新生之杯以及阿迪梅亚斯,毁灭之盘──这两个神器一开始就是是一起被创造出来的。它们具有某种连结,互相对抗、互相合作,你动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势必做出反应。」
他望着我,我似乎能从他模糊的脸上看见和蔼的表情。
「我是阿迪梅亚斯的宿主,而你是亚梅尼丝的宿主;我们之间不可能毫无关联,孩子。」
「你也知道,亚梅尼丝可以治好无数伤口,让无数活物免于死去的命运,但只能復活一个死去之物。当这项能力啟动,也就是它觉醒、以及消失之时,这是光明神订下的规则。」
「那时,亚梅尼丝刚被唤醒,那不自然的、强烈的法阵刺激了它的觉醒,而你濒死的状态使它马上锁定了你──新生之杯开始在你身上发挥作用,为了避免它进行復生,那些人试图阻止你死去──灌注在你体内、大量的圣光之力与亚梅尼丝的力量產生共鸣,最终你没有死去,它也没有觉醒,但却留在你的灵魂之中。你是那极低机率里的少数,但一切就真的如此凑巧吗?」
大贤者幽幽叹了口气。
「当初,我与阿迪梅亚斯融合时,亚梅尼丝因此深深隐没在地表之中;当亚梅尼丝被强制唤醒时,大量的咒术能量透过联系发动了我体内的毁灭之盘,导致我的肉身消亡;而也因为亚梅尼丝最终与你融合,阿迪梅亚斯才停止了觉醒,我才能保有我的灵魂及意识,及时发动咒语,完成了长久以来的梦想。」
「您是说……」我睁大眼睛,努力思索大贤者的话中含意,「可是,我、我不明白……我听说您已经成功将毁灭之盘从身上拿出来!」
「为了逃避人类的骚扰,我的确利用一些手段做了个贗品。以我的能力并非难如登天,当然,借用了其他力量;神器的强大超乎你的想像──前提是你懂得如何运用它。我不可能想脱离它的,阿迪梅亚斯一直在我身上,我需要它引领我前往神的所在地。」
我怔怔地望着他。
「神器会满足宿主的愿望。我一直想到达神域……虽然不知道融合是怎么成功的,但那确实导致了我肉体的消亡。」大贤者慈祥地望着我,「也许你该试着找寻你的人生意义,孩子;接受亚梅尼丝,拥抱它──与它共存下去。」
「不,不不……」我惊骇地瞪着眼前庄严的人影,「您有办法的,对吧?取出亚梅尼丝并活下去的方法……」
「很遗憾,孩子。」大贤者说:「这里没有人知道,而它的创造物──你的主人,也不在这里。」
强烈的恐慌几乎将我淹没。
「我不明白……」我悄声说:「光明神为什么不在神域?我们现在不正处于神界吗?」
大贤者望着我,眼神悠远而深邃,像是透过我看着远方。「你觉得身为凡人的我们,真的有可能成为神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这里不是神界。也许距离很近,也许看起来并无二致──但这里不是。」
「我仍在前往神界的路上。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考验或是必经之路,又或者这一切只是无尽的幻影;即便如此,我已经窥见了真理的一部份面貌,我会不停追寻下去,那正是我存活的理由。」
一片寂静。
这片虚无无边无际。大贤者付出了凡人的身分来到这里,而我又将付出些什么?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做,该朝哪里前进?我会困在这里吗?我会变成什么……自己也不认识的圣光容器?
大贤者只是平静地望着远方,带着像是神像深远而空洞的目光,彷彿存在于另一个时空。
「替我带话给萨伊:『雪融第一天的土拨鼠画水系法阵召唤雪凤凰』,他会明白的。好了,你不能在这待太久……」
他伸手一挥,彷彿正给自己施上隐形咒,大贤者的身影越来越淡,渐渐消融在银白之中──
「不!」我大叫起来:「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回去!请给予我指引,大贤者──我不能让它继续待在我身体里!否则我会……」
我惶然住了口,明明是求救的关键时刻,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否则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孩子?」
他的声音飘渺悠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与此同时,意识变得清晰,那感觉彷彿正在从梦中醒来。
「我不想死!」我恐惧地叫喊。
「不……你的灵魂告诉我,你所畏惧的不是死亡,而是真相。」
大贤者微笑着,话语回盪在耳边,像是即将被山谷吞噬的回音;很快的,他的轮廓隐没了。空旷寂寥的梦境里,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以赤诚之身,行走于通往光明之路。这就是我赠与你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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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应。
林之子微微垂首,他的精神游离在林木之中,试图唤醒远方标记的灵魂波动。
他们曾经保有连结。迪丝亚清楚知道他在哪里,将往哪里去……但此刻,他突然对这一切感到不确定起来。
污染一直在侵蚀他的魔法,由植木构成的巨大联系网已然坑坑洞洞;它们在拒绝他,腐朽的古木被排除在外,不再是循环的一份子,然而它仍透过那为数不多的联系持续腐化周遭;那些受诅咒的生灵不停发出愤怒哀伤的叫喊,干扰祭司们的灵魂。
他隐约察觉不对劲,却没有立刻停止。他得找得更加深入……那是塔斯兰的希望、塔斯兰的救赎。也因为如此,他没有发现除了他以外的祭司意识已经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之中──他以为所剩不多的通路只是幻影,指向同一条死路。
在一个微小的崩裂之后,精灵终于煞住脚步,猛地睁开眼睛。
「结界……」他喃喃自语。
「结界崩塌了。」
矮小的地精挥舞着魔杖。像在指挥木偶一般,他所看见的精灵都开始互相殴打起来,以至于没人有空通报入侵者的闯入──但借由森林的连结,馀下的人还是发现了异常。
「杀了他!」
「别让外来者进来!」
箭矢触到他四周的防御罩,硬生生断成两半;刀刃还没碰到地精,就已融解殆尽──那专门对付外族人的迷药在地精身上毫无作用,反而将洁净的空气染成灰色。
奥多吉吉一指魔杖,远方对着他射箭的战士突然扔下弓,对着一旁的同伴就是一阵啃咬。
「噢噢!精灵!好多精灵!」
他蹦蹦跳跳往前跑,短短的脚踩踏过的地方蒙上一层黑影。
「杀吧,衝衝!」他兴奋的叫喊:「带奥多吉吉进去──」
一支箭突地破空而来,正中他的额头;地精大叫一声,终于倒了下去。
长老放下手中的弓,她曾经也是塔斯兰最强的战士,直到被那名黑法师诅咒所波及;但她的箭终究是射中了,不论是那一个还是这一个。
她不会让那些邪恶的外族人得逞,她会保护好塔斯兰,以及塔斯兰德!
「看看你们!比不上一个上千岁的老精灵!」她严厉地瞪着溃不成军的塔斯兰战士,「我们的祭司在哪里?」
她突地住了口。
她惊恐的发现她无法呼叫祭司们,甚至探查不到他们的气息──他们的连结被切断了!
「嘻嘻嘻……哈哈……」倒下的地精身影逐渐消散,只留下尖锐的笑声幽魂般飘荡在寂静的空气之中。
是幻影!长老驀地抬头,衝向一旁的古木枝干,然而为时已晚──那个地精邪恶的脸驀地出现在塔斯兰德旁!
那瞬间一切彷彿都静止了下来。
「不──!」她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天空。
打斗及混乱停止了,时间彷彿在那一刻定格,所有的精灵都感觉到一件事──塔斯兰德撑不住了。
恐怖的焦黑开始漫延,与塔斯兰德连结得太过深入的祭司们沉浸在恶梦之中,迟迟无法清醒;战士们杀不了那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矮小生物,他们有的神色恍惚,有的发了狂地随处攻击,而馀下的面露绝望,在黑暗的诅咒中奋力挣扎。
长老瘫坐在地上,她的目光混浊,奇异的纹路与她的面纹重合。
林中秘境因外来者走向毁灭。
林中秘境因外来者走向毁灭。
「外来者……是指这次吗?」
长老喃喃自语,泪水滑过苍老的面庞。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生灵的哀鸣──
然而突然间,那浅蓝色的光芒衝破了墨绿色的浓雾,逼迫她自恶梦中醒来。
「快点!传送者格林特的传送术将在四十三秒后耗尽能量──就是那个地精,杀了他!」
穿着白袍的精灵从那片光芒中走出,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类、矮人和地精,外来者如同蜂拥的蚂蚁踏上了塔斯兰的土地。
「老天,他不是奥吉多吗?」
「这规模简直……贪得无厌!我敢说他消化不了。」
「共享,那是古木魔法的特色,强大却不堪一击──但你们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源头是那棵树!净化仪式,快点!噢伊琳娜,亲爱的你没事吧?」
萨耶尔祭司高举法杖,以极快的速度念诵咒语。与其他精灵相似的纹路爬上她的面孔,但她的眼神不见绝望,只有坚决和狂热。
长老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闪烁白光的身影,她曾以为自己理解她,但就像预言一样──这世界过于善变,到头来她什么都掌握不住。
「你……伊琳娜!快住手!」
「放弃吧!长老──我选择圣光之道可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去的!」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们的宿命!怎么可以捨弃──」
声音驀地消失在空气之中。长老掐着自己的脖子,试图震动她那彷彿被冻结般的声带,然而只听见咻咻的微弱气音。
她的声音被剥夺了。
一个银发银眼的人类越过她身旁。他瞟了她一眼,那就像对于某种渺小生物不经意的一瞥。
「这还差不多。」她听见他这样说。她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凝聚能量的手指抚上塔斯兰德扭曲的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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